夜晚来临的时候,暴雨降下。
即将献出生命的人们平静地望着窗外的雨夜,反倒是他们这些旁观者感觉坐立不安。
小澜的目光在男孩和女孩的脸上来回交替着。
他们已经不再恐惧或愤怒,六个人脸上,印刻着同样的表情。
强烈的宿命感。
小澜不知道待会儿自己将会看到什么,但她其实很庆幸自己能有机会以这样的方式陪伴着他们走到最后。
相信其他人也是同样的想法。
尤其是问灵。
问灵站在爷爷旁边,祖孙二人一块往窗外看去。
雨滴噼啪作响,节奏并不均匀。
小澜悄悄走到问灵爷爷身侧,看向他的侧脸。
问灵爷爷合上了眼睛,双唇翕动着,似在默念些什么。
小澜凑近了一些,却完全听不清楚。
秦音走到她身后,搂住小澜的肩膀,冲她做了一个无奈的表情。
没等小澜说话,忽然间,周围的环境猛地明亮了起来。
“这……”秦音用手遮住了眼睛。
小澜眯着眼睛,发现他们依然站在原处,只是天忽然亮了。
问灵爷爷还站在那个位置。
他仍然保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
小澜回过头看向墙上的钟表。
果然,时间来到了第二天的正午。
栀栀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问先生……”
问灵爷爷猛地睁开了眼睛。
“此刻……”
话音刚落,一阵轰隆巨响从不远处传了过来,屋里的众人皆是一惊。
罗九天快速走到窗边,往外看了看。
“能看到吗?”傻子也靠过来。
“看不到,”罗九天摇摇头,“但应该没错……”
众人交换了一个眼神。
“山体滑坡。”
问灵爷爷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转过身来,看向屋内众人。
“开始准备吧。”
问灵爷爷仿佛老了十岁一般,肩膀无力地耷拉着,就连那双灰瞳里的光,似乎都黯淡了些。
婆婆展开一个丝绒包裹,包裹里放着一只白瓷小盅。
女孩看到那小盅,轻轻颤抖了一下,问道,“我们要把眼睛放在这里吗?”
婆婆没说话,只点了点头。
男孩抬手摸了摸自己的眼眶。
“现在出发吗?”栀栀问道。
“不急,”问灵爷爷迈步走向了书法桌旁的那把竹椅,脚步都有些蹒跚了,“他们傍晚到来,我们……和未若告别吧。”
但他们没能看到六人告别的仪式。
小澜的眼睛刚刚适应了明亮的光线,日光便渐渐暗了下去,空气中顿时浮出了些许潮气,小澜一个闭眼,再一睁眼,一抹冰冷的雨丝飘进了她的眼睛。
竹林间。
六人已经坐在那片空地上,围成了一个规则的六边体,瓷盅放置在他们中间。
天色已经晚了,雨并不大,天边甚至可以看到星月。
他们的眼睛还在。
“他们来了,”叔叔的双眸微微敛着,耳廓动了动,“在寨子里。”
小澜忙往寨子的方向看去。
但她只能看到一片黑茫茫。
栀栀阿姨忽然哭了出来。
“栀栀……”
“不,我没有后悔,”栀栀伸手去擦眼泪,没想泪水却越流越多了,“我只是想到,我再也见不到我的孩子了……”
一听她这话,男孩也哽咽了起来。
女孩深深地低下头。
“但从今以后,”婆婆语气轻缓,“你的孩子将永远安全。”
“是啊……”栀栀抽了抽鼻子,“都是值得的。”
“问先生,开始吗?”叔叔问道。
问灵爷爷茫然地望着竹林深处,像是没有听到他们的对话一样。
半晌,一个模糊的字音从他口中飘荡而出。
“灵……”
“什么?”叔叔皱眉问道。
“没什么,”问灵爷爷收回眼神,挨个看向他们所有人,最终释然笑道,“开始吧。”
小澜默默攥起了自己的手。
问灵的呼吸有些急促了。
六人深深地看了对方一眼。
这夜、这雨、这竹林、这些人。
这就是最后一眼了。
随后,六人几乎同时抬起双手,将掌心覆盖在了眼睛之上。
万幸的是,并没有血腥的画面出现。
无数颗金白色的星点,从六人覆盖的掌心上漫浮而出。
“先知神眼,还归神天……”
六人整齐地念诵了起来,六道不同的嗓音糅合在一起,听起来竟似梵音绕耳一般。
“佑我三衍,百载平安……”
小澜仿佛看到了,一只手,将这份来源于牺牲的力量,笼罩上了遥远的三衍新家。
这同时承受着祝福和诅咒的异人族。
虚弱、短寿。
但他们有属于自己的生存方式。
其实说起来,和芸芸众生一样。
用牺牲,换取保护。
“好疼啊……”男孩颤抖着呻吟道。
栀栀和叔叔的身体也剧烈地颤抖着,两行液体顺着脸颊滑落,不知是泪水还是雨水。
但没有一个人把手放下来。
金色辉光在半空中汇聚到一处,飘渺离地而去,迎着头顶的星光蔓延开来。
渐渐的,六人掌心流淌出的金光变少了。
宝木忽地扭过头去。
“有人!”
果然,林间的黑暗中,走出了几个黑色人影。
问灵盯着其中一个人,高举起手,“是他!”
他指向了一个带着廓形黑口罩的男子。
小澜数了数,一共四个人出现了,但不知道是否还有人驻守在寨子里。
四人都是男性,全都一身黑衣,戴着黑色口罩。
走在最前面的男人个子略矮,他几步小跑过来,看清楚眼前的一切时,首先长叹了一声。
“都疯了……”
一声冷笑从问灵爷爷的喉咙里挤了出来,“疯人,并不是我们。”
“不是说要他们的眼睛吗?”问灵指着的那个男人走到矮个男人身边问道,“现在动手吗?”
“无需动手,”问灵爷爷长吟了一句,拿开了遮住眼睛的手掌,“先知眼在此,要便拿去。”
其余五人也拿下了手掌。
他们的眼睛,都消失了。
小澜探头看向那瓷盅。
六对血淋淋的瞳孔,正摆在其中,齐齐地望向天空。
那男人伸手抓向瓷盅。
“住手!”
矮个子男人大吼一声,四人的动作都停住了。
“又怎么了?”
“那已经不是先知眼了,”他冷冷说道,“而且,你也拿不了,拿了,你就得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