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京工作快两年的楚叶突然接到了阿妈的电话,这天的气温很低,十一月的北京已经进入了严冬,寒风像锥子一样直透进骨头之中。
不过阿妈在电话中的话却让楚叶感受到不同于外部的寒冷,甚至都感觉不到向他猛烈袭来的寒风。
阿妈在电话中说:“你二伯快不行了。”
楚叶之所以受到这么大的震动,源于他和二伯宛如父子般的亲密关系,快60岁的二伯到现在还是孤身一人,差不多打了一辈子的光棍,不过楚叶听爸妈说二伯以前也结过婚,只是没几年二伯母就失踪了,也没给二伯留下什么子嗣。
自楚叶出生以来就特别受到二伯的喜欢,尤其是在重男轻女的农村,作为长子的楚叶完全被二伯当成了亲生儿子,7岁那年搬到城里面去后,即使是农忙时节,二伯也每隔两三天都会上城里看楚叶,每次必然会带上一些好吃的或者玩具衣服之类的礼物,直到大学之后才慢慢见得少了。楚叶每次回老家二伯都像是过年一般,生怕楚叶不习惯。
另一个原因则是二伯的身体,年轻力盛的楚叶拼力气根本不是二伯的对手,身体素质方面,当地的小伙都不一定赶得上他,每年楚叶也都会要求父母每次体检时都得带上二伯,也从来没听说有什么病状。
因此阿妈的电话一时让楚叶难以接受。
“现在医院也还没查清什么情况,昏迷两天了人也还没醒,医生说再醒不来怕是要准备后事了,我和你爸还有你小叔合计着今晚送他到州中心医院去,那边再没办法……”阿妈没有再接下去,她知道楚叶对二哥的感情,只是让他能赶快回来,人不行了至少还能见上最后一面。
这话让楚叶有些恼火,“州医院不行送省医院,还不行来北京。”
当然这些话楚叶只是憋在心里,不管是二伯的身体情况和家里的经济条件恐怕都禁不住这样的折腾。讲完电话,楚叶一点不敢耽搁,在网上订了最早的机票,然后才给公司领导发了请假短信。
一直到上飞机昨晚阿妈的电话依然让楚叶感到不真实,这是心理对亲密之人的突然离去做出的保护机制,楚叶的意识在逃离这个消息。
怎么会突然说到就倒下了呢?其实楚叶心里明白,二伯的这个岁数发生这件事并不奇怪,十几岁的少年都有猝死的,只不过从心底下很难接受。
昨晚一晚楚叶都没睡着,二伯的印象和与楚叶的往事如同海面上的冰块起起伏伏,一会异常清晰,一会又模糊不清。
也是在昨晚,楚叶忽然对从未谋面的二伯母生起了极大的探究欲。这个失踪的女人身上在那个时候笼罩上了一层十分神秘的气息。
关于她的印象几乎全部来自于楚叶的爸妈,每次提起二伯母,阿妈就会说:“你二伯母人很好,从嫁进来就没和其他人拌过嘴,和你二伯的感情也一直不错。”
上大学的时候提起二伯母楚叶的阿妈还对他说过,“你二伯母是从四川那边逃难过来的,要不是那个年代,现在就算是你这样的大学生,依你二伯母的人才也不一定瞧得上。”
当时楚叶还在心里吐槽这是亲妈,一边也对二伯母的样貌产生了好奇,小时候在二伯家里楚叶看见过她和二伯的相片,只是时间太久已经让楚叶想不起照片上二伯母的具体样子了。
只有一点可以肯定,二伯母的样子很漂亮,现在村里说起二伯母的失踪,知道这件事的人在私底下都说是二伯母和其他男人跑了。
这样的信息传递的无非是老实巴交的二伯配不上她,甚至连楚叶的阿妈现在都是这么认为的,二伯心里清楚这些话,但都假装不知道。
小时候楚叶没大没小的在奶奶面前说二伯母和别的男人跑了的事,那时还没痴呆的奶奶只是不咸不淡的说了一句,“莫去听那些嚼舌根的。”
一想到奶奶,楚叶的鼻头又是一酸。
到州里面的时候已经快到下午一点了,手机上有9个未接电话,全是爸妈打过来的,楚叶心里一阵不安,又抱着侥幸的心里回拨了过去,阿妈的第一句话就让楚叶整个人愣在了原地。
“你二伯走了。”
虽然做足了心理准备,楚叶还是难受得说不出话,阿妈告诉楚叶二伯是在早上七点多走的,那时候楚叶的飞机刚起飞。
她问了楚叶现在在哪,然后让他直接去二伯家,阿爸和小叔现在正将二伯的遗体从医院送回来,家里面也请了人寻摸墓地。
这位于湖北鄂西边陲的地方,虽然火葬已经全城同行,但在农村尤其是少数民族聚居的农村地带,依旧以土葬为主。
楚叶家就处于湖北土家族和苗族聚集的核心地带,土葬习俗仍然大行其道,看风水的八字先生因此在这边也分布的十分广泛。
楚叶挂完电话又赶紧打车到火车站,要回家得先坐半小时火车到县城,接着还得坐两个小时的城乡汽车才能到二伯的家,也是楚叶的老家——浅塘村。
下午四点多楚叶终于到了断龙河的土桥那,如果不是在县城的汽车站耽搁了一个多小时,早已经回来了。
刚下车,一股浓郁的橘子香味便氤氲而来,这里离温橘镇不到两个小时的车程,因此橘林在浅塘村也分布得十分广泛,断龙河两旁的土地几乎都被橘林给占满了,往后面再过一两里才能见到玉米地这些其他的农作物,有两片橘林就是二伯自己种的。
在清冷的阳光下,整个橘林仿佛一片黄金海洋,闪耀着成熟的甜味,在这个适合做新娘的季节,楚叶迎来的却是亲近之人去世带来的悲咽和恐怖。
从土桥沿着断龙河往前两里多地还有一座石桥,楚叶的老家就在石桥旁边。
自记事起,断龙河就已经干涸了,因此一下车楚叶直接从河床往二伯家走去,刚到前面的转弯处已经听到了办白事放的灵歌,接着楚叶的眼中便映出了三年多没有回过的老家。
要说改变,四周的环境几乎与三年前的样子没有任何变化,离石桥五十米左右的大核桃树仍然一动不动的伫立在那,上面还挂着不少成熟的核桃,唯一的一点在于常年冷清的老屋现在围满了人。
从河床过来的人还不少,其中有人跟楚叶打招呼,“你回来了。”
说着还一副你明白的样子拍了拍楚叶的肩膀,可楚叶丝毫想不起这人是谁,到了石桥这种声音变得更多了,许多人都十分熟悉的跟楚叶打着招呼,里面有些人记得,有些人有点印象,有些人则完全陌生。
。很快楚叶的母亲也听到了声音,她一看到楚叶就一把扯住他,生怕他消失似的不停的在头上和脸上摸来摸去,两只红肿的眼睛问道:“吃饭了没有?”
这种时候楚叶哪有心情吃东西,本能的摇头紧跟着点了点头。
当妈的自然知道儿子的意思,没再追问下去,而是说去把孝帕戴好。
当地的习俗过白事时会用白色的孝帕像包头巾一样包住头,因此在门口处一堆白色的脑袋在攒动。
楚叶跟着阿妈进了里屋,里面还有一个五十多岁的妇女,她看到楚叶就笑着说:“哟,你娃儿回来啦?”
“是啊,刚回来。”阿妈边说边从柜子里拿孝帕。
这个女人楚叶有些熟悉,就是想不起是谁,在她对面坐着一脸麻木的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