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不是不可以断的。
寻常铸剑师父,手下断掉的剑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但是江湖中人,手中的剑,就不是随意能折断的东西了。
剑为身之展,是为手足,尤其对于内江湖中人,身边兵刃,大多都陪伴一生,剑与招合,剑与心印,剑就是人。
断剑即杀人。
铁凌霜随手将断了的血红象牙扔下深坑,听着它撞在山石间,叮当乱响,清澈通透,好似玉罄声响,笑意更浓。
两截象牙跳跃在山石间,最终砸到山底,啪嗒一声,无力的滚动了两下,随即静悄悄的,毫无声息。
盯着躺在不远处的那截剑尖,好似象墓中,伴随着大象最后一声低鸣,无力摔落在地上的象牙,韦渡河原本狰狞面色忽然平静下来,只有眉心金光闪烁不停。
沉寂幽暗的地坑深处,忽然泛起阵阵清香,伴随着低沉梵音,闻之可令人清净平淡,听之心内平和安然。
韦渡河身上缭绕的金光慢慢收拢到眉心,瞬息之间,金光不再,只有铜钱大小的暗金大象印在眉心,扬起前足,朝天仰鼻,似有无限欢喜。
右手虚握,一只泛着淡淡红芒的长剑闪现在掌心,剑身圆润,波动如琉璃,依稀是那柄血红长剑模样。
伸出左手,一抹盈盈青绿光芒在掌心翻腾弄浪,好似蛟龙闹海,伴随着轰隆隆的巨响,似是无限草原上,万象奔驰,震天动地。
光芒消散,一只青色小象,双眼血红一片,两只大耳朵上遍布着紫金纹路,扬起长鼻,对着山顶处的铁凌霜奋力嘶吼。
贤劫十六尊之一,香象菩萨法相,香者,遍满无碍,象者,行足大力。香气即为佛法,香气遍及之处,即为有佛!
霎那间,汹涌气息凝若实质,带着阵阵清香与无穷杀意,对着山顶铁凌霜疾冲而去。
乘着这扑面而来的劲风,铁凌霜衣衫飘扬,长发飞舞,手中刀柄轻摇,看着山脚下那散发恶臭的光头,面露轻蔑,嗤笑一声,竟然散去眉心殷红气血,对着那漆黑幽暗的洞口冷冷的说到,
“南疆的仙人,再不出来,你的看门狗,就要疯了。”
杀人,韦渡河自然是要杀的,但铁凌霜不傻,有君临境的仙人在,即使能拼个你死我活,最后长刀砍头的瞬间,肯定也会被拦下,自己需要的是一击必杀,当下,不必徒然浪费气力。
山谷间一片寂静,要冲上来的韦渡河眼中愤恨恼怒,但还是停下身躯,转头望向身侧漆黑的山洞。
石壁上的牢笼间,一双双或是枯黄,或是木然的眼睛,都藏不住那一抹从未有过的期待,仰着头,愣愣的盯着铁凌霜身影。
“呵呵~,不愧是杨羽卿的女儿。”
耳边轻笑声传来,铁凌霜手中长刀一紧,随即放松下来,转身看着身边闪现出的一道银黑色光影。
一身黑袍,银纹如蛇,年龄不大,看起来只有二十多岁,面色冷白,阴诡之人,纤薄嘴唇,刻薄之人,鼻尖如刀,毒辣之人,再加上这双全是漆黑的眼睛,呃~
铁凌霜厌烦恶心的摇摇头,退开两步,
“长成你这样,就算脑门上刻着好人,也不会有人相信。”
很奇怪的现象,当你喜欢一个人的时候,连她眼角的皱纹,都好像凤尾,带着温润笑意,但当你厌恶一个人的时候,这个人就算是貌似潘安,也好似路边狗屎一坨。
南疆仙人代寒舆,除了眼中生来就是一片莫名漆黑,面容颇为俊朗清秀,要是在魏晋时节,驾着羊车进城,只要眯起眼睛来,未尝不会引得佳人围观追逐,或可与卫玠争先。
可惜遇到了铁凌霜。
既然是仙人,那应该就不会在执着于面容,代寒舆微微眯起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睛,眼中波纹流转,转头瞥了眼山底抱着玉石兽卵的鐡凝眉,刻薄嘴唇扬起,露出几颗白牙,
“杨羽卿也是这样说,所以,我把她的女儿,也就是你的姐姐,炼成了蛊虫。”
父债子偿,母债大概是要女儿来偿。
娘亲,以前叫杨羽卿,生在峨嵋山,是一只七彩灵凤,不过这些都是钟离九那厮所言,可信度实在太低。
面前之人,铁凌霜见过,在铁家的一片火海中随着一个手持枯杖的老头从天而降,他依稀还是当年模样,就是这衣服上的纤细蛇纹,那时没有,可能是换了衣服穿。
铁凌霜冷笑一声,挥手驱散狗屎臭味,走到代寒舆身前一尺,凤眼如刀,杀意似剑,盯着那两团漆黑深处的点点寒星,点点头,
“果然咱们还有其他仇怨,我也是杨羽卿的女儿,这仇,我接着,你也别想着跑,最后千刀万剐的时候,一定要喊出来。”
“哈哈哈~”
见过不知死活之人,没见过死到临头,还能如此猖狂之人,看来钟离兄长这些年,大约也不不好过,代寒舆感同身受,仰头长笑。
被耳边尖利的笑声吵得心烦,铁凌霜右手鹰爪疾伸,出乎意料,直接扣住了代寒舆喉咙,掌中如同握住一团寒冰,面前之人笑意未停,冰冷幽寒之意透过铁凌霜手掌直冲心脉。
“吼!”
一声龙鸣怒吼,铁凌霜周身气血泛起,身上一片火红,炽热烧灼,身边后隐隐浮现一只黝黑粗壮的斑驳铁柱,如山中巨树,上面隐隐缠缠绕着猩红的龙蛇蟒身,气息挣扎狂暴,魔气森森。
炽热如岩浆的气血奔涌到右臂,对着那缕阴冷寒气围追堵截,可惜,寒气如蛇,一路冲破重重阻碍,丝毫未有停滞,像是一条小蛇,游遍铁凌霜全身。
随着这缕寒气盘踞在身,任凭铁凌霜气血翻滚,身后虚影渐渐消散而去,身上也开始渐渐泛起寒气,寒气凝霜结冰,一层接着一层,三尺厚的冰块深处,禁锢着扬眉怒目的铁凌霜。
晶莹剔透的冰块中,那缕寒气从铁凌霜体内散出,化作一只银色小蛇,游荡穿梭不停,肉眼可见,随着小蛇游荡,冰块还在渐渐增厚。
“哼!你为鱼肉,我为刀俎。哪里来的野狗!也敢乱叫。”
喉咙依然被化作寒冰的手掌紧紧扣着,但代寒舆眼中寒意翻滚,对着面前的冰块冷笑一声,身影轰然散成一堆银色小蛇,随即在三尺外凝聚攀爬,银黑光芒波动间,又化作了代寒舆模样,慢悠悠的凌空踏落,淡淡的声音飘来。
“我可没有钟离九那么迂腐,守着当年一丝情谊,竟然养起了别人的女儿,滑天下之大稽,你就好好在冰块里想想一个时辰,想清楚我为何让你来?又会在何时让你去死!”
身在半空,凌空虚踏,脚下似有阶梯,一步一步朝着坑底走去,走了半途,代寒舆忽然停下脚步,扫了一眼山壁间的巫蛊族人,眼光所即之处,众人都畏惧的低下头来,身上也泛起了失望死气,比寻常时,更加佝偻谦恭。
只有一双眼睛,好似烈火,没有看到那高高在上的仙人,脸上鲜血淋漓,还紧紧贴在那铁笼之上,瞪着那在夕阳下,闪烁着晶莹亮光的冰块。
她出手了,打落了仙人的狗,还伸手掐住了仙人的脖子,是仙人的敌人,像是一团太阳,血红的太阳,但那是希望。
虎子咬牙切齿,口中满是鲜血,看着冰块中定住身影的铁凌霜,心中不停的大喊:不要死,要赢!一定要赢!
代寒舆盯着那双眼睛,冷冷一笑,再过两天,你们就不是奴隶了,只是仙山的血肉而已,慢慢走下虚无阶梯,来到面无表情的鐡凝眉面前。
“怎么样?见到妹妹如此,还能冷静?”
感觉到怀中玉卵轻轻颤抖,鐡凝眉手掌轻抚,平静的看着代寒舆,
“她身上的精血已被取出,你若是想要,去找钟离先生去取,若是要杀,也不用多费手脚,否则,拆你岱舆仙山之人,大约也就是她了。”
“你是仙山,她拆仙山,自相残杀?哈哈,我喜欢。”
代寒舆眼睛扫向鐡凝眉手中的玉卵,光芒隐去,顽石一块,好像还在畏惧颤抖,伸手就要搭在上面。
鐡凝眉后退一步,淡淡的望着代寒舆,
“它大约会在我入魔时出生,金蚕蛊我会种下,但我会一只带着它,不会给你。”
说罢,对着身侧铁笼里静静的坐在书桌旁看着自己的那道人影轻轻躬身,然后对着闭目睡觉的羊玄墨也轻轻一拜,回身看着代寒舆,那双凤眼微微眯起,眼角的弧度依稀是铁凌霜那样,声音忽然冰冷,
“师傅,我若放开手中玉卵,你务必直接出手,取我头颅!”
羊玄墨睁开眼睛,看着面前白衣如雪的鐡凝眉,尖利鹰眼中闪过一抹遗憾,转身对着铁笼深深一拜,被锁在铁笼十年的朱允炆早已不是皇帝,也只是仙人用来牵制别人的奴隶,放开手中书册,起身站在昏暗中,温和平淡又饱含歉意的声音响起,
“羊叔叔,不用管我,咱们三个在此十年,都是为我所累,如今都葬在的南疆,我们也结伴去黄泉一游吧。”
清澈剑鸣声响,山坑底闪过一抹寒光,羊玄墨也不再说话,苍老的双眼合上,手中长剑静静的指着鐡凝眉颈后,剑尖轻轻颤抖。
以鐡凝眉养金蚕母蛊化身仙山,以朱允炆牵制羊玄墨,十年间一直有条不紊。
没想到钟离九现身南疆,还有杨羽卿小女儿也来到阴山,瞬间就没了这十年幽禁的奴隶模样,个个都不把生死当成了事情。
代寒舆漆黑双眼淡淡望着和自己对峙的鐡凝眉,嘴角不禁扬起,
“钟离九,真是不得了。”
“看来,我这次还是不要留手,杀死他算了,让他去那九幽黄泉,也算成全了他的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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