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凌霜擅闯汉王府。
且在汉王府里大打出手,听说还出了人命。
锦衣卫早就在第一时间得到了消息,没有丝毫耽搁,一路追上永乐皇帝的祭拜队伍,将这个惊天动地的消息汇报给了龙辇里的朱棣。
朱棣听完了锦衣卫的密报,面色丝毫未变,也未发一言,挥手赶走了来报信的锦衣卫。
现在有更大的事情,这些小事也来让朕烦心,真是没眼色。
再说,汉王那个府邸,奢华,僭越,里面还藏着一个仙门中的狗腿子,早就该被砸了,谁砸不是砸,便宜了铁铉的小女儿了。
等从聚宝山上下来,老和尚也回来了,朕再和钟离先生好好聊聊,怎么处理铁凌霜这个无法无天之人。
毕竟皇家,也是要颜面的!
不过,老和尚现在怎么样了?见到了那个真仙人?
... ...
姚广孝正沿着城墙边走着,走过济通门,走过聚宝门,向着三山门走去。
刚开始姚广孝走的很稳,一步一个脚印,就像是认真守礼的读书人,可是一过聚宝门,他的步伐慢了许多,像是一个老人,站在独木桥上的老人。
一步之后,要停顿良久,才会迈出下一步,直直的正对的前方。
前方远处的大道中间,有个破烂的小车拦在大路的正中,抱着双手斜靠着小车,好似在打盹。
姚广孝笑了。
他忽然想起了他的姐姐。
家里世代行医,姚广孝很小的时候经常和大他几岁的姐姐一起上山采药,姐姐疼爱小小的弟弟,经常把他放在药篓里,就这样的背着弟弟,每采了一株草药,就递往身后。
“小天憘,这颗,是甘草,你看看。”
姚广孝,幼名天憘。
小天憘从药篓中伸出小小的手掌,接过姐姐递过来的一株药草,大大的眼睛认真的看着手里的这株名为甘草的药草。
“小天憘,还记得《药草经》中甘草的功效吗?”
“记得。”
“那背给姐姐听。”
“嗯。”
然后,小天憘稚嫩的声音响起,
“甘草向阳生,多在炎热地,叶如片片眉,枝似条条柳,春秋取其根,切作片片钱,可补脾脏气,又泻五内热,身体若乏力,心闷兼气短,取此神仙草,一日煎三服,身体轻似燕,可通九天神。”
“哈哈~天憘好聪明~”
幽深茂密的山林中,一姐一弟,姐姐采药,弟弟背诵,一直到日落西山,姐姐才会背着埋藏在药草中的弟弟,返回家中。
直到有一天。
姐姐病了,渐渐的她背不动小天憘,没过多久,连站都站不起来了。
爹爹愁的头发都白了,还是束手无策,娘亲日日抹着眼泪,两夫妻行医多年,从来不信神佛,可是这次城里的神佛祠堂挨个的拜了一遍,祈求上天保佑自己的女儿。
小天憘他走了。
他一个人背着草篓,跑到了大山深处,要去找《药草经》中记着的一株草,叫做“神仙草”。
爹爹说过,神仙草,不仅可治世间百病,服用后,更会不老不死,不生不灭,变成神仙。
小小的孩童,沿着熟悉的山路,一直走一直寻找,直到太阳下山,他也走到了从来没有去过的地方。
太阳下山,密林里漆黑一片,脚下蛇虫横行,虎吼狼嚎声此起彼伏,可是小天憘没有担忧,也没有害怕,他背着小草篓,拎着小药锄,只想着一件事情。
找到神仙草。
神仙草没有找到,可是他看到了一个人,一根浑身散发着白光的老头,一步一步的向自己走来。
或许,这不是人,而是神仙。
他的身上,肯定有神仙草。
“仙人,请你救救我的姐姐,她病了,病的很重,你是神仙,肯定有神仙草,请你给我一颗,我可以答应你所有的条件。”
跪在地上额头磕的鲜血淋漓的小天憘很聪明,他知道,必须付出代价,才能得到回报,即使面对着神仙。
“虎眼,灵骨,神心,小娃娃,你不错,你很不错,不过,你真的愿意付出所有代价,救回你的姐姐?”
“愿意!我愿意!”
老神仙点点头,笑着说到,
“你回去吧,你的姐姐已经好了,不过,半个月后,你要再回到这里,做一个重要的选择。”
大喜过妄的小天憘披星戴月,一路奔回家里,而已经在病床上躺了一个月的姐姐,已经站起身来,正在院子里慢慢的走着,看到小天憘跑回来,开心的笑出了泪花。
当然,那日,见不到人影的小天憘等到出去找他的爹爹娘亲回来后,结结实实的挨了一顿打,不过最终皆大欢喜,毕竟姐姐的病好了。
不过那也是姚家,最后一次欢喜。
因为姐姐虽然身体忽然间变好了,但爹爹和娘亲身体越来越弱,不过十几日,躺在床上不能起身的,就从姐姐,变成了父母。
姐姐很是愧疚,她觉得是父母用他们的生命换来了自己的康复,通红的眼睛帮着父母熬煮药草。
从大欢喜中回过神来的小天憘有些措手不及,他帮着姐姐看着小火炉,看着里面燃烧的木炭渐渐化作飞灰,忽然想起了那日深夜,那个浑身泛着白光的老神仙说过的话,
“半个月后,你要再回到这里,做一个重要的选择。”
原来,这个就是自己要做的选择,是姐姐的性命,还是父母的性命?
年仅七岁的小天憘不明白。
为什么姐姐和父母,他们的生命会有如此残酷的关联?
为什么那个浑身泛着白光的老神仙,会知道的这种事情?
为什么是要自己,来做出这样的决择?
... ...
宽敞的青石大路上。
姚广孝走的很慢,越走身体越是摇晃不停。
衣衫飞舞,好似狂风中摇曳的灯火,转瞬之间,就像是要被大火吹灭。
可奇怪的是,附近的城门之上,立着的军旗只是微微扬起一角,完全没有大风起兮的样子。
其实没有风,笼罩着姚广孝的风只是因为他的道在面临他对面的人时,还有着瑕疵,但是他在努力的走着直线。
人周身的穴道,从额头天灵穴,到眉心地渊穴,到胸口膻中穴,再到小腹丹田穴,是一条直直的线。
姚广孝控制着这条线,正对着拦在大路正中的那吹糖人的老头。
两点之间,直线最短。
这是此人留在糖人上的那些印记,给自己的第一个下马威,他告诉自己:我来到了这里,而你不是我的对手!
如果画不出这条线,那就走不到他面前,即使走到了,对上了他,道理上先败了一层,动起手来,更是凶多吉少。
左脚的脚跟到大拇指,是一条直线,正好踩在正对着此人的直线上,站稳身躯,然后抬起右脚,脚跟到大拇指连成一线,缓缓地压在大路上这条不存在的直线上。
一步一步走来,时隔七十年,姚广孝第三次站在这个老神仙面前。
“我一直在找你。”
这个前两天在莫愁湖湖畔吹糖人的老人,七十年前让小天憘做出最后决择的老神仙,此刻,正踹着双手,带着狗皮帽子,藏在狗皮帽子下浓密胡须中的眼睛,微微张开,看着走到自己面前的姚广孝,摇摇头,
“能走到我面前,很不错。不过,虎眼变做三角,多了人世阴险,灵心被禅道所误,蒙了尘埃,神骨已经不在,可惜,这就是当年你做的决择。”
姚广孝低头默然。
自己面临过三个选择。
而自己却倔强的放弃了所有的选择,可惜,只有七岁的孩子,决定不了自己的命运。
父母永远没有再能睁开眼睛,姐姐活了下来,满腹愧疚的活了下来,最终,也不再认自己这个叛臣贼子。
“灵心,神骨。呵呵,老,神仙,七十年不见,还是这种言论。”
挑起眼角,盯着眼前之人,,
“找了你七十年,走遍天下,翻遍古籍,寻找了一丝丝仙人的踪迹,可惜,找到的只有那些妄图驾着仙山飞到天上的五大仙宗。”
盯着他那狗皮帽子,姚广孝冷笑着接着说到,
“我一直在想,这些人为什么一定要飞到天上去,这片大地有哪些不好,能让他们如此厌恶?”
“后来我明白了,不是大地不好,而是天上有着什么东西,吸引着他们,一定要上去。”
“可是,天上到底有着什么,能让他们趋之若鹜,或者说,”
“几千年前,最先飞到天上的人,最先把自己称为仙人的人,得到了什么?”
“呵呵。”
嘶哑着嗓子轻笑一声,仿佛山中病虎嘶吼,姚广孝身上凶杀之气缓缓升腾,
“原来,你也只是凭借着一身道行,窃取天道的,自以为是的仙人!”
站在他对面的人只是抱着胳膊,狗皮帽子蒙着头颅,浓密的花白胡须挡着脸孔,只有一双眼睛,不含丝毫感情的盯着姚广孝,任由他侃侃长谈,一副众生皆低。
姚广孝停下长谈,身上的杀气却未消散,环绕着在他身边的气息,隐隐凝聚成三头六臂的虚影,杀气也越加浓郁,直逼对面吹糖人的老头。
那人,只是低笑不已,最终,停下笑声,从袖口中掏出双手,缓缓直起腰身,伸手取下狗皮帽子。
花白的头发,皱纹遍布的额头上,竟然印着一道明黄的太阳印记,光明正大的炽热气息扑面而来。
“你在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