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黑衣僧人手捻黑子,轻轻落在一颗白子之侧。
棋盘对面,坐着大明朝的永乐皇帝,他手中捻着一颗白子,皱着眉头,盯着棋盘上纵横的黑子,这一小撮那一小撮的白子被夹在其间,切割的零零碎碎,甚是可怜。
脑海中战略纵横,又是破釜沉舟,又是以兔搏鹰,棋局孤本中的绝招也搜罗了一大堆,挨个套用上去,直到脑子控制不住的乱了起来。
“不下了,不下了,今天心不静。”
大明朝的皇帝耍起了赖,随手把棋子扔回棋盒,怒气冲冲的起身走到小书房下层藏酒的房间中,搬出一坛老酒,掀开泥封,仰头大灌了起来。
“呼~”
长出一口酒气,见姚广孝还在低头盯着棋盘,恰好酒劲上涌,朱棣老脸一红,走上去抬手掀翻棋盘,黑子白子叮叮当当洒了一地。
咣当一声把酒坛砸在桌案上,顺手拍了拍这老泥酒坛,朱棣摇头赞叹道,
“不愧是九先生,这城北姚家庄的青泥酒坛,用寒潭水底的青泥,不过炉火,放在地窖里,十年才能阴干,还多开裂,每年只能做成几个,用这青泥酒坛装河西的青稞酒,没有火气,可百年风味不变,朕都没用过几次,他这里倒是堆了好几个坛子。”
皇帝喋喋不休,姚广孝只是盯着桌案,好似那盘棋还在,直到朱棣闭了嘴吧,脸色越来越红,他才摇摇头,
“你还有三种方法可以赢。”
狗屁的三种,棋盘一推,老子早就赢了。
朱棣懒得去理他,抱着酒坛子晃悠到钟离九经常躺着椅子旁,斜斜躺了上去,对着后面的喊到,
“小侍女,出来扫地,看着一地乱七八糟的,钟离九平常也不管你吗?”
... ...
二楼小书房中。
小娅习惯了被喊来喊去,听到有人喊自己下楼扫地,瞄了眼烛台边低头画图的鐡凝眉,见她没有反应,就转身朝楼下走去。
“小娅,去烧壶水,不要管下面的人。”
小娅忙点点头,拎着空了的水壶走到楼下,有了鐡凝眉的吩咐,小娅躲着院子中的两人和一地的棋子,去前院打了一壶冷水,顿在小火炉旁,等着水开。
果然不是在皇宫,这里没有人听皇帝的安排。
被小小女孩晾在一旁,朱棣灌了通闷酒,摇头叹气,
“都说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里离皇宫只有一里不到,已经没有人听朕的话了,什么世道!难道这里就不是大明的天下了?”
“是大明的天下。”
姚广孝起身走到院墙处,拿起扫帚,躬身做起了扫地僧,清扫这一地的凌乱。
难得见隐卫大统领亲自扫地,朱棣看的心里畅快,抱着酒坛子就这面前的场景,喝的眼中闪闪发光。
“老和尚,九先生这次孤身去东海之中,你说,是不是太着急了?”
确实,太急了,没有任何提前的准备,措手不及。
原本只是去寻找女土蝠,根本不用左统领亲自出去,让地卫天卫去就可以了,没想到隐卫的左统领亲自去找。
找到了直接回来就行,更没有料到,左统领直接下了东海,整整十天没有回应,根据最新传回来的消息,一场大战,又要起了。
自从登基,整整十年没有和仙人对决过,这半年进展飞速,接二连三的推到了蓬莱岱舆,年前还和其他宪宗的人照了面。
朱棣脸上有醉意,心中却半分也没有,回头瞄了眼二楼的灯光,笑着说到,
“锦衣卫汇报,是铁铉的女儿大过年跑出了京城,钟离先生下午就追了过去,看来他对铁铉的二女儿,确实非同一般。”
“早就听闻,大明锦衣卫如附骨之蛆,金陵方圆百里,锦衣卫如同蚊虫,每个大臣府上,都有暗桩,身为帝王,对臣民如此监视,非王非霸。”
王是王道,霸是霸道,皆是正大光明的之道。
有人指摘自己的帝王之术,朱棣回头看向身后,铁铉的大女儿,手里拎着一卷图纸,径直走到桌子旁。
“王道霸道,是对英雄用的,这世上不仅有英雄,英雄的背后,也有阴影,朕!也需要以阴影对阴影。”
“心底无私,天下为公,振臂一呼,应着必当云集,阴邪之影自然无处遁形,又何须锦衣卫?”
“呵呵~”
朱棣冷笑一声,仰头喝酒不再说话。
帝王之术,是世间隐学,不懂的人,就不高告诉她,万一以后教出来一个脸厚心黑的对手,那岂不是糟糕透顶?
扫地僧姚广孝放下扫帚,将聚拢起来的棋子捧到桌上,一颗颗的分捡开来,左白右黑,左是帝王,右是帝王的阴影,对着面前的代左统领,闷声说到,
“铁铉是儒家门人,奉行的是儒家正道,阴谋诡计也全部化作阳谋来用,这样的人,是绝顶将帅之才,却不是帝王之材。”
这话,一半是夸铁铉,另外一般,自然是称赞皇帝。
老和尚说话,就是水平高,朱棣心下痛快,眉开眼笑,不成想姚广孝从袖口掏出一张纸条,随手抛给他,冷声说到,
“钟离九此处,是为了你们朱家的江山,此去凶险无比,他在前抛洒热血,你在背后议人是非,这就和帝王之术没什么关联,完全是小人之术。”
转瞬间被下了脸面,还是当着铁铉儿女的面,朱棣大为恼怒,胸口憋的胀痛,可是打开纸条,看清上面的蚊子般的小字,霍然起身。
“嘭!”
酒坛碎了一地,青稞酒浓烈如火的酒香霎时间溢满院中。
朱棣咬了咬舌头,再三确认自己没有看错,眼中顿时精光闪烁,盯着老和尚问到,
“这是,九先生传回来的?”
姚广孝不在理他,朱棣心思萌动,原地不停的转着圈,在这地底也呆不下去了,对他摆摆手,
“我走了,给你半个时辰,我在武英殿等你。”
声音还在,人却像是年轻了三四十岁,冲向院子外。
身为帝王,本该不动如山,如今这种模样,真是匪夷所思。
鐡凝眉把手中的大明疆域图铺在桌案上,指着东海深处那一块,那里已经被红色的线条团团围住,还标注了细小的文字,看起来像是战力安排。
她犹豫了片刻,还是先问到,
“我妹妹有消息吗?”
姚广孝三角虎眼眯起,看着她,好似寺庙中和蔼慈祥的高僧,无声而笑,
“先私后公?”
鐡凝眉没有羞愧,点头称是。
姚广孝仰头大笑,声如闷钟,听的外面的小娅堵住耳朵,面现厌恶。
笑声经久方歇,姚广孝伸手点在地图海岸三寸远的海域,
“四个时辰前,海市已经坍塌,钟离九和她都安全出来了,现在在哪,不知道,不过,他们应该不会回来。”
听到妹妹安全,鐡凝眉总算松了口气,为她担心了这一旬时间,今天终于有个准确的消息,不回来就不回来,和钟离先生一起,只要他们俩没有打起来,应该没有问题。
私心放下,该做公事了,鐡凝眉点了点地图,就要说话,姚广孝摇摇头,
“你身为左统领,怎么安排他们都会听从,不用向我汇报。”
鐡凝眉抬起头,和姚广孝对视片刻,卷起地图,放在一旁,从姚广孝面前的棋子中,捻出两个白子,一颗在东,一颗在西,摆在桌面上。
又抓起几颗黑子,轻声说到,
“一这枚黑子,算作是君临佛陀境的战力,瀛洲仙宗,可能不止嬴若洲一人,为了稳妥计算,放两枚黑子。”
边说边把两颗黑子放在东侧那枚白子周围。
她摸索着手中几颗黑子,眉头轻皱,
“古书中对蜃楼的记载都是羚羊挂角,以我的推测,蜃楼应该是一件护身重宝,如果我没有料错,刚刚朱棣看到的消息,也是和蜃楼有关,这件宝物吸引来的,不仅仅是隐卫,还要提防其他两宗之人,所以要再加上两颗,做最坏的准备。”
姚广孝盯着东方那颗被黑子围了一圈的白子,微微点头,转向西侧那颗白子,
“这颗呢?”
“这是金陵。”
鐡凝眉看着手里仅剩的两枚黑子,
“普渡大师和张九丰前辈,虽在金陵,只能做后手,右统领外出,仅剩大统领一人,金陵的防备空虚,人力不足,我把不擅长水性的地卫梳拢一遍,准备右白虎带着,主动出击,扑向辽东,也让那里的青龙配合她,做出一些动作。那里山深林密,最有可能藏仙,姑且算是打草惊蛇之举,缓解京城压力。”
说着,把另外一颗黑子,放在北方。
然后捻着最后一枚黑子,黑子光滑,像是姚广孝那光秃秃的脑壳。
若是妹妹在此,肯定仰头大笑。
鐡凝眉眼中也好似闪过一抹笑意,随后平静的说到,
“听凌霜说,三山门外,曾有高人出现,我想,若是高人再临金陵,可能就不会只看不动,到时候能拦着他的只有你了。可是!”
只有大统领姚广孝,才能拦住,可是重点还不在此处。
鐡凝眉把那颗黑子放在两颗白子中间,摇头说到,
“我不确定他会不会出现,也不确定他出现了,是会来金陵,还是去东海,毕竟。”
鐡凝眉没有说,但姚广孝却听的明白。
毕竟,京中有帝王,东海有蜃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