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饭很快准备停当,我微笑地邀请毕承泽和福源坐下,亲自为他们斟满了酒杯,示意他们干杯。
虽然我口不能言,但是却不曾冷落了客人。我殷勤地为他们斟酒布菜,他二人一时不明白我的精神状态何以突然转变,却也只能顺应我的意思,承受我的热情。我自己也一改往日食欲不振的模样,不断地将桌上的美味送到口中,杯中的美酒当然更不能浪费,统统被我喝干。
午饭结束以后,我有些微微的醉意,拿着纸笔的手也有些颤抖,歪歪扭扭地写道:“我要去看看妈妈,带我去!”
毕承泽十分意外,却又惊喜万分。
于是我换了件衣服,告别了福源,上了毕承泽的车子。司机仍旧是那个听话的小强师傅,他只用了四十分钟便将车子停在了毕家豪宅的门厅之下。
我的母亲米佳,身上穿了一件深色的天鹅绒长袍,正站在那里翘首以待,见我下车,忍不住一把将我搂在怀里,嚎啕大哭。
也许是我今天上午流了太多眼泪的缘故,也许是我脆弱的心突然变得坚强的缘故,我并没有陪着她落泪。我只是紧紧拥抱了她的身体,之后搀扶着她走进大厅,坐在沙发上,为她拭泪,拍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
米佳终于平静下来以后,便拉着我的手细细打量,之后又开始哭泣,喃喃地诉说着对我的思念和愧疚。
我急忙拿出纸笔写道:“妈妈,不要难过。我没事,我很好,不要自责,你没有做错什么。”
米佳见了我的字,不觉又大哭道:“可是我可怜的孩子,你现在变成了这个样子,你叫妈妈怎么能不心疼,怎么能不难过啊?天啊,我该怎么办?为什么要让我的孩子遭受这样的苦难?为什么?”
我笑着写道:“妈妈,我只是不能说话而已,这没什么。我还能听,还能看,还能行走,上天对我不薄,我很感激。妈妈,你不要在意我爸爸的态度,他只是心疼女儿发脾气而已,过一段时间就会消气儿的。”
米佳的悲伤却没有因为我的寥寥数语而停止,她依旧不断哭泣。无奈我只好紧紧拥抱住她那柔软瘦削的身体,任她发泄。好久,米佳终于止住悲伤,拉着我的手嘘寒问暖,又说要将我接到毕家来好好照顾我。
我写道:“妈妈,我的伤已经完全好了,身体也恢复如初,我不再是个病人,不需要照顾了。我已经在家里呆了太久的时间,我不想再这样继续下去,否则连我自己都要瞧不起自己了。妈妈,明天我就要离家出游,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米佳和毕承泽急忙反对,他们说了各种理由,但是中心思想只有一个:我不会说话,一个人在外会有很多困难。
我笑着写道:“妈妈,哥哥,别担心我。我坚信我可以照顾好自己,我一定会证明给你们看!”
米佳和毕承泽知道我的性子,不觉相视摇头苦笑。
米佳说道:“芯芯,你难道还要像以前一样不辞而别吗?你爸爸知道了会怎么样呢?”
我笑着写道:“我不会不辞而别的,晚上回去我就给爸爸发消息,我会说服他的,而且我保证会每天发消息给他,叫他放心。”
米佳含泪道:“别忘了妈妈!妈妈的担心不比你爸爸少的。”
我笑笑,沉吟一下写道:“这样好了,如今网络如此发达,我们该好好利用才不会辜负了这个时代。我会建立一个微信群,把家人们都拉进来,随时向你们报告我的行踪,这样大家都放心,就好像我跟你们在一起一样。”
米佳点头笑了,毕承泽拉着米佳的手急促地说道:“妈妈,我想陪着文芯一起去,我不想再让她一个人,求你告诉爸爸,让他允许我离开公司好吗?”
不等米佳有所反应,我急忙拉住毕承泽的手摇头示意,之后写道:“谢谢你哥哥,但是我不会接受的。不要说你有自己的事业要忙,即便你是一个无业游民我也不会接受的,因为那是我自己的事,我需要这一次的历练,我要重新找回自我,之后我才会知道今后自己该怎样活着。求你,哥哥,不要担心我,我一定能行的。”
在毕家吃过了晚饭,毕承泽送我回家,之后便留在我家,说第二天早上要亲自送我离开。
我想起了十八岁那年他送我去柳条沟支教的情景,不由得心中一软,由他去了。
我花费了一个小时的时间跟我的父亲沟通,最后,在我的百般劝说千般保证之下,他终于同意,但是条件是必须接受他的资助,否则就算我说破天他也不会同意。我知道他是担心我受苦,于是便痛快地答应了。
父亲最后无奈叹息道:“文芯,爸爸知道你骄傲的个性,就算是接受了爸爸的钱,你也未必肯花。只是爸爸求你千万不要苦了自己的身体,一定要吃好住好,爸爸老了,再经不起任何打击,若你再有一丝一毫的差池,爸爸只有死。”
我这下真的害怕了,急忙写道:“爸爸您放心,我保证会花您的钱,我要吃最好的住最好的,绝不给您省着。嘻嘻。”
父亲这才长叹一声收了线,我放下手机,对着文宇文蓉等人微笑着做了个胜利的手势。
文宇却不开心地皱起了眉头,文蓉坐到我身边道:“文芯,你非要这样证明自己吗?我们谁也没有嫌弃过你轻视过你啊?你听姐姐的话留在公司里工作好不好?”
我笑着摇头写道:“我知道你们都担心我心疼我,我知道你们都不会轻视我,但是我自己会轻视自己啊!所以,大家都不必再劝说,也不必担心,我一定会过得很开心的!”
孟云曦叹息一声道:“文芯,我们知道你的天性,所以也不想再多啰嗦什么,只是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记得每天都跟我们联系,叫我们放心。”
文宇难得地开口了:“好吧!既然你心意已决,我也不说什么了,只是你不能开着你那辆小跑车出去,这是我新买的路虎SUV车钥匙,归你了。”
我知道这辆车是文宇两个月前刚买的,价格不菲,性能卓越,就算是进入沙漠里跑个来回也不成问题。他简直爱如珍宝,每天都要亲自动手擦拭打理,像照顾亲生儿子一样。
我心中兴奋,忍不住抱着他在他脸上亲了一口。那高冷的家伙伸手狠狠擦了几下,一脸嫌弃的模样弄得大家都哈哈大笑起来。这开心的笑声在大厅里回荡,将家里长久以来压抑的气氛一扫而光。
第二天雨过天晴,碧空如洗,微凉的秋风掠过这座喧嚣的都市,令人神清气爽,精神倍增。
我在众人的陪同下吃过早饭,文宇和毕承泽将昨夜在孟云曦和文蓉的帮助下收拾好的两只大旅行包装进路虎车的后备箱中。文宇不但将车子借给了我,连同车内成套的野营装备、工具、钓竿等等都一股脑借给了我。
孟云曦点着我的额头笑道:“本来我跟你二哥想一起出去野营度假的,但是一直没有时间,哪知道便宜了你这小魔头!”
我嘻嘻笑着打躬作揖,感谢她的美意。
张姐急匆匆地自厨房里拎出一大袋吃的放到车后座上叮嘱我开车要小心。
我对着众人微笑,之后上车打火,好车就是好车,触手的感觉就不一样。我的甲壳虫小跑车虽说性能也是没的说,但是文宇的路虎更大气沉稳,令人心里笃定。
我正要起步,毕承泽忽然走到车前拉住我的手,幽幽地道:“文芯,一切小心,记住,你好,我跟妈妈便好,你若不好,我会死。”
我心里一动,这货干嘛大清早的死啊活啊的,多不吉利啊!但是我没有多想,兴之所至竟然戏虐地伸手拍了拍他的俊脸,示意他一切放心。之后我脚下用力,路虎车迅捷而稳健地驶离了我家的豪宅。
离开了家人们的陪伴与照顾,我独自驾车行走在重生的路上,心中常常会涌起诸多感慨,心情非常复杂。很多时候我都会感到害怕,会感到孤单和寂寞,还会丧失行走下去的勇气……但是最终我都一一克服了。
我努力调整自己的情绪,不去想那些令人难过的往事,我安慰自己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一定会像以前一样自信而快乐。
我先是一路向北,领略了苍茫壮阔的山脉与林海的壮美,感受到了北方那独有的豪放与激情。之后又转而向西,穿越那仿佛没有尽头的草原、戈壁和沙漠,感受狂风暴雪的严酷,漫天沙尘的可怕,当然还有天高地阔的宁静。
我曾经在满天星斗的夜晚睡在一位满面皱纹与沧桑的东北老奶奶的火炕上,享用她亲手煮熟的喷香的土豆和热腾腾的年糕;我也曾经在白雪飘飘的白天在蒙古族大婶的毡房里喝着香气扑鼻的奶茶,吃着她亲手烙的馅饼;我甚至还在一次大雪封路滞留在一个小县城中的时候邂逅了一个哈萨克族的十八岁少年,那孩子弹着他心爱的冬不拉围着我唱歌跳舞,用生硬的汉语向我求爱,要我留下来做他的女朋友……
我用去了四个多月的时间在东北、内蒙古和西北地区流连,用我手中的相机拍下一个个美丽的、荒凉的、残酷的或者一言难尽的镜头。将我每日里见到的风景、经历的故事、遇到的人们用我手中的笔记录下来,将我旅途中的见闻用图文并茂的形式写成一篇篇具有独特风格的游记。
之所以说我的游记与众不同,是因为我几乎不会去记录那些风景名胜。我只对那些平凡的人和事感兴趣,只记录那些平凡中的美丽与感动。
我将这些作品发送给杂志社的王主编和洪立老师,他们一致觉得我的作品颇具新意,竟然在我们的期刊中特意开辟出了一个专门的版块将我的那些作品以“沉默”的笔名发表,专栏的名字就叫做:沉默之旅。刊出以后居然在读者中获得了很多的好评,引起了很多人的共鸣。
当今社会上大多数人每日里都要为生计、为事业、为家庭辛苦打拼,好不容易出去度个假的时候却不得不面对拥挤的人潮和辗转奔波的疲累,一次旅游下来除了乘车、吃饭、拍照和发朋友圈儿,似乎什么也没有留下,他们非常需要这种真正能够放飞心灵的旅行却不能得到。而我的那些平凡的作品往往能够准确地击中他们内心深处渴望自由的那一小块地方,因此受到读者的欢迎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后来为了满足读者的需要,我还开通了自己的微博,将自己旅行的见闻与感受随时与网友分享。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关注我,成为我的粉丝,连带着我们杂志的销量也不断增长。
王主编对我大加赞赏,破例聘请我为编外记者,居然每月定时将工资打到我的银行卡上,毫不吝惜。
我的家人们也成了我的忠实的铁粉。我父亲曾经给我留言道:“女儿,虽然你每天都有微信给我,但是爸爸还是喜欢看你的文字,从你的字里行间爸爸感觉到我曾经拥有过的那个令我头大不已的‘恶魔’女儿又回来了,我想说:欢迎回来!”
所有这一切令我欣喜不已,我的自信与日俱增。我再不是那个整日躲在家里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中自怜自艾的小女孩儿,我又成为了那个无所畏惧勇往直前的“小爷”文芯,除了不能开口讲话,我的一切都与常人无异。
当最寒冷的冬季来临的时候,我怀着对美好明天的憧憬和期待,告别了那个跟我相处了十几天热情似火的孩子似的哈萨克“小男友”,驾车南下,继续我的“沉默”之旅。
春节的时候,我住在陕北一户农家的窑洞里,享用着香软可口的“炸油糕”、黄馍馍,敲打着我的笔记本电脑将这里独特的春节习俗告诉给我的读者们,带着他们跟这里淳朴的乡民们一起“打醋炭”、守岁、放“开门炮”,在震天的唢呐与腰鼓声中跟着秧歌队走乡串户,那热闹的情形怎一个“乐”字了得!
对此,文宣给我的留言是:“你在陕北乐不思家,我们在家里思念着你。干杯!新年快乐!”
春节过后,气温逐渐回升,我接着一路南下,沿途沉醉于日渐苏醒过来的大地山川带给人类的那些美丽的、温情的、震撼人心的风景,当然也不忘了品尝各地的特色美食。
当我将这些美景美食的图片在微博中展示的时候,粉丝们的留言评论纷至沓来,有赞赏的,有羡慕嫉妒恨的,有向往的,当然也有批评的。
相当一部分人曾经这样质问我:凭什么你可以整日里不工作到处游荡,还有这么多人支持你捧你臭脚?难道你是个不学无术的“富二代”?这样的质问很快就会引来另一部分网友的反对甚至谩骂,他们纷纷支持我,感谢我为他们带来的独特的人生体会。
所有这一切我都一笑置之,因为我从来也不是个会在意别人质疑和反对的人。我依旧驾驶着文宇的越野车,走过了那些从城市到乡村的路,穿过了那一片片飞扬的尘与土,不断敲打着电脑将那些经历与感受记录下来,之后点击发送,送给人们去品鉴评说。
而我只管享受着“人在旅途”的豪情快意,甚至有时候会想象着自己就是那行走江湖、仗剑天涯的少年侠士,恨不得即刻有了飞檐走壁的绝世神功!
三月的江南,烟雨迷蒙,莺歌燕舞,我在一些宁静古老的小镇中流连忘返,不忍离去。
因了这漫天飞花与雨丝的温柔,我的游记中便少了那些大漠长天的豪情,多了许多雨润如斯的细致。
对此文蓉与孟云曦的留言是:“沉默的侠女也会变成婉约的淑女吗?可不要变成‘丁香一样结着愁怨的姑娘’啊!”
对此我回复给她们一连串狂笑的表情符,表示小爷还是小爷,不会改变,叫她们放心。
一日,天气难得放晴,我脖子上挎了相机正在拍摄一处制作纸伞的手工作坊。
那位一脸细致认真的江南小伙正用他那柔软的“普通话”耐心地回答我的各种好奇和疑问,我的手机忽然提示有微信信息。
拿出手机,原来是文蓉发来的信息,要我赶紧找一处安静的地方,说她有重要的事情要跟我说。
我心中有些不安,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便急忙跟那位做纸伞的小伙子告别,匆匆回到旅店,打开了QQ的视频通话。
铃声响过三声,屏幕上便出现了文蓉那温婉美丽的面孔。
她面上依旧挂着的甜笑令我的不安减轻了很多,于是打字问道:“老三,你干嘛这么郑重其事的?你这样会吓死人的好吗?”
文蓉咯咯娇笑道:“就许你这小‘恶魔’一次次给我们惊吓,就不许我给你一点小小的刺激吗?”
我呼出一口气打字道:“好吧!算我说错了话!说吧,什么事情要这样郑重?”
文蓉忽然面现羞涩的表情,朱唇微启,轻声道:“我们家的那个榆木脑袋‘科学家’终于向我求婚了!就在昨天……”
我打出惊喜的表情,写道:“是吗?你那书呆子是怎么开的窍儿呢?是不是你对人家使了什么‘手段’了?”
文蓉啐了我一口,嗔道:“谁要使什么手段?还不是因为两个月前公司里新来的那个CEO副总整日里对我紧追不舍的?前天云暄休假来看我,为了给我一个惊喜就没有提前告诉我直接来公司找我,谁知道正好叫他遇见那个CEO对我献殷勤,惹得他醋意大发,跟我又哭又吵地闹腾了好久,差一点就拂袖而去了呢!”
我一惊写道:“什么?这个书呆子,还真是榆木脑袋!”
文蓉委屈地道:“可不是吗?还得亏了二嫂及时出面,才搞定了他!”
我故意发了一个发怒的表情符,写道:“那小子不识好歹,竟然敢跟我姐姐这么好的女孩儿发脾气,看我回去怎么教训他!”
文蓉给了我一个大大的白眼儿嗔道:“说什么呢你?不许你这么说我家云暄。他那样发脾气只是因为他爱我在乎我,何况最后他还不是哭着求我原谅他,并且拿出了一枚钻戒向我跪地求婚……”
我发出几个大笑的表情符,写道:“于是你就答应了人家的求婚,要做孟家的媳妇儿了对吧?”
文蓉不理会我的调侃,正色道:“对!但是因为云暄和我的工作都很忙,所以婚礼定在五一假期举行,爸爸妈妈明天就带着宝宝先行回国,大哥大嫂到时候也会回来参加我的婚礼,还有好多亲戚朋友也都是我们邀请的对象,你更不许缺席,到时候你要给我当伴娘,知道了吗?所以,明天你就给我往家里赶,回来后好好宅在家里捂几天,美白面膜我都给你准备了好几盒了,一定要在婚礼前让你的脸蛋儿变回白皙粉嫩,我可不想请个‘咖妃’做自己婚礼的伴娘!”
我心中高兴,写道:“好,我尽快赶回去,但是我还是不能讲话,怎么办?”
文蓉笑道:“放心,在我的婚礼上伴娘是不会有开口讲话的机会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