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洪玄疗伤之时,男童一直在旁观看,这时见虬髯大汉醒转,立即抢上来抓住他手,喊道:“涂大哥,你醒啦!”
虬髯大汉问道:“小…少爷,敌人退了?三弟怎么样?”声音虚弱已极。
男童点头道:“退了,这位老道爷帮着打退的。”说着一指左洪玄。
虬髯大汉挣扎着想要起身,但实在无半点力气,竟起不来。歉然道:“失礼了。多谢老道爷相救,敢问尊号上下?”火先生喊出左洪玄名字时,他已然晕了过去,并没听到。
男童却听到了,抢着答道:“他是道宗左真人。”其实他也不知道道宗左真人是何许人物,只不过火先生这样说了,他就这样转述。
虬髯大汉当然知道左洪玄的大名,又惊又喜,不由连声咳嗽起来。左洪玄忙渡真气助他,说道:“壮士莫要激动。”
虬髯大汉得左洪玄相助,这才慢慢平复,急切道:“你老真的是道…道宗左真人,左神仙?”
左洪玄微笑道:“神仙可不敢当,老道正是左洪玄。”
虬髯大汉思忖片刻,长长吐了口气,似乎想通了一件极其为难之事,说道:“左真人,我是不成啦,有一件事想拜托您老人家,不知当讲不当讲。”
左洪玄刚才助他疗伤,知道他左胸中了水先生一掌,心脉已被震断,自己也回天无力了。当下恻然一叹,说道:“不必客气,有话请讲。”
虬髯大汉看了看昏迷的那人,说道:“吴三弟他…”
左洪玄道:“他性命暂时无碍,不用担心。”
虬髯大汉点点头,说道:“左真人,我叫涂夫勇,吴三弟叫吴望轩,我还有个二弟叫金知信,我们三人,都是止杀大帝冉悼的贴身侍卫。”
左洪玄道:“原来如此。”他先前听涂夫勇说话,已知他们是冉悼部属,没想到竟还是贴身的亲随。
涂夫勇拉了拉男童的手,道:“冉帝龙陨前,把小皇子托付给我兄弟三人…”
左洪玄耸然一惊,说道:“他是冉悼的儿子?”
涂夫勇面色凝重,道:“是,小皇子是冉帝第二子,也是他唯一的后人了!”说着泪水涟涟,悲痛无已。
他初时不知左洪玄是何人,言语间不肯泄露男童的身份,现在既然知道面前之人乃天下“道宗”,便把秘密和盘托出了。
左洪玄也是心中难过,伸手摸了摸小皇子的头发,问道:“孩子,你叫什么?”
小皇子道:“老道爷,我叫冉朗,朗朗乾坤的朗。父皇说要尽驱胡虏,还天下一个郎朗乾坤。”
左洪玄道:“朗朗乾坤,好!”
涂夫勇收拾心情,继续说道:“冉帝“以杀止杀”,止杀令下,天下豪杰群相响应,一块跟胡人对抗。咱们跟着冉帝打仗,百战百捷,直杀得胡人闻风丧胆,血流成河,那可是痛快的很了!” 说到这里,面露神往,显然十分怀念那段岁月。
“可惜胡人终归势大,把冉帝主力围困在了魏昌。冉帝英勇不屈,力竭而亡。手下的数万将士,连同大皇子皆壮烈殉国,只咱们兄弟三人保着小皇子冲了出来。我们继承冉帝遗命,要抚育小皇子长大成人,再练成冉帝所传神功,取出他秘藏的财宝,以图复国。”
他一口气说了这许多话,力气不继,喘息了几下才继续道:“可是不知怎么走漏风声,胡庭派出了大批高手追杀,要抢夺我们的藏宝图和武功秘籍。我三人保着小皇子且战且逃,二弟在许昌时为掩护我们撤退而失散,等逃到这里,我和三弟也精疲力竭,被胡狗堵在了这山洞之中。本来我二人已抱定了死志,只是累的小皇子也性命不保,实在有愧冉帝重托。幸亏真人相救,这才幸免于难,否则我真不知该如何面对冉帝于九泉之下了!”
左洪玄见他孤勇忠烈,心中好生敬佩,只是想到他重伤将死,又不知该如何安慰,只得说道:“冉帝英明神武,在天之灵定能护佑这孩子平安。”
涂夫勇道:“天道无常,那是谁也说不准的。但今天遇到左真人,足见我大华一族气数未尽,要给冉帝留下这条血脉。”说着他把冉朗往前拉了拉,郑重其事的道:“左真人,我以冉帝之名,求您老人家收留这孩子。方今天下,也就您能护的这孩子周全了!”说完眼神切切,一动不动的看着左洪玄。
左洪玄知他这是临死托孤,想到止杀大帝冉悼的壮烈往事,忍不住胸中一热,慨然道:“涂老弟,老道我答应你!”左洪玄百岁之身,那是何等身份,以他在武林中独一档的辈分,涂夫勇就是做他徒孙也还嫌小了。但他现在敬重涂夫勇的为人,便称其为“老弟”,对涂夫勇来说可算得上是莫大的尊崇。
涂夫勇见左洪玄答允,心中激动无已,伸手入怀取出一只皮卷,说道:“左真人,藏宝图一分为二,由我和三弟分别保管。冉帝的武功秘籍则在二弟金知信身上。我这份现在转托给你,等小皇子长大后,二图合一,就能取出宝藏。至于武功秘籍…唉,二弟生死未卜,下落不明,那也无法可说了。”
左洪玄道:“我尽力寻找,如果当真寻找不到,我就将这孩子收入门下,总归要让他学得一身好武艺。”
涂夫勇听他这么说,顿时大为放心,左洪玄神功盖世,纵以冉悼之能也未必胜的过他。他既然肯教冉朗功夫,那有没有冉悼的秘籍也关系不大了。只不过冉悼的一身绝艺就此失传,未免太过可惜。
左洪玄接过皮卷,沉吟道:“冉帝连年征战,军费甚剧,怎么还能有大批钱财留下呢?这大批财宝,于乱世之中又如何能得保全?”他说出这两点问题,既有现实的疑惑,又担心冉朗现在年幼,等他成人后再去寻宝,只怕被人捷足先登,就一切都晚了。
涂夫勇喘息道:“这就说来话长了。那些胡人虽然入主中原,但归根结底信心不足,没有守下去的长计。他们生怕华人反攻,哪天将自己打跑,所以在位期间就疯狂敛财,即便将来跑路,也总归是富家翁了。咱们大军到处,破大城几十座,小城无数,就是胡人建立的伪朝,也灭掉三四个。每破一城一朝,冉帝就将胡人贵族所征敛的财宝收缴,部分充作军用,剩下的则收集起来秘藏。时间一久,自然攒下好大份家业。藏宝时则驱使胡人俘虏为役,藏一次,杀一批,杜绝消息泄露。而监督的军士又是冉帝亲信,在魏昌战败时都已牺牲,这藏宝的地点,世间便再没人知了。”
左洪玄听他这么说,确实合情合理。又想冉悼虽然勇武,但素有凶名,一直以来就被指责杀戮过重,连战俘都不放过。
其之所以战败身死,于这方面也有很大原因:他赶尽杀绝,不留余地,胡人惊恐愤怒之下,不惜放下成见、五胡联合,这才最终将止杀联军击溃。回头来看,实因犯了“杀降不详”的大忌。
不过眼前情形,这些话也不宜对涂夫勇说,便道:“那宝藏现在何处?”
涂夫勇摇头道:“我不知道,咱们兄弟几个,从没打开宝图看过。”
左洪玄想了想,道:“非是我信不过涂老弟,但事关重大,总需当面验明才好。”左洪玄为人看似随意,实则粗中有细,极为谨慎。这两人已经带着藏宝图奔逃数月,中间万一被高人盯上,出现纰漏,那也难说的很。
涂夫勇道:“那是自然,反正我将死之身,看了也不打紧。左真人是前辈高人,当面做个公证最好不过。”他用人不疑,既然托付了左洪玄,就相信到底。
左洪玄点点头,将绑住皮卷的三根皮绳解开。这三根皮绳都是穿进皮卷一端的,又在穿孔处打了结,解开后也不会掉落。左洪玄一手把住绳结,一手慢慢展开皮卷,三人的目光落在卷面上,都惊呼起来:皮卷内里细腻光滑,微微泛黄,却一点图形文字也没有,竟是个空的!
涂夫勇结结巴巴道:“这…这是怎,怎么回事!?”
左洪玄道:“涂老弟,你想一想,这段时间有没有人接近过你,能够将宝图调换?”
涂夫勇皱眉细思,摇头道:“绝对没有。我们知道这皮卷重要,看的比自己性命还珍贵,赶路之时从不跟外人接近。就算买菜买饭,也都是提前拿出银钱,隔得远远的交易。”
左洪玄捻须不语,寻思道:“看他这样不似作伪,难道其中另有隐情,却是他不知道的?”
涂夫勇突然想起了什么,急道:“这皮卷上有暗记,是否被换,一验便知。”
左洪玄喜道:“那最好不过,请涂老弟仔细看一看。”
涂夫勇接过皮卷,将外面朝上,伸臂让洞口的阳光斜照在卷面上,然后指着边角说道:“这里有冉帝留下的指印。冉帝左手拇指肚上有一条细痕,那是先天所生,极少人知道。他以独门内功将这指印烙在皮卷表面,天下再没谁能做出同样图案,只要有这枚指印在,宝图就错不了。”
左洪玄借着光线,果然见皮卷边角隐隐约约现出个指印痕迹,而指印中间一道极细微曲折的断痕,将指间纹理分成了两半。左洪玄深明医理,知道指印这东西独一无二,世间绝对找不出两个完全一样的来,何况还多了处断痕,更加绝无仅有,一望便知。
但这也更加深了他的疑惑,说道:“那可奇了,为何皮卷是空白的呢?”说着指了指依然昏迷的吴望轩,道:“他身上的宝图,能否也看一看?”
涂夫勇沉吟未决,冉朗说道:“我去拿。”说着摸入吴望轩怀中,将另一只皮卷也拿了出来。然而打开一看,同样一片空白,边角上的指印却跟前卷相同。
左洪玄道:“是不是有什么法门,比如水浸、火烤,或者涂抹秘制药水之类,图案才会显现。”这倒是江湖上存在的手段,有些人为了保密,便用特殊墨汁在纸上绘图写字,拿到之人必须以对应方法“解密”,才能看到内容。
涂夫勇道:“左真人,我随身有水袋,请你试一试。”他说了许多话,已经连拿水袋的力气也没有了。
左洪玄便解下水袋,用手指沾点清水,轻轻涂在卷面,等了一会,毫没动静。他又取出火绒火石,去洞外折根枯枝点了,在皮卷表面炙烤。上下烤得十几个来回,却依然无效。他怕时间久了把皮卷烤坏,只好踩灭枯枝,说道:“这两样办法不成。”
涂夫勇道:“莫非真要以药水涂抹?可是又怎知是哪种药水?”很多时候为了防止密信遗失而被人破解,写字的墨汁和“解药”必须匹配,一旦解药用错,立刻就字迹消融,再也看不见了。
左洪玄自然明白这个道理,问道:“冉帝从来没提起过么?这次他向你三人托孤,也没把事情交待清楚?”又转向冉朗道:“孩子,你也不知道么?”
冉朗摇摇头,道:“父皇没跟我说过。”
涂夫勇也摇头道:“冉帝早就防备有战败一天,这三样东西已经交给我们很久了。他只说万一这天到来,就让我们保着两位皇子逃命,再慢慢谋求寻宝起兵。我想他是要到最后关头才把机密说出。”
左洪玄道:“这不是已到了最后关头?”
涂夫勇道:“这次被围,冉帝本来可以冲出来的。他神功盖世,独力杀了几百名胡兵,眼看就能逃脱生天。谁知坐下的朱龙马突然暴毙,这才被擒身亡。估计他也没料到这是最后一战吧。”
左洪玄思量当时情形,冉悼力抗千军,勇猛无敌,最后却因马匹支撑不住而惜亡,直如楚霸王乌江自刎,关云长败走麦城,一股英雄末路的悲凉感油然而生。
冉朗和涂夫勇也各怀心事,三人谁都没有说话,山洞中一时安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