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临江城,醉春楼。
作为整个临江城最大的逍遥场所,夜晚的醉春楼无异是最为耀眼的存在。
不为别的,只因为这里可以让男人的欲望得到满足。
假如你想要赌钱,醉春楼有着整个临江,乃至整个江南最大的赌场“银杏”。
马吊、牌戏、押宝、闱姓......
从白天到深夜,从春冷到冬寒,上至朝内高官,下至行商走贩。
他们皆围在桌前,享受着胜负一瞬间的心跳。
甚至于江湖里那些名门子弟,出现在这里的也不在少数。
也正是因为他们的到来,据说在醉春楼的后花园内,还有所谓的武斗赌。
比剑、比拳、比轻功......
甚至是比生死。
那都是一种极限的快乐。
至于到底有没有打死人,还是因此产生了什么门派冲突,那就都是后话了。
......
可如果你对于赌钱并不上心,甚至不屑一顾。
醉春楼的“醉”字,也不是白叫的。
但如果说,你既不为喝酒,也不为赌钱。
那么,你为的,只能是女人。
也许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文雅姑娘,又或许是善解人意的风韵女人。
又或许功夫了得的名门女侠,想要体验一种除了情爱之外,一种来源于痛疼的刺激感觉。
甚至是一些奇奇怪怪的要求......
男人的需求总是太多,五花八门,数不胜数。
而醉春楼就是解决需求的最好场所。
可你如果跟我说,有没有人既不赌钱,也不是来喝酒,更不是为了谈情说爱。
或许在别的地方你会被人当成傻子,然后被两个身强力壮的护卫领着你的衣领,把你踹在大街的正中央。
在你感受着地面传来的冰凉坚硬的同时,也收获到了几声不疼不痒的嘲笑。
可你如果你在醉春楼这样问,那么我会说,有。
人不多,只有一个。
谁?
张不苟。
......
张不苟就像他的名字一样,不苟一笑,甚至比这个更加离谱。
他甚至一个月连三句话也讲不出来。
从年初到年尾,他始终是一身干净的灰衣、一双新编的草鞋、一柄长剑。
以及一张让人看了一眼就忘掉的脸。
但这个人有个最大的特点,他经常在各个地方的风月场所出没。
他不找女人,不喝酒,不赌钱。
他就坐在角落里,静静的看着。
谁知道他在看什么?
要是放在塞北的话,这种人或许会被人们当成“街流子”。
但有一点不同的是,“街流子”整天只是无所事事的瞎溜达,说着一些不着边际的大话。
张不苟却不爱说话,还有份可以让他维持生计的“工作”。
当然大多数情况下,他只要干一次活,就足够他生活一年了。
他是个不出名的杀手。
可是是当今天下的杀手实在是太他妈多了!
每个人随口一提,就能给你说出五六个杀手。
诸如“中原三把刀”、“无声银箭”、“毒药郎君”之辈。
甚至有些人还会把一些远的不能再远的亲戚是杀手这件事,再喝完酒后拿出来吹嘘一下。
结果这可倒好,五个人喝醉,三个人说自己认识的人是杀手。
至于另外两个,不是杀手,也是什么刺客。
这下,张不苟的活更不好接了。
不过好在今晚,总算是有人来找他了。
此刻,在醉春楼某一间的客房之中。
张不苟沉默的看着眼前有些懒散的年轻公子。
一把黑刀,一对银铃。
唐璜就像是黑夜里的星星一样夺目。
当然,天上星星很多,他应属于那种不算太亮的。
张不苟眨了眨眼,又将目光移向了一脸茫然神色的小眼胖子,以及那位宛若仙子一般的漂亮姑娘。
胖子很胖,像头猪。
姑娘很美,像媳妇。
想到这里,张不苟又将目光移向了唐璜。
然后房间里的时间似乎再一次凝固了起来。
唐璜与张不苟,就像在赌气一样,似乎谁先开口,就算谁输。
但两个男人这样含情脉脉对视的场面也实在是让人浮想联翩。
终于,王口乞再也忍受不了房间里的压抑。
他走到唐璜身侧,有些不耐烦的问道:“公子,你找的人,是个哑巴?”
“不是,他只是不爱说话。”唐璜摇摇头,轻声笑道。
“那怎么办?就这么干瞪眼?”王口乞挠了挠头,他可不想在这里干等着,毕竟他今晚出来,是打算吃饭的。
“唉,行吧。”
唐璜无奈的笑了笑,随后对着始终沉默的张不苟说道:“我寻思你三年没看见我,怎么着也得说一句话吧。”
“毕竟咱哥俩儿这情谊,天底下再也找不着另外一对儿了。”
听见这话,张不苟只是点点头,随后沉默了一会,嘴里终于是跳出了四个字“半死不死。”
“差不多。”听见张不苟的话,唐璜眉头一挑,笑着点点头。
“嘿,你这人怎么这样说话!”王口乞皱了下眉头,忍不住呵斥了一声,想要来个下马威。
但张不苟木讷的看了王口乞一眼,随后将目光又移回了唐璜。
我特么......
王口乞眨了眨眼,走南闯北这么多年,第一次看见这么闷的人。
“得了胖子,装装样子就行了。”
看王口乞还真想跟张不苟比划比划,唐璜赶紧把他拦了下来。
“不然我不但得付你的送葬费,还得给他报酬金。”
“那你可是真把我老婆本给赔进去了。”
回想起王口乞今晚的闹剧,唐璜轻声笑道。
而一旁的梅饶霜听见“老婆本”三个字,眼中忽然泛起了一丝异样的涟漪,随后又消失不见。
“公子这说的什么话,怎么还得给他钱。”
王口乞听见唐璜的话也是一头雾水,什么叫揍了我还得给他钱?
这不是傻子嘛。
“他是个杀手,他要是出手把你宰了,可不是得找我要钱。”
唐璜白了他一眼,理所当然的说道。
“你说呢?张不苟。”未等王口乞开口反驳,唐璜反而问起了一旁沉默的张不苟。
张不苟不语,但却轻微的点了点头。
“那公子你干嘛要给啊!”王口乞见张不苟同样是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心中只感觉一团怒火熊熊燃起,当下跟唐璜的语气,也是有些不客气起来。
“我怕死。”
唐璜对于王口乞的无礼并没有生气,反而轻轻拍拍他的肚腩,微笑着说道。
“那没事了,张哥狠人,胖子我服了。”只见王口乞身子干净利落的后撤一步,随后对着张不苟一拱手,脸上已经充满了尊敬之色。
仿佛刚才那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就跟放屁一样,就只是有点味道,没什么实际作用。
可唐璜还是看见王口乞那浑圆的肚子在轻轻颤抖。
开玩笑!身为圣人的自家公子都打不过他,我一个刚踏入皇境的,只怕这一身肥膘都不够他斩的。
怂一下不正常么!
王口乞有些硬气的挺了挺肚子想道。
唐璜虽然面带微笑,可话语之间的凝重之意,在场之人无论是谁此刻都听的一清二楚。
“得了,时候不早了,该说正事了。”
唐璜轻拍了下手,将众人的注意力拉了回来。
张不苟点点头,他的确喜欢听别人跟别人说废话,但却不喜欢别人跟自己说废话。
唐璜看了一眼梅饶霜,而梅饶霜此刻恰巧也正在看着他。
“两件事要做。”唐璜飞快的将目光收回,随后故作镇静的说道。
“剑天子让我帮他杀了五天后来此的横行天下,我怕有意外发生,所以需要你的帮忙。”
“毕竟上个月与横行天下一同出现的,还有一位不知名的圣人,我怕自己应付不过来。”
唐璜的语气虽然平淡,但一旁的梅饶霜和王口乞听后无不心中一惊。
那可是圣人,唐璜就这么随意的计划一下?
而且找的人还是个不会说话的哑巴?
“那剑天子呢?”张不苟听完,忽然出声问了一句。
梅饶霜与王口乞皆是一愣,不知道张不苟在说些什么。
“呃......你的意思是,直接把剑天子宰了是不是一切就解决了?”
唐璜偷偷瞅了一眼面色逐渐冷下来的梅饶霜,试着解读了一下张不苟的话。
张不苟点点头。
“这的确倒也未尝不是一个办法,但我体内的心魔气,还需要他的剑意压制。”
“我也可以。”张不苟看着唐璜,随后就在这空旷的房间里,原本快要凝滞的空气中,忽然布满了无数道剑意。
剑意密集,却又无所不及。
它出现在唐璜的耳边、梅饶霜的发丝、以及王口乞的肚子前慢慢游动,没有杀意,没有意图。
只有那撕碎一切的锋利。
......
......
能够在一瞬间就将剑意释放至如此,直到方才,她只在自己的师兄身上见过这样的场景。
可没想到,眼前这个木讷的张不苟,竟然也可以做到这一点!
难道说他便是余下七位没有入世的圣人之一?
想到这里,梅饶霜一动不动,眼里满是忌惮之色。
而王口乞此刻正在拼命收腹,生怕自己一松气,肚子就被切下一块。
“你是巴不得我死啊。”这时,只见唐璜伸出修长的是指在眼前的空气中轻轻一点,原本如白玉一般的手指上,已经出现了数道细密的伤口。
伤口很薄,在唐璜的真气运作下,肉眼可见的愈合了。
“这种剑意进入我的身体里,只怕是我连一息也活不过吧。”
唐璜眨了眨眼,轻声笑道。
“遗憾。”张不苟低叹了一声,随后屋子里的剑意尽数被他收回。
“你还是别说话了。”唐璜苦笑不得的说道,显然他也被张不苟这一句话给气的不行。
“第二件事,既是委托,也做报酬。”唐璜将十指交叉,放在膝上,摆出了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
张不苟似乎猜到了唐璜的想法,他点点头,还是轻声问道:“是什么?”
“稍后的三天里,我会解除掉我体内心魔气息的一些限制,而你要做的,就是尽可能斩尽它们。”
说到这里,唐璜有些意味深长的说道:“而我也很有可能入魔,所以你必须要出全力。”
“或许这也可以算作一场,争天之战前的切磋?”
听见唐璜仿佛玩笑的话语,张不苟没有说话,只是用他那粗糙的手,轻轻抚摸着微微生锈的剑鞘。
......
......
是夜,醉春楼仍如往常一样的喧闹。
喝醉的人趴在桌子上沉沉睡着,响起几道轻微的鼾声;
输钱的人撕扯着自己头发发出痛苦的懊悔。
房间内,年轻的公子哥伸手拿走了漂亮女子正在拨弄的琴,然后钻进了那温暖柔软的怀抱,将她扑到在了薄薄的被子上。
女人的娇笑,男人的喘息,以及空气中弥漫着的芬芳香气,充满无限的欢愉。
没有人在意天地间忽然响起的一声剑鸣。
也没有人听到一道银铃在轻轻作响。
但今晚,注定难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