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果如白阳所料,铁蛋儿等人将冰运到村里之后,真的有许多仙人去他们的村子问寒冰的来源。
村长等人如实说了,又有一些人小心地问留冰之人的名字。
问名字的,无一例外,皆是须发斑白的老人。老人们听了之后,有人欢喜,有人挑眉,少数想要闹事抢冰的人,都被白阳两字吓得一哄而散,不敢多留。
其间也有华山派的部分修士,从铁蛋儿那里买了许多的冰,给的钱比村民将冰运到城里去卖多得多。
既省力气又能得钱,让铁蛋儿非常开心,第二天就去王屠户家提亲了,如愿以偿,抱得美人归。至于白阳说的‘吃不得’他没敢告诉华山派的修士们,怕他们不要了。
华山派的修士们要寒冰,是作炼丹之用,据说添加了寒冰的丹药,吃起来,口感爽·滑,味道清新飘香,药力足足增强了一倍,甚是不俗。
——
暮晓之初,化名白阳的欧阳白顺着古道向前。
他跟在了一个商队的后方,悄悄听着行人的谈话。
而匆匆行人无一不再谈论那日璀璨堂皇的宫殿、山一般大小的金佛,以及雷鸣一般的叹息。
“听说了吗,云都好像要现世了。”
“云都,云都是哪啊,名字倒是很好听。”
“云都,云都你都不知道。那日破碎的宫殿看到没有,巨大的金佛看到没有,据说都是因为云都。”说到此处,那人压低了嗓音,好像在说什么天大的秘密,生怕被人听见,脸上却挂着得意的笑,很受用于围观听众好奇的表情。
“瞎说,我听说,那个宫殿是因为一把刀、一个人才碎的。我可是参加过华山派升仙大会的,怎么样?”一个瘦高的男人用下巴指着说话的男子。
“切,那一刀一人就来自云都。欸,你进入华山派了?”那人吃了一惊,华山派可是天下三派之一啊,和人吹吹牛竟然遇到了一个大人物?说话之人不由有些心虚。
“呵呵,我要是华山派的修士,还他妈和你们走一块儿啊。”瘦子忍不住白了那人一眼。
“切!”老少爷们一起瞪着瘦子,没被选上你装个屁啊。
“不过啊,最近华山派似乎有大事要发生,热闹得多?”瘦子也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对身边的人说。
“呵呵。”白阳冷笑,抬头看天。一道道剑光在天空中来去匆匆、盘旋飞行。剑光飞的并不高,凡人也可以看见剑光之上的剑士胸前的华字,哪里还用多说。
“呦呵,这位小兄弟还不信,我说的可不是升仙大会,华山派已经到了多事之秋。好人不得好报,好仙也他妈的得不到好报啊!”那名瘦子听到白阳的冷哼,感觉到了嘲讽,气急大喊。
“寒气,还得些日子才能散去啊。”白阳不管他,轻声嘀咕,向前走去。人流已到了扬州城下。那两人人逢人就吹,已经说了一路,想来空山净水寺与云都出世的消息已经传遍混沌大陆的每一个角落,修士界很有可能因此发生剧变。
白阳并不关心这些变化,他只想找回自己。
听同行的路人说,扬州城是江南地区能够排进前五的繁华城市,城内居民足有几十万,光是城防兵就有上万人。城内还有两个气界覆雨境的修士坐镇,是人族的重镇之一。
白阳对这扬州城也生出了好奇之心,随着人流向扬州城走去。
午后,白阳与商队来到扬州城外。
还未进城,熙熙攘攘的行人、络绎不绝的商贩排成的长龙便舞动在他的眼前。
灯红酒绿、舞榭歌台、莺歌燕舞、吵嚷叫卖……这烟花世界、烦恼人间,他已经记不得有多长时间没有见过了。
举目,城墙在风雨的吹打下已变得青黑如铁,墙上巡逻士兵的铁甲在夕阳下熠熠生辉。城门下,城防兵丁拦住往来的行人,小心检查,再一个接着一个的放行,长长的队伍慢慢堆成一团。
白阳排在人群里,衣着如雪,面冷如冰,不等近前,便成为了士兵们的重点关注对象。
他昂着头看向城门上挂着的已经生有锈迹的扬州城三个大字,突然想起了自己的故乡,那也是一座城,比扬州还要大的城。
“站住!”明晃晃的枪尖抵在白阳的下颚前。城墙怪兽一样的巨大阴影将他压在里面,夕阳的光晕溃败退去。
他下意识地随着随着人流攒动,回神时,已经到了门洞下。
“叫我。”白阳看着紧张的士兵,迷糊地问。士兵却没有回答,反倒退了一步。他便下意识地跟进,看着被城门缩小的城内的繁华热闹。
拦住白阳的士兵们身着琉璃盔甲、手持丈二长枪,威风凛凛、气宇轩昂,全都是在战场上流过血的战士。可就是这样的兵,瞥见白阳空洞的双眸时,不由心惊胆颤。
“放肆!”一个手提阔刀的精壮汉子怒喝一声,惊退了围观的路人、惊醒了失神的士兵。士兵们顿时有了底气,向前挪移了一步,想要逼退白阳。
汉子叫王贵,二十五岁,是城防兵的队长,老早便注意到了白阳,已经不着边际地将他全身打量了一遍。自从三日前的变动之后,扬州城便严密排查过往的行人,以防邪修妖道趁机潜入城内作乱。
白阳双手插在衣兜,立在原地,不看指来的长枪,反而目不转睛地盯着王贵和王贵手里的刀。
王贵用刀柄挠了挠头,暗自揣测他的来历:衣着古怪、气度非凡,多半是哪家出来的贵族公子,抑或是附近帮派之中的弟子,当然,如此怪异的气息,也可能是邪道修士,不过邪修很少敢这样明目张胆闯扬州城的。
王贵又梗了更脖子,不敢多加得罪此人,又见有人群围观,不能直接放过,不然被人报告将军说他王贵守城不尽心,可就玩大了,于是硬着头皮问大声地问:
“哪里人氏,来扬州城有何贵干?”他用阔刀将长枪的枪尖向下压了压,声音粗犷,把一些商贩都吓了一跳。
白阳看着他,面色语气都柔和了些许。
“找人。”白阳的声音也很大,学着王贵的口气说。然而,白阳只能学出声音,却学不出情绪。王贵点点头,很满意欧阳白的态度与声音,接着问:
“找的是什么人,探亲还是访友?”
“都不是。”白阳眨了眨眼,不知该从何说起,嘴边泛起一丝不可察觉的笑意。
“快说!”王贵终于忍受不住白阳温吞的样子,怒声呵斥。
白阳轻咧了一下嘴角,徐徐开口。进城的队伍一时间停滞下来,路人远远地围观,时不时叽叽喳喳地低声议论。敢到扬州城闹事的人着实不多,有热闹看,他们便不急着赶路,全都期待地竖起耳朵听声。
“我找的是我自己。”
“……”
热闹的扬州门防一时没了声音,密集的呼吸声都顿了一下,旋即夹杂着“神经病”“脑子有问题”的嘲讽。
“拿下!”王贵的火气腾得串起来,万没料到此人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羞辱他的智商,这下子就算真的是世家贵族,也要拿下严办,不然城防兵的颜面何存。
白阳无奈地长叹一声,就知道说了也没用,肯定没人能听懂,还会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哗啦啦,盔甲碰撞声连成一串。围堵白阳的士兵瞬间多了一倍,银枪水桶一样围成两圈,将白阳死死地围在中间。
当是时,忽有寒风从古道上吹来,灌入城门,推动了夕阳,城墙的黑影由西向东移动加速移动,更浓了。
明灭之间,王贵眼眶血红、几欲瞪裂,面上的血色忽如晚霞似火,后又随着夕阳沉下了西山、化为惨白。他提刀的手止不住地颤抖,呼吸和心跳安安静静,不敢乱动分毫,冷汗不要钱似的往下落,瞬间打湿了内衬外衫。
在士兵们“队长队长”“没事吧”“人没了!”杂乱的叫喊中,王贵手中长刀脱落,自己也一屁股倒了下去。
心跳和呼吸由静转动,声音驴叫擂鼓般从王贵的嗓子眼蹦出来。
“不要找……他。”王贵用力咽口口水,嗫嚅一句。
那张苍白的脸吐出的寒风打在他的脸上,耳廓发麻之时,他恍惚之间听到了四个字,
“不要找我。”
“原来是仙人!”凭空消失,化为寒风,官兵和路人哪里还不懂他的身份,啧啧赞叹仙人仙法无边。繁华的扬州古城常有仙人降临,居民已经见怪不怪,若是其他的边远城镇,此时路边的居民也许已经下跪叩拜了。
“屁的仙人,分明是修罗!”王贵暗自腹诽,用颤抖的手擦了下身上的冷汗。
“快去报告司徒将军,此处有人闹事!”王贵沉吟一会儿,还是决定将此事上报,这人太危险了,必须驱逐。放在城里,难保不会危害居民安危。
“不,等一下!”王贵梗了梗脖子,不等手下做出反应,又喊了一句。
白阳走进扬州城,随着人流散步,听着喧嚣,看着繁华,颇觉有趣。
看着听着,他突然怔住了,站在了街道正中。人群未停,几个男人粗鲁地向他挤来,险些把他晃倒,嘴里骂骂咧咧。
白阳恍若未闻。
一朵青色的花随着人流飘荡,一上一下,转动不停。
那,是一把青油纸伞,很熟悉的青油纸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