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来一局!”岳武咬牙沉喊道,想要释放掉内心的阴霾。他想过自己的棋道与白阳之间会有差距,却没想两者之间横亘一道万丈沟壑。
白阳看着岳武黑黢黢的脸,咧了咧嘴角。
“你真是一个好对手。”白阳的声音柔和且淡漠,听起来,令人无语。赢不过云九,拿岳武撒撒气,也不错。
对于赢这件事,我从不挑对手。
你的原罪就是爱下棋、爱笑、爱说笑。白阳看着岳武,如此想。
“我要白棋先行!”岳武不等白阳拒绝,折扇一扇,棋盘上的白子只剩一颗,其余全部落回到棋盒里。
白阳无奈地用刀挑起一个黑子,哒地落在了白子边上。
岳武看着白阳,捻子落在另一个角落。
白阳跟着他,落子在他的棋子旁边。
岳武再次落子,白阳仍然跟着他。
岳武皱眉加快了速度,白阳挑眉跟着他。
总之,紧紧跟着他......
岳武被跟的心烦,不由自主地加快了速度。
两人你来我往,黑白交替、脆响相连。
落子声,时而如急雨密集地拍打着春天,时而如窃窃私语轻柔交谈。
如珠落玉盘,如琵琶轻弹。
哒哒哒嗒嗒嗒,雨滴飞快地下落,没有溅起水花,雨滴飞快地下落,准确地落在密集的黑线的交叉点上。
哒哒哒,水滴落水花起,几息之间,汗水随着白子落下。
哒哒哒,天空中的云多了、密了。
哒哒哒,白阳仍然在跟着岳武落子。
哒!
白阳没有继续跟着岳武。岳武仍然在下,落下的,是晶莹的汗珠。
——
黑衣女子瞥着空中染上了血痕的灰绿色的布,不甘地闭上了眼睛。她的气息已经被藏锋剑所伤,没有办法调动血气防御,只能看着、感受着冰凉刺入体内,直至身体也变得冰凉。
布上的血渍是她的,也是她最后的梦魇。
她到死都不知道,她感知不到自己的蛊虫,不是因为墨水裹住了蛊虫,而是因为墨水裹住的,是蛊虫的尸体。
蛊虫之所以能够给王贵指引方向,一是因为王贵已经知道了黑衣女子在这里,二是因为黑衣女子身上,有岳武留下的墨,隐藏在她的黑衣里的墨。
墨是水墨,能彼此牵引。
“小辈,找死!”老妪见黑衣女子被刀剑刺穿,愤怒的咆哮,喉咙摩擦如沙石滚动。城墙上下的士兵顿时感到一股深入灵魂的严寒。
王贵已经陷入昏迷,沉睡晕死,因这一声叫唤,身体一震,霍然睁开眼睛。
他全身如刀割一般剧烈地疼痛,颈骨碎裂,呼吸孱弱如丝,随时可能断掉,唯有一双眼眸仍然黑黢黢、亮闪闪,唯有嘴角,仍然噙着冷冽的笑。
“啊!!”老妪被城墙上的兵和王贵的笑气得发狂,气得头生青烟、衣袂翻舞,再次咆哮冲出。
轰隆隆,云间风雷动,与老妪的尖锐的吼声相应和。空气泛起波动,随着声音而动,波动不是波,而是针,密集的针形的气流组成的浪射向四周。
破风声、吼动声、尖鸣声,声声尖锐刺耳,响在扬州城墙上下。针,穿透士兵的皮肤、穿透士兵的耳膜、穿透士兵的骨骼......一点一点地向士兵的身体内部穿透,
直至,灵魂深处。
所有的士兵,双腿历时松软无力、身体摇晃不止,持枪的手不受控制地抖动,数杆长枪跌落在地。
一个瘦子正在扬州城外不远处拼命地奔跑,听到这一声刺耳的吼叫跑得更快,非也似地冲进了树林,在地面上洒下一个个黑白相间的光点。
王贵倚靠在岩石边,头昏脑胀、双眼迷离,眼前所有的一切都出现了模糊的重影。甚至于,他眼中的自己也发生了重叠,似有什么东西要脱离身体飘然离去。
老妪不再废话,她本就不是想要为黑衣女子报仇,凭她的速度,完全可以救下黑衣女子。老妪手掌变爪,在城墙上猛地一按,石屑纷飞,腾空跃过城墙,向扬州城外略去。
城墙上的士兵或者晕倒在地或者虚弱无力,再也没有气力阻拦老妪。
老妪向城墙上瞥了一眼,倒吸了一口冷气,加快了速度。
扬州城墙看似简单,且从下方只能看见一排士兵,从上空观之,竟然有三排士兵整齐排列。
若不是她震晕了这些士兵,绝对逃脱不得。
飞在半空,正要落地之时,老妪的身子忽然顿了一下,眼孔阴狠地闪出一丝寒芒。只见她一个翻身,一手抚头,一根灰白的发丝脱落,轻柔如线,随风而动,跃过城墙飘向王贵。
“声波。”白阳与岳武的棋局已经到了最后时刻,白阳喃喃自语,脸色微险苍白。
岳武拿起一颗黑子,敲了敲头,又摇了摇头。
“有辱师门啊。”
他以为有些人会有人管,他只管没人管的人就好。可是该被别人管的人被低估、忽略了,他也忽略了。
‘哒!’棋子落下的声音和叹息声同时响起,白落回了棋盒。
雨停语也停,琵琶不再响。
“确实是声波,这倒是出乎我的意料。”岳武没有摇头,眸子中的光更浓更暗了,悄悄睨着白阳,想要从他的脸上看到情绪波动。白阳收回拨弄棋子的刀,轻轻拍打膝盖,向玉女苑望去,面上毫无表情。
岳武也看向玉女苑,脸上尽是歉然,无奈地摇了摇了头。
此时,风霄坐在了秋千上,花红在为他转伞。
菊花香里,风霄看着花红,脸上一直挂着微笑,有喜欢也有感激。
因花红,他看见了三道白影,虚幻如风,快比闪电,如云胜云。
他想起了一道白影,轻柔飘荡,乘风凌云,如鬼似魅。
藏锋追不上那抹白影,是因为不够快,那么,自己更快就好了。
如此想着,风霄看着花红的脸笑容更胜,更似春光。
白阳没有准备好,风霄也没有。两人似有心灵感应一般,乐得有告示的命令,老老实实地呆在自己的地方。
——
“哈哈哈,我今天算是见识了,通天境强者竟然使用借尸的办法潜入扬州城,对一些晚辈出手,真是不要脸!”
老妪即将落地,向远处逃去,空中忽然出现一声沉闷的喊声。
此言一出,扬州城内惊叫声此起彼伏。通天境,世间少有的强者,竟然潜入了扬州城,竟然在扬州城作乱。
力界与气界的修士已然被凡人称为仙人,魂界的通天境和彻地境的修士则是仙中之仙,是真正的庞然大物。
扬州城内的香满楼,酒客已经忘记了饮酒,神思恍惚地望着云层之中的渺渺仙气,全部被通天二字惊掉了下巴。
只有两老者坐在昏暗的角落里,并不为通天二字所动。其中,一人身着灰袍,一手端着清茶、一手捋着下巴的胡须,定睛看着天空,转动着混浊的眸子,注视着茶馆内的一切;一人白衫如雪,闭眼假寐,感知扬州城内的往来的人流与此时正在发生的棋局、正在流血的激战。
他们在意的不是通天,或者说,不是这个通天。
“嗯?”端着茶杯的老者气息孱弱,佝偻着皮包骨头的身体,雕塑似靠在椅背上。不知发现了什么,他浑浊的凹陷在眼眶里的眼球霍地亮了起来,仿佛被春风吹过的野火,轻轻转头望向扬州城正中的城主府。
茶已经凉掉,被木讷的干枯的手提到唇边,又重重地放下。
风起云抖,老人们消失,无人注意,因为注意的人没有做出反应。
只留下了一汪四溅的茶水。
酒楼内,算盘吧嗒吧嗒地响着。与往日不同的是,拨弄算珠的手,不是老板娘的纤纤玉指,而是粗糙的老板的手。
也许是因为酒楼的生意不好,也许是因为他的美娇娘不在,老板不停地摇头,比岳武摇得还快。
“答案,是好是坏呢。”老板冲着窗外吹进的冷风中呢喃、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