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之一字,虚无缥缈,可遇不可求。
有的人说它就像是昙花一现,无非过眼云烟而已。
而有的人分明无缘却要百般强求,最后只能落得个万缘皆空。
殊不知,有缘亦复无缘,无缘亦即是缘!
……
当何骏晨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已是第二天的晌午。
温暖的阳光和凉爽的空气在室内保持着一种微妙的关系。
“爹…”
和天下间所有的孩子一样,何骏晨在醒来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呼唤自己的父亲。
听到动静的何义山急忙跑了进来,哽咽道:“晨儿,你可算醒了,感觉好点了没有?”
“我…感觉…身子…又酸又痛,像要…散架一样。”
何骏晨的语速很慢,仿佛每一个字都是他用尽全身力气才说出来的。
何义山笑着抚着何骏晨的头,但泪珠还是止不住的从他脸上滚落下来,“不碍事的,爹找了辆驴车,走时你躺在上面就行。”
何骏晨皱眉道:“走?爹,我们要走去哪里?”
何义山脸色沉重,道:“你杀了那些土匪,乡亲们容不下咱们,爹已经把家当都收拾好了,准备带你去京城投靠一个朋友。”
“那些土匪是我杀的?这怎么可能?”
何骏晨难以置信的看着父亲,何骏晨一个十八岁孩子杀死了几十名土匪,任谁也都会难以置信。
然事实却容不得他质疑,因为何义山将何骏晨背出屋子的时候他便看到了那幅骇人景象。
触目惊心的血迹和满地逾寸的划痕,似乎是在告诉人们这个世上真的存在地狱。
以及村民看向自己的眼神,他们的眼神中已经没有了往日的厌恶,因为他们的眼神已经被畏惧填满了。
何义山将何骏晨放在车上,转而对老泪纵横的村长杨茂道:“村长,感谢多年来你对我父子二人的照顾,请受何某一拜。”
村长摆了摆手没有多言,那天给何骏晨送点心的男孩儿想去跟他说几句临别话,但没踏出两步就被其父拽回。
父子两人自晌午出发到夜幕降临,现离村已有二十里地。
何义山在一棵大榕树下生了火,两人就互相依偎在火堆旁。
“晨儿。”
“爹。”
“你还记得爹教你唱的那首儿歌吗?”
“记得。”
天乐村地处偏僻,民风尚未开化,村子里识字的人可以说是凤毛麟角,而何义山正是其中之一。
自打儿子记事起,他并未教其四书五经等文学典故,而是教其唱一首自编的儿歌,可奇怪的是,这首儿歌虽然曲调轻快朗朗上口,但内容却十分古怪。
不只是何骏晨,包括周围的大人也听不懂,惟有何义山似乎深知其中含义。每当何骏晨唱错的时候,何义山都会立时给予纠正,洋洋洒洒上千字无一错漏。
“好,乖孩子。但为父要你再记得一件事,那便是往后切记不可在外人面前哼唱这首歌,懂了吗?”
“嗯,孩儿记住了。”
何义山将包袱放在何骏晨颈下,让他躺得更舒服一些。何骏晨捏了捏包袱,猜到里面是那件狐裘,据说是母亲的嫁妆,父亲无比珍惜。
男孩儿躺了一会,天真地问道:“爹,咱们以后还回得去村子吗?”
何义山摇头道:“回不去了,土匪找不到咱们就会拿乡亲们撒气,他们都得死。”
何骏晨大惊,道:“那我们快回去叫他们离开!”
何义山笑着摸了摸何骏晨的头,道:“傻孩子,他们不会走的,他们满以为赶走了咱们就能相安无事,说不定他们这会儿正偷着乐呢。”
何骏晨一脸茫然。
何义山淡然道:“因为乡亲们的心病了,而人的心一旦病了,就会惹祸上身,晨儿你记住,药到病除不是本事,医术的最高境界乃是医人医心,挽救一个人的心有时比治一个人的病难得多。”
何骏晨这回听懂了,点了点头。
接连两日,何义山父子二人遇店住店,无店露宿,好在村里人感念何义山平日行医救人之恩送了些许银钱,一路上倒也吃住不愁。自何骏晨伤好之后,何义山就将那驴车卖了。
此刻他们正走在一条林间的羊肠小道上,道路两旁的树长得老高,几乎把阳光挡了个七七八八,给人一种相当阴森的感觉。两人约莫走了二里地后眼前竟出现了一处坟场!
这处坟场地势比较平,南北长有五六里,东西宽有三四里,坟场里树木不多,但杂草很深,不计其数或大或小的坟包儿无序的分布在坟场各处。很明显,这里是一处乱葬岗,而且埋的都是穷人,富人下葬都有口棺材,埋在那里的穷人没有棺材,甚至连个碑都没有,都是席子被子一裹挖坑儿就埋。
“爹你看,那边有一个怪人!”何义山正要带着何骏晨继续往前走时,身边的何骏晨发出了一声低呼。
何义山顺着儿子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然发现了一个人影,那人脑袋光亮,双手合十盘坐在一个土坡之上,口中念念有词,不说便知是个和尚。
但何义山不愿多生枝节,领着何骏晨迅速穿过坟场,并没有去和那个和尚搭话。
二人出了坟场后往东直走一里地,路过一片丛林时意外发生了,自林中冲出数名彪形大汉将二人团团围住, “交出财物,饶你们不死……”
此时日正当空,何义山父子二人没想到会在青天白日之下遇到拦路的强盗,一时之间被那五名凶神恶煞的壮汉吓的呆了。半辈子待在村子里的何义山没遇到过这种情况,但他还是下意识的挡在了何骏晨身前。
“快交出银钱,不然休怪老子手里的钢刀无情。”领头的强盗抖动着手里的钢刀冲二人大声呼喝。
何义山闻言又是一震,但他很快注意到这五人都是农人打扮,只有领头的手里拿的是钢刀,其他四人拿的皆是粪叉头等农具,想必是附近的农人,为衣食所迫才拦路行抢。
“诸位英雄,我父子二人是逃难至此,哪里有什么银两,你若不信,搜搜便是。”何义山将儿子紧紧护在身后,冲那领头的强盗开口说道。
此语一出,强盗尽皆皱眉,领头的贼人持刀上前,何义山见状急忙拿过包袱递了过去,贼人接过包袱探手解开,见到里面的饼子顿时面露喜色,拿起便吃,其他四人一哄而上分拿吞吃,何义山见有机可乘,拉起何骏晨转身就跑。
可何义山实在太傻了,他若是孤身一人倒有可能逃脱,但他身边还带了一个孩子,又怎有可能跑得过那几个身强体壮的大汉呢?
强盗见二人逃走,立刻起身追赶,何义山父子二人虽然亡命奔逃,但还是片刻被强盗追上。
“晨儿,快逃。”
何义山心知在劫难逃,于是松开了抓着何骏晨的手,转身冲向追来的贼人,一扑之下将跑在最前的贼人扑倒在地。
其他贼人随后赶上,拉开何义山,围而痛殴。
“爹!”
眼见父亲受难,何骏晨并未逃走,而是转身冲向贼人伸手拉扯。其中一人反手一拳击中何骏晨面门,何骏晨只感到眼前金星闪晃,立时瘫倒在地,两个贼人将其围住,拳打脚踢,大声喝骂。
何义山是不过是一介医手,从没有跟人动手殴斗,此时没有丝毫的反抗之力,只能蜷缩在地饱受殴打。
但没有人知道,何义山在挨打的同时也打起了心中的小算盘,因为他的一双眼睛真偷偷的瞄着正被围殴的何骏晨。
原来,何义山在扑倒第一个贼人时,同样报了一个侥幸的想法,那就是希望看到自己陷入危难的何骏晨能够再次爆发出那道在村口灭杀流寇的强光!
的而且确,只要何骏晨能够再次爆发出那道强光,那么他父子二人便能得救。但何义山却想错了,何骏晨并没有出现任何异常,反而被打得鼻青脸肿,口角溢血。
何义山心中不禁升起绝望之感,“难道我父子二人竟要命丧于此?”
幸运的是,围殴并没有持续多久,贼人感觉打够了,便停了下来,抓着二人的胳膊搜查二人,令何义山没有想到的是这些贼人竟然最先搜查他们的靴子,二人此时犹如砧板鱼肉,无力抵抗,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贼人自鞋底之中找到银子。
其实何义山本以为将银钱藏在靴子中自是天衣无缝,却没曾想这个办法在他们之前已经被人用的烂了,贼人早就熟知了路人藏金的部位。
“你们取了银钱也就罢了,若是伤了我父子二人性命,官府追查下来,你们死罪难逃。”何义山此时鼻血长流,说话时不停咳嗽。
“放心,我们不杀你们。”领头的强盗大声笑道,说完冲其他四人喊道,“他们的衣裳还能换几个铜板,扒下来。”
其他四个强盗闻言纷纷出手,拽撕扯拉。
“阿弥陀佛,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就在此时,远处传来了喊声,何义山回头一望,喊话的那人正是方才在坟场打坐念经的和尚。
这僧人慈眉善目,一身胜雪僧袍,铅华不染,站在那里就像一尊白玉佛,仿佛世间任何烟火之气都无法沾上他身。
“嘿!又是你个秃驴!先前大爷好意放你一马你别多管闲事,快快滚开!”带头的贼人冲来人呼喝。
“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拦路行抢,贫僧岂能袖手!”远处的声音快速而至。
何义山只觉眼前白影闪动,风声呼呼,几名强盗转眼间就被打翻在地。
“风紧扯呼。”带头的贼人冲同伴高喊,其余贼人闻声闪入丛林,分散而逃,转眼间无影无踪。
强盗逃走之后何义山爬起身过来搀扶何骏晨,何骏晨此时鼻青脸肿,意识模糊,何义山强忍疼痛冲走到身前的年轻僧人作揖,“多谢大师相救,我们父子二人所带的盘缠被贼人抢了去,求大师代劳追回,不然我父子二人无法生计。”
“阿弥陀佛,那群贼人分散而逃狡猾得紧,即便追上也未必讨得回银两了。”
中年僧人说话的同时瞥了一眼躺在何义山怀中的何骏晨,细看之下露出震惊之色,但其高深的佛法修为又很快让其回复从容。
何义山闻言大为沮丧,但这个中年僧人刚刚救了二人,倘若再求其他便是得寸进尺,亏乏礼数。
“谢过大师,请大师告知名姓,何某日后定当早晚焚香,遥而拜谢。”何义山再度作揖。
“出家人当然姓释,僧人自出家之日起便没有名字。”僧人双手合十道。
何义山又道:“敢问大师如何得知我父子二人有难?听那几个贼人的语气,您似乎认识他们?”
僧人道:“贫僧路经此地也曾遭那伙贼人抢劫,他们见贫僧身无分文便将贫僧放了。我知你父子二人此去必会遇上他们,故而前来援手。”
随后,何义山又与僧人攀谈了一会儿,得知了僧人来自净空寺,法号了尘。
了尘?果然僧如其名!
何义山背着儿子拜别了了尘,但了尘却并未即时转身离去,而是望着渐行渐远的那对父子。
良久,了尘收回视线,仰天长叹一声,忧心忡忡道:“眉如剑,目藏锋,印堂隐隐泛着一股锐气,果然和他一样,又是个百年不遇的剑道奇才。只是不知,这孩子将来的命运是否也会和他同样……”
一!
生!
孤!
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