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逸峰很早就想过,在这个世上只有爹和过世的娘会真心待自己好,但父亲年事已高,自己终有一天需要孤独地活下去。
只是林逸峰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
那一晚,林家庄张灯结彩,锣鼓乐声喧天震地,吉庆满门,好不热闹,今日正是林家庄庄主林震宇的大寿。
到贺的宾客尽非武林中人,全属林家庄的亲朋好友,林震宇笑得十分开心,因为他将要在今天这个良辰吉日宣布一个消息。
那就是他打算把林家庄庄主之位传给他的幼子林逸峰。
百忙之中,家仆忽地趋前,急道:“老爷,三少爷不见了!”
林震宇不由得一怔,呆了半晌才懂得说话,道:“什么?”
家仆道:“刚才我想拿套新衣给三少爷替换,才发现他房中已空无一人。”
在旁的忠岩和孝岳听见如此情形,难免幸灾乐社祸,孝岳附在忠岩的耳边说:“大哥,看来油瓶是因怕要面对这样多的人,才不知躲到什么鬼地方去了。”
忠岩目露鄙夷之色,道:“那是,毕竟狗始终是狗,怎可以用两腿走路?”
纵然二人只是窃窃私语,但以林震宇的功力,岂会听不到此番说话,当下不禁双眉倒竖,目光如炬望着自己两个儿子,道:“狗口长不出象牙来!”
二人遭父亲训斥,脸色一红,也没多话。
林震宇目露坚定神色,道:“我绝对信任这个孩子!他既已答应参加寿宴,便绝不会食言反悔!你再多派点人手到外面去找找他!”
家仆见老爷如此坚信不移,只得唯命是从,正想举步出门,斗然间,十数名家丁如断线风筝般给抛了进来。
十数名死了的家丁!
众宾客乍见那些家丁们血淋淋的尸首,不禁哗然尖叫!
林震宇心中一寒,他一眼已瞧见这些家丁全都死于刀法之下,操刀者刀快且准,全是一刀致命!
惊愕之间,已有数十个人影出现在门前,大多穿着黑色的夜行衣,而为首的一人穿着褐色飞鱼服,目光彪悍,显见是一流高手。
“你们是什么人?敢在我林家庄杀人!”林震宇暴怒道。
“你可是林震宇?”飞鱼服男子冷笑道。
“正是。”林震宇凛然道。
男子从怀里拿出一份正黄色的诏书举过头顶,厉声道:“本官监察司司正袁承宪,你兄御前侍卫统领林鸿勾结外族谋逆犯上,本官正是奉皇命诛你九族,今日在场之人都休想活命!”
“命”字出口同时,袁承宪一众手下应声冲向人群肆意砍杀,眨眼间已有数十人惨死当场,惨嚎震天。
林震宇大吃一惊,急忙从桌下拔出佩刀,奋不顾身地挥刀与一众黑衣人缠斗起来,熟料本在一旁观战的袁承宪忽然出手!
劲风一扫!
袁承宪的手指中赫然夹着一条带血的锦布碎片,林震宇低头一看,自己的胸口已然被豁开了一条血痕,依稀可见白骨!
一旁的黑衣人还在砍杀宾客,林震宇心中顾虑众人安危,心神一分,“刷”的一声,又被一名黑衣人划中一刀……
应在林家庄杀戮连场的当儿,林逸峰正在距林家庄不远的小山岗伺伏着。
他在等,静静的等。
静静的等,似乎是他最大的专长。
他已等了十年,他也不清楚自己在等什么,不过他有一个很强烈的感觉,这个人会对他极为重要,这个人可能是朋友,可能是爱人,可能是敌人!
不过今天,他在等另一样的东西——一头狐狸!
林逸峰每日均会在此小岗上静坐片刻,每逢夜色渐浓时,一头全白的狐狸总会到此山岗上闲逛,于是他今天便藏身在草丛内,静候着它的出现。
这头白狐,将会是他送给父亲的贺寿礼物!
林逸峰如此作,并非希望父亲在宾客面前称赞他,而是希望父亲能在宾客面前以子为荣!他要让大家知道自己的父亲并没有生出一个怪物!
听他父亲说,林逸峰自出生后学会的第一个字不是“爹”也不是“娘”,而是看着林震宇挂在墙上的刀喊了一声“刀”,他也从来没叫过“爹”“娘”这两个称呼,而在把这头白狐送给父亲的同时,林逸峰就会唤一声爹,这将会是他有生以来的第一声爹!
就在他想得出神之际,那头白狐已施施然踱至。
它一边闲踱一边觅食,犹不知自己已招杀身之祸。
蓦地,一柄短刀从草中飞出,正中那头白狐腰腹之间,它登时惨嚎一声,四足发软仆跌,挣扎了几下,终于不再动弹,玉殒香消。
林逸峰此时便从草丛中跃出,脸上弥漫着一层戾气!
他本不想下此杀手,可是为了使父亲高兴,也顾不得这许多!
就在他把短刀抽离那白狐的腰腹时,不远处的林家庄忽然惨嚎连天,哭喊声厮杀声交织成一片,使黑沉沉的夜幕飘荡的恐怖的阴霾。
林逸峰极目远眺,只见林家庄已被数十个举着火把的黑衣人团团包围!
天,怎么会这样的?
林逸峰的心不禁向下沉,他忽然记起那天晚上闯入父亲房中的黑衣人。
当下刻不容缓,随即掮起那头白狐,疾奔回去。
然而就在这一瞬间,一道寒芒自脑后闪过,林逸峰于间不容发之际将肩上的白狐往身后猛掷而去,同时俯身在地上打个滚。
白狐“嗤”的一声就被斩成两段,血淋淋的内脏洒了一地,只听一个声音道:“臭小子反应倒快,居然能躲过老子一刀!”
“你是谁?”林逸峰等着眼前这个黑衣人道。
“哼哼,去黄泉路上问你爹吧!”黑衣人再次举刀向林逸峰当头劈去。
林逸峰嘴角一勾,杀气狂涌……
血,恍如河水般涌出门外!
与世无争的林家庄在顷刻之间,惨变人间地狱!
利刃从胸膛贯穿而过,林震宇眼神中仍充满不甘,他不甘就这样死去,至少他还要确认自己最小的那个儿子是否无恙,但上天残忍的没有给他这个机会,他死不瞑目。
“哼!只怪你不识抬举,否则你林家庄七十二口便不用遭殃了!”袁承宪冷笑道。
此时一名黑衣喽啰慌忙跑来,跪道:“大人,出事了,吴四让人杀了。”
袁承宪皱眉道:“在哪里?”
喽啰战战兢兢道:“就在一里外的山岗上,被人一刀割断了喉咙。”
袁承宪觉得事有蹊跷,连忙率众奔赴山岗,殊不知正中了某人下怀。
等袁承宪等人离去后,一个瘦小的身影翻墙而入,此人正是林逸峰。
见到生父惨死,他并未像一般孩子那样嚎啕大哭,甚至连一滴眼泪也没有留下,因为他明白,哭,根本于事无补。
任凭林逸峰在心中疯狂的呐喊着“爹!爹!爹!”
面前的这个男人他再也听不到了。
他将父亲和两个哥哥的尸体拖到前厅中,然后寻来火把点着了大厅……
尸体的眼神中充满了惊愕,仿佛在他失去生命前的最后一刻见到了什么极度恐怖的东西。
袁承宪看了看尸体,冷声道:“知道是谁下的手吗?”
一人道:“回大人,之前吴四见到有个孩子从林家庄里跑出来,我就让他自行去处理,没成想他却死在了这里。”
又一人补充道:“大人,吴四身上的铭牌也不知被什么人拿走了。”
“一个孩子?”
袁承宪眯着眼沉默不语。
此时忽地有人喊道:“大人,林家庄着火了!”
林家庄烈火冲天,漆黑的夜空恍似飘荡着血红的流苏,就连袁承宪等人所处的小山岗亦给照得通红。
袁承宪极目远眺,只见林家庄已陷入熊熊火海之中,他咬牙道:“该死!我们上当了!”
此时渐近破晓,天色将明未明,一片蒙昧,恍如林逸峰的命运!
前路晦暗难测,他,将要步向光明,还是黑暗?
没了家,林逸峰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只是如行尸走肉般从天黑走到天明。
他孤身来到一个陌生的镇子上,秋风呼呼吹来,拂过他肮脏不堪的衣角,也拂过墙上的一张告示。
他微微一瞥,发觉此告示竟然是胤天山庄的招徒启事,告示上写着收徒条件,大致是在招收年逾十岁之体健少年,经过悉心培育后为朝廷效力。
林逸峰看到“胤天山庄”四个字后,猛地从怀中掏出一个铜质铭牌,是从那个在山岗上偷袭自己的黑衣人身上拿来的,只见其一面刻着“胤天山庄”四字,另一面刻着“人字叁拾贰号 吴四”,下手屠杀林家庄的正是胤天山庄!
招徒?林逸峰忽然灵机一触,脸上泛起一丝冷笑,随即上前把告示撕下,跟着放到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