筑基之后,打坐入定逐渐取代了整夜的安眠。
殷寻盘腿倚靠在榻上,一边运转灵力进行修炼,一边默默梳理着脑海中繁杂的信息。
据掌柜所给的玉简记载,当年矿难爆发之后,瞳林城内灵息对冲,宛如罡风过境。气旋卷着熔浆朝外喷涌,连续数十日不曾消退。
为了防止事态扩大,几大世家联合筑起了围堵结界。但即便如此,整个瞳林也几乎沦为废墟。
此事之后,北凕各族的关系就变得紧张起来,甚至多次爆发了小范围的冲突。琊关六府间璇安独大的格局也在悄然发生着改变。
“据说,今日的会灵仪式,所有世家大族都会参加。”
殷寻睁开眼睛,窗棂的边沿已经泛起了微弱的曦光。她推了推一旁睡到打跌的虫子,神色间显出几分凝重。
“血珠相关的事情,玉简中虽未提到半点,但我始终认为那帮人所图甚大,必不会因为矿难收手放弃。
“还有记载里所谓的冲突,细看起来总有种熟悉的感觉。上辈子我与桑延一初到南疆,就曾故意挑起过当地世族的矛盾,那些内部分化、浑水摸鱼的手段,和他当初的做法颇为相似。”
“所以你怀疑这些事与他有关?”
“嗯,我相信他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在北凕,说不定,咱们很快就能见面。”
…………
随着天色转亮,街上的喧嚣逐渐沸腾,四周的灵息也变得躁动不安。
在一片山雨欲来的沉闷之中,突然出现了一声尖锐的哨响,宛如啼血的莺雀冲破云霄。
“叮铃铃,叮铃铃……”
无数八角的铜铃随之响起,奇妙的旋律催生出一种忐忑而期盼的心情。
“寻姐姐,城主的聚灵车马上要过来了!”
林燕的提醒响在屋外,殷寻定了定神,含笑迎出门去。
原本清冷的街上此刻已挤满了熙攘的人群,简直比当初的魇市还要热闹。
两人贴在客栈的屋檐之下,踮着脚朝道路中心眺望,只看见当先走来的,是八匹围着红绸的青色角马。
这角马比平日所见的高大许多,不仅肩背着鳞,侧生双翼,四蹄周围还环绕着数圈金色的流光。一路行来,轻盈灵动,十分稳健,到与其庞然的外表不太相符。
“八匹高阶角马,还是妖族混种。不愧是六府之首的璇安,属实有些排面。”前方的一名男修摸摸胡子,忍不住点头赞叹。
身旁的林燕拍手附和,但殷寻的目光却被紧随其后的华丽銮驾吸引。
那是一方极其宽阔的轿辇,撑开的舆栏几乎覆盖了大半的路面。栏杆为玄木所制,遍布镂空雕花,每处边沿都装饰着明珠与流苏。
舆栏正中是一座宝塔状的小亭,墨绿的桐木映照出如玉的光泽。小亭四角矗立着金色的鸾鸟,每只鸟儿的口中都叼衔着一颗品相极佳的灵石。
然而这其间最亮眼的,还是小亭周围垂落的大片红纱。它们如同旭日喷薄时最鲜最艳的云霞,无风而起,轻柔飘逸,将端坐亭中的男子掩映得越发瑰丽。
“慕三清兮引魂灵,濯障壁兮汇元英!”
男子微阖双眼,轻轻转动手中系着银丝的小伞。四周躁动的灵息便随着它的牵引逐渐汇聚到伞柄下镂空的木匣中。
“寻姐姐你快看,那就是少城主,他今天主司启灵,这身装扮也太好看了!”
林燕的语气中满是单纯的赞赏,殷寻却默默地垂下眼睑,眸中一片幽深。
当然好看,毕竟那人打从金丹之后,就是沧海美人榜上的头名。
少女按捺住心中的震惊,状若随意地开口问道:“这会灵仪式的车架,是直接前往堕城的吗?”
“是啊,因为孤壤的位置特殊,六城的仪仗车会携带元灵之气,统一汇集到中心领域。”
“这样么……”
殷寻观察周围,发现车架后追随着不少狂热的修士。
人群簇拥着仪仗朝城外行去,其间又不断有居民欢呼加入,逐渐形成了一股浩荡的洪流。
“如果我一路跟着他们,会不会很奇怪?”
殷寻歪着脑袋,小声和林燕讨论。
“应该不会,听叔父说,以前每次送灵的人比这还多……等等,你不会又想冒险去孤壤吧?”
小姑娘反应过来,猛地瞪大了眼睛。
“上回去瞳林就突然失踪了十年,堕城可比那里危险多了!”
“放心,我只是跟去看看,不会出什么事的。”
眼见着对方撅起了嘴巴,殷寻有些好笑地拍了拍她。
“上次盂兰节你也是这么说的。”
尽管心中不舍,但林燕知道,修仙一途,总是聚少离多。临别之时,小姑娘突然拉住殷寻的衣角,将一块灰扑扑的玉符递给了她。
“这是?”
虽然外表很不起眼,但少女稍一探知,就能感受到其间蕴含的浓厚灵力。
“这是阿郁给我逃跑用的。捏碎之后可以无视一般结界,瞬间传送到千里之外。”
林燕蹙着眉头,语调难得郑重。
“你先拿着用吧,要是遇上危险就赶紧开溜。人们常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再大的机缘都不比小命重要。”
“知道啦,十年不见,小丫头还会讲大道理了。”殷寻心中一暖,手上却将玉符反推了出去。
“可是这东西太珍贵了,你修为尚浅,更需要以防万一。”
“没事儿,阿郁给了我好几块儿呢,寻姐姐昨天还赠了我匕首,今天这个就当是回礼啦!”
好吧,看来化蛇大人的实力还是被低估了。殷寻默默的羡慕了两秒,最终接受了这份心意。
“我走咯,等回来的时候,再给你讲讲孤壤祭祀的情况。”
少女挥挥手,将避颜珠重新开启,闪身混入了队伍的末端。
“元灵镇鬼煞,六府庇苍生!”
一行人喊着口号,马不停蹄的向堕城前进,这一走,就是三天三夜。
原来这会灵仪式,居然是沿途扫荡型的。若非殷寻如今灵力深厚,只怕也抵不住这样持续的消耗。
然而反观其余陪同的修士,他们虽灵力枯竭,神色却极为亢奋,那似曾相识的样子,叫少女心中的怀疑又增了一重。
越靠近孤壤,空气中氤氲的灵息便越混乱。临近百里的时候,已可以清晰看见笼罩于远方天幕上浓重的劫云。
它们呈现出一种压抑而沉闷的黄色,仿佛裹狭着无数淹没文明的沙砾。其间还不断有紫色的雷电闪过,将隐隐传来的哭嚎切割得支离破碎。
而此时,仪仗前端的车架也悄然变了样子。
身穿红衣的男人稳稳伫立在敞开成王座的亭台之上,宽大的袍袖随夜风猎猎作响。
他手中玲珑的小伞已扩大数倍,垂落的银丝宛如万道流苏,每一次转动都带起强劲的灵力漩涡。
“难怪这仪式要他执掌。”
殷寻望着对方熟悉的侧脸,此刻的少年已退去青涩,展露出前世固有的张狂。
但那满身的孤寂和萧索,却又与如火的红衣格格不入。
已知的结局没有改变,黑化的进程反而提前了数年。
眼前的身影仿佛交错了时空,渐渐与记忆中绝望的男人重叠在一起。
“邢阿九。”
一声久违的呢喃,终于从少女的心中再次升腾起来。
她摩挲着颈间微凉的项链,突然感到了几分无奈与茫然。
“短短十年,你到底经历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