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扶苏叫住紫衣少年,倒是并非心中临时起意。
也不是嬴扶苏自来熟什么的。
而是他看见这紫衣少年正准备进城,裹挟在零零散散的三四十个人群之中。
却有几双觊觎的眼睛,已经盯上了这只‘肥羊’。
有两三个人,相互打着掩护,遮遮掩掩,已经凑到了那高大黄马的身边。
而那马背上,一个包袱,很是显眼。
上郡各县城内外的治安,是相当不错的。
即便是合阳县这种地方,县城内外也很难见到盗窃之人。
嬴扶苏不知道,当年商鞅入秦的时候,是不是曾经被偷过钱袋。
所以才导致,秦法对盗窃是绝不容忍的。
别看只是小小的盗窃,但在秦国的处罚可是相当严重。
那些手脚不干净的人,一旦要是被县兵或者小吏抓住,坐实案子。
都会被处以很严重的处罚,轻的要被送去徭役和苦力,重的则可能是断手断脚的酷刑。
甚至以秦法的高效率,只要案件做实,当天就会直接处刑,都等不到第二天。
你找谁的关系都没用,也来不及。
真正的山贼马匪,又都藏在深山里,寻常不敢直接去县城劫掠。
所以在治安方面,县城附近都是安居乐业的。
虽然未必能达到咸阳城那种道不拾遗,夜不闭户,但大体上还是非常不错的。
九原却不行,和南方几个郡判若两个世界。
这里的治安很乱。
想来是紫衣少年在上郡和其他郡县,已经习惯了。
到了九原,却还不了解九原郡当地的风土人情。
这么一个身穿华服,骑着骏马,穿着履,还系着一条嵌玉腰带的独行之青年。
对很多人来说,简直就是天上掉下来了馅饼。
光是那一身紫衣,就足以让很多人眼红。
紫色的布料的确如同冯职所说,是会有一股淡淡的臭味。
但那是因为,渲染这种紫色布料的染料,是一种深海才有的骨螺。
那臭味,则是这种骨螺体内的一种物质。
闻起来就好像是腐烂的海鲜。
这种骨螺,只有在临淄外海才有,捕捞非常费时费力。
而且要很多很多骨螺,才能够提炼出极其少的染料。
但用骨螺提取染料染出来的紫色,经久不掉色,非常的艳丽贵气。
至于后来有人用紫草也可以渲染紫色布匹,但其颜色却和骨螺染料染出来的颜色,相差甚远。
没有了那种艳丽和贵气不说,还容易掉色。
用紫草代替骨螺,虽然比骨螺便宜了不少,但价格也是非常高昂的。
寻常人家难以承受。
战国时期交通不便,也就只有齐人好紫衣。
到了秦汉以后,天下大一统。
达官贵人们,就都喜好紫衣,以紫为贵。
紫色衣服的确好看,但同样非常的昂贵,寻常家庭,根本消费不起。
只有那些贵族,才有可能穿得起紫衣。
而且,紫色的布料虽然会有淡淡的臭味,但并不是无法掩盖的。
很多贵族会在春天采集大量鲜花的花瓣窨之,压住那淡淡的臭味。
而那样一来,这紫衣的成本,就又是一拔高。
嬴扶苏听说,一些昂贵的紫衣。
一件衣服的价钱,就够寻常黔首一年的用度。
所以仅仅凭借穿着紫衣,就已经能看出这个少年,肯定是肥羊。
而那紫衣少年,却似乎被城门口检查验传的军吏吸引,仍旧是毫无察觉自己背后的两三个翦绺。
若是嬴扶苏再不开口,恐怕进城门的那一刻,就是‘第三只手’伸进那紫衣少年马背后面包袱的时候。
嬴扶苏本来也只是好心,喊了一句。
紫衣少年和周围的黔首,听到喊声之后,都回头看来。
那些黔首一看到嬴扶苏带着好几十名身穿铠甲的骑兵,立刻畏畏缩缩地让路到一旁。
那几个‘第三只手’,一看这情况,也立刻退缩了下去。
喊人的那带头青年,穿着一身铠甲,显然是个将军、校尉什么的。
自己要是还不开眼,贪图小利,那可就真撞枪口上了。
倒是紫衣少年姜妍,看清了叫喊自己的人的模样之后,便瞳孔一缩。
秦国长公子——嬴扶苏!
·
姜妍从小就喜欢听自己爷爷讲述以前游历列国的故事。
对大父口中的天下和列国,也是十分向往。
对燕赵慷慨悲歌的侠士,更是极为敬佩。
自己虽然是女子,但也佩服那些仗剑行天下的侠客豪强。
况且,自己出生的那一天,还发生了一件震动天下的大事。
燕国侠士荆轲,带着樊於期的首级和燕国的地图,进了咸阳宫。
在进献地图的时候,荆轲从地图中,抽出短刃,刺向秦王!
荆轲刺杀始皇帝虽然没有成功,但天下侠士无不敬佩羡慕其刺秦的壮举。
即便是秦人,也佩服这样侠士之气概。
以布衣之身,刺一国之君。
何其壮哉!
春秋战国时候,便是这样。
人们对士人风骨十分推崇。
事情的是非对错是一回事,而人的风骨,则又是一回事。
很多秦人觉得,燕国派刺客刺杀秦王,那是卑鄙下作的。
但荆轲刺秦王,却是布衣之士的壮举!
“若士必怒,伏尸二人,流血五步,天下缟素!”
姜妍也敬佩那样的士人风骨。
她到九原的一大目的,就是要找这位秦国长公子。
最初出发的时候,姜妍是一心要刺杀扶苏的。
但走在路上,深思熟虑之后又觉得,直接刺杀似乎有些不妥。
还是应该找到这位长公子之后,再观察观察。
如果这个人,真的暴戾无道,鱼肉百姓。
那么姜妍就是拼死,也要行侠仗义。
将这嬴扶苏,除之而后快!
此刻,看到了自己此行的主要目标。
姜妍右手立刻就攀上了剑柄。
但紧接着,她就看见,这嬴扶苏身穿重甲,身边还有那么多亲兵护卫。
这种情况下,自己是断然没法在这么多秦兵面前,当街刺杀嬴扶苏的。
不怕死是一种勇气,但当街送死,那可就是脑残了。
刺杀之事,总要谋划一番,然后施行。
加上姜妍也想要观察观察这位‘暴戾’、‘粗鄙’、‘贪婪’之徒。
看看这秦国长公子,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的手,便又从剑柄上移开了。
其实,姜妍也有自己的窘迫。
那就是她的验传,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