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寅为防止马上颠簸加重元风的伤势,一路上一直用手握着剑刃,所以他掌心也有一条令人触目惊心的伤痕,适才,何寅拒绝了下属先给自己包扎,他扶起元风,用匕首割开了黏在元风身上的衣物;元风左半边身子袒露在空气中,刀柄穿透了他的肩膀,因为耽搁太久,肩胛骨前后已皮开肉绽。
何寅深吸一口气,握住了插在元风身上的刀柄,猛的一抽,刀被拔出,随后他立刻给伤口覆上军用止血的药物;元风耐力不足,早就疼晕了过去,药草覆盖之时他又被疼醒,额间密密麻麻的汗珠在凝练,又从鬓角垂流,他睁眼相看,眼前的何寅有些模糊不清,这证实了一件事,那就是他还活着。
而此时吴怀恩的打扰令何寅十分恼怒,何寅未曾抬眼看他,正不紧不慢地给元风缠绕绷带、细心包扎。
“你说啊!我的妻女在哪?”吴怀恩没能忍住嘶吼着又问,他眼里泛着猩红,放眼他这一生,就只剩下妻子和女儿了。
“呵呵……哈哈!”何寅由低笑变得高亢,他将手头上的事安稳的做完,待他抬头,开口便是嘲弄,“愚夫!你的夫人和孩子早已葬身火海,夫人很美,可惜嫁了个窝囊废!我想想啊……火海中最让我记忆深刻的是什么,你的女儿抱着一只木马,你夫人抱着你的女儿,最醒目的当是那只木马,木马从你女儿手中掉落后,就沾染了火焰,然后我就看着它,看着它一点点被烧焦,一点点化为灰烬!”
“啊!”惨叫声袭来,痛心疾首,吴怀恩指着何寅大骂,“何寅!你丧心病狂!”
“关我什么事?是我们高高在上的摄政王殿下做的,要怪就怪你违背了他的意思,你要报仇也应该去找他啊!”何寅挑眉挑衅,有人要让他不舒心,他就要让那个人肝肠寸断!
“不……不会的……”吴怀恩接近癫狂,突然泣不成声,又突然囔囔自语;恍惚间,有如蚂蚁在啃食心脏,或难以呼吸导致血脉喷张,他低着头,双手克制着不去抱头痛哭,他小步地往后退,眼泪掉落在他踩覆的青草上。
这时,何寅注意到了元风手腕上的伤,伤口上烂肉和新肉已经拧在一块,他乍的皱起了眉,好像在心疼,可他眼里全是狠恶;何寅突然不装了,恨不得现在就杀人泄愤,他抬头怒瞪吴怀恩,道:“呵!我何寅并非睚眦必报之人,你们可以伤我,却独不能害他半分;昨日你们取元风一根手指,我便将渡口化为灰烬、让你们全家陪葬!今日他腕上有个窟窿,来日我定让北门卫万箭穿心,他身中一刀,我定让那人受凌迟之刑、痛苦而死!”
何寅不知道元风还活着的时候,每日都想着为元氏报仇,得知他还活着后,便想着复他身份与家族、为他闯一个人前光明;那日雨中何寅给齐延一箭,视为抱怨,怨齐延早年间的选择让元氏家破人亡。
何寅的话似乎在向吴怀恩炫耀他还有报仇的能力和机会,而吴怀恩形单影只,独对凤鸣军千人,他除了自己什么也没有了;吴怀恩痛不欲生,他知道了杀害他妻女的主谋,这个主谋不会放他离开,更不会给他机会东山再起。
吴怀恩左手拽着剑鞘,右手已握上剑柄,力道之甚削玉碎石,待他抬头,额间爬满了暴起的青筋,十分渗人;吴怀恩拔剑挥劈而下,何寅提枪格挡,那杆银枪反射出的光芒刺眼得紧,刀兵碰撞的声音像极了凤鸟的鸣叫。
凤鸣凤鸣,枪如其名;凤鸟嘶呼,百鸟皆朝。吴怀恩周身无数杆枪往他身上刺来,他的腰部被戳的千疮百孔,上下身也就四五块细短的肉吊着,把它们割断,身体就分为两部分了。
吴怀恩口吐鲜血,含糊着:“何寅……你……不得好死……”他死当不能瞑目,因为他辜负了奉安军三千人命,是他一己之私挥言军令,可他还没有得到他想要的,拼尽所有也就记得,东郊湖岸一别,便是永远。
东郊湖岸,船只的甲板上,吴媛娘在美妇怀中昏昏欲睡,她手中的木马在无意间掉落在甲板上,声响将美妇吓了一跳,从此美妇觉得心间总落了一拍,不能安然。
吴怀恩留在了休明峰北面的草原上,再往北就是昌、成二州的交界处,这里同样不安生;昌州林擎亲自出马盯着成州段氏,成州段氏的老家主也在此处与人唠上了。
林擎率先挑衅道:“老朋友,好久不见,不知你这是要去哪啊,腿脚不便就别老往外跑,外头兵荒马乱的,您的子子孙孙也护不过来啊!”
两军对垒谁也没出手,林擎骑马、老当益壮,段氏家主则因双腿残废坐在一副精心打造的轮椅上,至于他双腿为什么会残废,那还得从段盛安晋封殿前指挥使锦衣回乡的时候说起。
就是在这一段路上,段氏上下都来迎接这位了不起的指挥使,然而途遇土匪,这土匪可不就是冲着段盛安去的吗?段氏上上下下手里、眼里都宝贵着段盛安,就忽略了正在打突围的老家主,后来老家主摔下马直接摔断了腿。
儿子比老子还重要,这可不就让昌州林氏白白看了个笑话嘛!不过说来凑巧,这土匪早不上晚不上,为什么非要在昌、成二州交界处对新上任殿前指挥使的段盛安下手呢?段氏一直怀疑是林氏干的好事,碍于找不到证据,只能不了了之。
“老匹夫!”段司举破口大骂,提着剑就想上,被他父亲拦下。
这挨嘲讽的老家主还没动,小的先耐不住了,到底还是因为小的正值血气方刚的年纪,一言不合就喊打喊杀;这不,又给了林擎栽了一手可以调侃的材料,林擎再度发声:“哟,这是你的嫡孙吧,自从段氏出了个书生段盛安,我还以为你们段氏改立门户、弃武从文了呢!不过现在看来,段氏还是那么没规没矩,我也不用担心我林氏会因为没了竞争对手而就此懈怠了。”
“哼哼,老夫腿脚不便也能把你昌州林氏拦在这里;我段氏延续祖宗荣誉,奈何时运不济,倒也靠文儒将你林氏拉下去一段,实在自豪的很。”段氏老家主生的慈爱,说话老气横秋,不过他面部僵硬,笑得尴尬,可他并非假笑,多半是因为许久不笑而导致的面部肌肉萎缩罢。
林擎驳道:“只可惜段盛安这儒将一贬再贬,勾结秦王谋刺帝妃,最后还落得个陷害摄政王的名声,昙花一现啊!”
如今锦安最棘手的缉拿榜上除了楚云天就是它段盛安了,这秦王背锅也就算了,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段盛安很快就被供了出来,他可是几次踩着齐氏皇威都能死里逃生大人物。
哪壶不开提哪壶,段氏的荣光就是这么短暂,段氏老家主也是气愤的,那生气的模样才是本色出演;段氏老家主气恼道:“说得好像你林氏还在指挥使的位置上一样,自老夫段氏出儒将,听说你孙子林海南也读了一肚子圣贤书,就是不知道他在凤鸣军指挥使的位置上能不能镇得住摄政王手底下历经大风大浪的老兵们!”
林擎回应道:“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能凌驾老兵之上已经不错了,活到老学到老,他还得虚心向老兵们请教呢!”
段氏老家主不屑道:“锦安上方硝烟弥漫,老夫看那摄政王可不是什么善茬,你林氏委身于一个权臣、乱臣,还要向他们请教学习,祖辈荣光当是被你们败光了!”
“至少锦安还能有我林氏的位置,你们段氏去了该是人人喊打吧!”二人吵得挺上头,谁也不让谁,越吵越凶就越拉不下面子,林擎一个不小心把那好脾气给丢了,怼得越来越没有章法。
两军阵前尽看两个老家伙炫耀子孙了,什么陈年旧事、后来往事都得被拿出来溜上一溜;不过他们也有自己的思量,就是能耍嘴皮子绝不动用手上真家伙,动手就意味着他们更没有机会位列锦安,他们这种氏族绝不能有黑历史。
这么说,段氏出了个不肖子孙段盛安,段氏已经失去了一定的资格,所以段氏更不能让林氏去锦安争功;即便段氏还有资格位列锦安,可两个氏族是绝对的竞争关系,他们宁愿让肥水流向外人田也决不可能出现合作的一天。
位置只有一个,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林擎也不会赌上身家性命和成州段氏同归于尽,他们只能从没有硝烟的战场上获得利益。
休明峰下皇陵。
林宏旭收到一封飞鸽传书,信中所言:“殿下在今日会有行动,请务必从密道潜入皇宫,往承明宫支援殿下。”
信件没有署名,只有一个红章印,这是齐延白玉狮钮印的章印,林宏旭不敢耽误,他带着皇陵八百守卫攀爬休明峰,直接入了皇宫密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