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北大营演武场,又一场声势浩大的演武即将拉开帷幕,此次演武是北渊与南月国力的较量,所谓“少年强,则国强”,双方比武之人都是不到二十岁的年轻人,每方十人,共二十人,轮番上阵直至一方再无人可上,才算结束。
高台之上三方阵地,齐铭与齐延落座于中间,其右乃南月使团之地,左边便是朝臣与女眷观看的地方;与以往不同的是,西临被齐铭奉为了座上宾,原本三方桌案,也变成了六方。
齐铭顶着猩红的眼入座,武场庄肃的画面也蒙上了地狱暗红的颜色,整座武场于寒风中伫立,场上旌旗猎猎,将士擂鼓起势,有骑兵绕场助威。
齐延姗姗来迟,他一眼便发现了齐铭的异样;齐铭身边的异香已消散,这说明他又将以药丸的形式来抑制不思之毒,他这一年的谋划全是徒劳。齐延抱礼道:“陛下身体不适的话,臣可代劳,替陛下分忧。”
齐铭戾目视人,冷声质问道:“为何不跪?”
对此,齐延并不觉得有什么出乎意料的,此间从未屈膝的他给足了齐铭面子,他面无表情的撩起袍子,跪了双膝,道:“臣拜见陛下,问陛下圣躬可安。”
齐铭威问:“皇兄可知齐氏先祖立,睚眦必报一说?”
齐延道:“先祖齐立生于偏僻之地,后从事于楚氏逆党门下,先祖才华横溢,逆党卑劣,恨先祖夺了自己的威风,便借轩辕皇室之手对他百般折辱,先祖几乎走投无路,半生潦倒,而后先祖起誓,此仇不报非君子;一朝天赐良机,他投奔于萧氏门下,终令楚氏瓦解隐退,轩辕皇室一夕动-乱,先祖借天下之势、联合各地举兵造反,以此蚕食轩辕皇室,帝业终成。此等丰功伟绩依旧被后世评说,先祖睚眦必报,是为真小人。”
齐铭突然感觉到血脉偾张,他额间青筋暴起,他忍着头疼,再问:“先祖以德报怨就无今日之北渊,他创立北渊却被冠上了‘以怨抱怨’的恶名,还请皇兄替朕解惑,成就一场壮丽伟业,朕当如何?”
这无疑是齐铭借着他人的事迹问齐延:“有人负我,我当如何?”这个“有人”便是齐延,更表明了齐铭要报复的决心。
齐延读懂了齐铭的言外之意,他未经人允许,自己起了身,故意道:“一味的忍让,并不是良好的处世之道,对恶意损害自己的人更不能以德报之,否则只会助长他人的气焰;恩怨之事便是因果报应,一饭之恩当报,积怨之事可恕则恕,不可恕,该如何对付就如何对付,只要结果不是冤冤相报。”他一步一步走近齐铭,刻意引导着齐铭对负他之人的憎恨。
齐铭眼里的他,如同地狱中走出来的恶鬼,此时正要吃他的肉,饮他的血;他捂着脑袋,终是不敌不思之毒的扩张,嘶吼道:“皇兄啊,你是朕最信赖之人,如今皇兄以怨恨报朕恩德,此事朕又当如何?”凄惨,决裂,他寻求一个答案……他双目圆睁,几乎泪了目,许是疼的,又何尝不是委屈。
虽说都有利用的嫌疑,可,若没有真情为佐料,何来处心积虑的再相见,又何来同等真情的回报?
这一声嘶吼,引来了众目睽睽,原本喧闹的武场,人们只以为齐铭在对齐延发泄怒火,并不知道齐铭说了些什么。
齐延展臂甩袖,长袖垂落遮挡着齐铭的病态,他弯下腰,他的影子笼罩着、侵蚀着齐铭,他道:“郑氏诛杀臣母族,此仇当报;陛下救臣于危难,此恩必报;有人入了臣的心间,卿心如我心,臣此一生都将为卿筹谋。陛下此番言语是觉得臣有对不住陛下的地方吗?臣只道一句,问心无愧,亦无需弥补。”齐延表明自己的心态后,又斩钉截铁道,“陛下,您定是误会了。”
“朕的皇兄从来都不喜欢吐露心声,此番掏心窝子的话,是为了欺瞒朕还是为了迷惑朕?”齐铭喘着粗气,已不容他思考,理智只剩一丝,这一丝满是疑恨。
“药在哪?为兄喂你。”齐延开始伸手摸索齐铭的身子,这样的举动给予齐铭的只有抗拒,眼见齐铭就要扑腾而起,他掐住了齐铭的肩,终是摸索到了瓷瓶。
齐延将药丸倒出,放入他的嘴里,又倒了一杯茶水,随后掐住了他的下颚,用茶水把药送入。
“呵……”齐铭渐渐恢复理智,第一声便是苦涩的自嘲与叹息,双目有些失神,悲道,“齐延,你说皇城人心诡谲,殊不知,你才是那个心存险恶之人。”
齐延满眼温柔,坚定道:“阿铭,为兄从未欺你、负你,唯一一次,你已全了为兄信义昭彰,为兄于你,至今无愧。”
韩内侍入高台,低头道:“陛下,西临世子到了。”
“宣。”齐延罢手伫立,落了座。
赫毕尔辉听宣,礼道:“臣见过陛下,陛下抬爱,赐臣从旁观武,不甚荣幸。”
齐铭扶额遮挡双目,让人看不见他的眼,他缓缓张口,声音颇具威严:“赐座。”
韩内侍替人引路,赫毕尔坐在了齐铭的左边;待齐铭调整好状态,双目再睁之时,目中一片冷冽,越是这样明亮透寒的目就越叫人看不清齐铭此刻所想。此时韩内侍再报:“陛下,珍妃求见。”
齐铭道:“宣。”
萧瑟瑟拜礼,柔道:“陛下,皇兄北上至锦安,已出现水土不服之症,瑟瑟将替皇兄继续完成南月使团此行的使命,愿与陛下共同见证两邦友好。”
齐铭亲和相问:“不知月皇阙下可还安好?”随即下令,“韩敬,派御医前去诊断,再备上上好的补品,聊表朕心。”
“谢陛下关怀,皇兄无碍,现已启程离开锦安,这是皇兄递的辞呈。”萧瑟瑟从袖中掏出一纸信件,双手奉上。
韩内侍将辞呈接过,谢谦入高台,抱礼道:“禀陛下,北渊十位将士已准备完毕,待陛下下令。”
齐铭道:“爱妃入座吧,演武开始。”
谢谦高声道:“演武开始!”
一声令下,战鼓猛擂,巡视的骑兵隐入甬道,寂静之后双方小将轮番登台,两两相拼,争夺功与名;呐喊声响彻武场,那裁决之地不过方寸,却可令人扬名立万。
齐铭召来韩内侍,于他耳边嘀咕了几句,韩内侍立刻离了高台。
女眷处。
为首的是郑朝颜,其次是沈昙,若比地位的话,目前来说,谁都比不上齐铭钦点的准皇后——宁锦书。宁锦书与齐延一同入的宫,她还是坐在了那个不起眼的角落,亦如从前一般惹人注目,以前惹的是嘲笑,如今则是众人敬畏的神情。
风水轮流转,刘娥姬步入此处,她已丢了华贵的珠钗,褪去了庄肃的凤袍,一袭清丽反倒迎合了她那张人畜无害的脸,叫旁人看去,只觉得这是个平易近人、好相处的。
安宁见人到来,立马迎上,拦住了刘娥姬的去路,她礼道:“见过皇后娘娘。”
刘娥姬不卑不亢,面对安宁的刁难,报以狠恶:“安才人请慎言,还有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本宫现在身居妃位,你若陷本宫于非议,令本宫乱了宫中尊卑,在陛下问罪之前,本宫会先剥了你的皮。”
安宁蹙眉道:“陛下没复了您的位份吗?不知者无罪,还请刘妃娘娘宽恕。”
刘娥姬道:“有些人是贱婢出身,资质不好,当了一年陛下的妃嫔,依旧学不会宫中的规矩、改不了贱婢的作风,没有一点长进,不,长进还是有的,谦虚了许多,但是还不够啊,本宫自会多多指点你。”
“安宁终是陛下的妃嫔,能到才人的位份,皆是蕙质兰心,哪还有贱婢的作风?刘妃,你当收敛一下你的性子,宽容待下,以免德不配位,失了妃位应有的气度。”郑朝颜背对着刘娥姬,出口教责,又放诛心之言,“若是传出你心比天高,一个随时可能发疯伤害陛下的疯妃还觊觎皇后之位,你的疯病恐怕还没好全。”
沈昙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冷不丁的问候了一句:“惠贵妃,昨夜是陛下亲自将刘妃接出,这病自然是好全了的,贵妃这番言语,是在质疑陛下吗?”
郑朝颜与之笑谈:“陛下又不是御医,指不定是御医诊断错了呢?”
“事关陛下安危,疯病重则伤人,这若是诊断错了,那是要掉脑袋的。”沈昙明明有心想帮一把刘娥姬,倒是弄巧成拙,成了与郑朝颜沆瀣一气之人。
她们你一言我一语的,即便不是真的,怕是也要传成真的了。刘娥姬主动认错,礼道:“臣妾知错,当回去面壁,以思己过。”
“刘妃能辨是非且恭谦有礼,宫中御医都是经过考核层层筛选出来的,论专业贵妃娘娘怕是比不上的,想来陛下慧眼如炬,断不会胡乱做下定论。”宁锦书开口替人解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