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22号傍晚,罗索城镇西郊的“康顿勋爵庄园”
客人们在傍晚之前开始陆续走进了这座规模中等的小庄园。不过,这可不是康顿勋爵邀请大家来赴什么宴会舞会,来的也不是啥贵族士绅名流,而是一群群形形色色奇形怪状的人。这让庄园的管家有点暗暗恼火!但没办法,勋爵早就吩咐过,庄园对这位巨人帮的帮主“丕平”是无条件开放的。管家也不知道勋爵到底欠了这位帮主多大人情,他只能照主人的吩咐去做。
康顿勋爵不是今晚的主人,他本人甚至远在法国本土。这位勋爵应该也不是啥大人物,老德克他们都没听说过这人。应该只是个在西印度这边拥有种植园的法兰西普通贵族吧。
大厅里的客人越来越多,管家开始指派仆人们往所有桌上端酒水饮品和一些小点心。老酒鬼带着几个伙计和德克帮坐在一起,正交头接耳地低声谈论……
“那帮王八蛋谁呀?看着就招人烦!”老德克皱着眉用下颌冲西边那桌示意。那桌正放开粗嗓门哈哈狂笑嗷嗷吵闹哇哇喷粗话的八九个人,就是管家眼里最奇形怪状的那帮了。
这真是一桌如假包换的奇葩,有分教……
头上:有三角帽,有海盗巾,有达达尼昂皮帽,有西班牙军帽,还有秃头……总之找不出俩人儿同款的,全他妈是个性十足的孤品!
脸上:那就更是百花齐放姹紫嫣红了……有的络腮胡,有的独眼,有的有胡子没眉毛,有的有眉毛没胡子但腮帮子上有颗大黑痣上面还有撮长毛……
身上:有的穿黑呢子双排铜扣大衣,有的穿件英军“龙虾背”红上衣但下身穿条苦力短裤光着腿儿,有的穿件不知哪儿抢来的贵族那种带蕾丝边的无袖“莱基”背心,还有一位披着条很酷的古罗马“托加”红色披肩,但里面光着膀子露出性感无比的胸毛……
“那帮家伙就是那个‘公司’派来搅局的,就是他们这两年把走私市场搅得稀烂!德克,你一个都不认识?”
老德克又皱皱眉:“有两三个知道,其他人有的看着眼熟,有的没见过。”
“那个戴海狸皮三角帽的独眼叫‘乌莱’,特别阴损。做事是规矩道义良心一律不讲!不过最近这两年居然混得风声水起。要不是背后有那个‘公司’撑腰,就以他这欠抽的劲头儿早被人整死多少回啦!他旁边穿那个莱基背心是他的死党‘萨安叵奥’,俩人是穿一条内裤的混帐!”
“乌莱右边那个黑鬼外号叫‘毛蠢鱼’。也就这一年来才开始干的走私,以前是个奴隶贩子,专门贩卖他非洲的黑人兄弟!奇葩吧?对黑奴可狠着呢!白人奴贩都没法和他比。”
老德克气乐了:“草榻石马的,我以为就非洲有贩卖自己人的黑杂种呢,敢情加勒比也有?他也不怕买他黑奴的白人顺便把他也给绑种植园去当奴隶给玩儿死?”
“人家暂时不怕,虽说对自己的同胞狠毒,但架不住人家会跪舔白人主子的屁屁啊?它到处说自己身为非洲人而感到羞耻!白人主子们听了这话都觉着挺好玩的,有时能赏它根骨头啃啃。”
荣兵听了暗暗摇头……毛蠢鱼?这种鸡脖玩意儿,在任何一个年代都死不绝哈?
身旁的老酒鬼接着点评:“‘詹姆•波尼’左边的就是他表弟‘杰胡•奇斯尼’。他们‘茶帮’的人都损到家了!据传啊,‘茶帮’现在不但帮‘公司’低价搅和市场,还经常向各殖民地当局举报走私商们。有好几伙人都栽他们手里了,其中就有咱们的老朋友肖恩他们。”
老德克恨恨地道:“‘茶帮’连这么断子绝孙的损招都敢使?这种事儿要放在以前的海岸兄弟时代,这王八犊子铁定会被拖龙骨啊?就他妈的没人治理他?”
老酒鬼无奈地一笑:“德克啊,你离开的这两年变化太大了。那个‘公司’到底是啥来头不知道,不过你想啊?连走私大王汤普森吃了它的亏都不敢吱声,你就知道詹姆•波尼为啥敢这么干了。那桌其他几个也都是那路货,没个好B玩意儿,我都懒得说了。”
老德克又朝西边那桌挺惹眼的几个人努努嘴:“那几个呢?看着也挺牛的,都谁呀?”
“噢,说话瓮声瓮气老是瞪个大眼珠子的那个是‘尼茨欧萨’, 战争的时候也做私掠船主来着。这两年和他弟弟“希奥尼亚”也成了走私圈儿里的狠人!没打过交道,听说哥俩其实人不坏,就是脾气都太暴!最好别惹他们。”
“那个大个子呢?就戴假发那个?”
“他呀?哈哈,这人可值得一说啦。他叫威廉姆斯,四十多了吧?以前是个银匠,现在是走私海盗啥都干。本来他最不可能干这行,他爹以前就是罗得岛的检察总长,母亲还是是英格兰金雀花王朝的后裔呢。所以你看他老戴顶假发显示他的贵族范儿嘛,呵呵。”
“噢,听说过,罗得岛的大家族。听说他家富极了,咋冒出这么个奇葩?”
“嗐!谁让他有那么个继父呢?他才十来岁他爹就去世了,结果他爹的朋友‘古斯林’就娶了他妈。这古斯林可不是个好鸟儿,带着全家迁到布洛克岛上。他继父跟岛上的老海盗、洗钱者、走私贩、黑市商们关系密切,小威廉姆斯打小耳濡目染地就跟着学坏了。不过,听说他人也不坏。跟尼茨欧萨哥俩一样,也是个暴脾气,对朋友却是极为忠诚的。”
“怪不得跟那哥俩坐一桌,真是人以群分哈?他旁边那个爱德华我以前就认识,那也是个炮筒子。这桌人整个一个火药库哇!呵呵。”
老酒鬼也笑:“可不是嘛?没一个好惹的。连内女的都那味儿。”
老德克好奇地问:“她谁呀?看着挺嚣张啊,也是干走私的?”
“她呀,也是这两年才回加勒比混的。葡萄牙人,以前在南美洲那边儿来着。她就是我跟你提过的‘艾玛•苏昂丝沃拉’,绰号——加勒比荡妇!不但敢打敢杀,还是个无底洞。听说甭管啥男人上了她的床,最后都得是爬着下来哒。嘎嘎嘎……”
荣兵好奇地望过去,只见那位女士端着个大号啤酒杯正站起身来,一边给假发男威廉姆斯灌酒,一边旁若无人地咯咯大笑。荣兵目测之下,此女应该有三十五六年纪170的身高吧。上着一件装饰着繁复堆褶花边和蕾丝的束腰紧身衣,下穿一条把丰满的大腿绷得紧致浑圆的深灰色斜纹哔叽马裤,足蹬一双咖啡色高腰长筒靴。肤白唇红一头金色大波浪卷发颇有几分姿色,高挺的双峰丰腴的宽臀有种挺撩人的性感。总之确实挺符合“加勒比荡妇”的形像。
这个性感妖娆的女人也是走私贩子?咋看着比人家“大花蛇鞭柱”那种专业选手还风月呢?
荣兵好奇地捅捅螺丝:“哎?你说这位岁数是大了点儿,但卖相很可以呀!应该能有回头客。她干嘛不去唐娜的‘水手之家’做个‘金牌熟女’啥地?跑这儿跟咱们这帮人碗里抢啥饭吃啊?”
螺丝撇嘴:“你管呢?各人有各人的追求呗。就比如唐娜,你以为人家现在还靠那行当赚钱糊口吗?人家有的是钱!”
“那她为啥还开妓院?”
“这我哪知道去?罗宾,有胆子下次再去蝴蝶岛你自己问问唐娜呗?”
“拉倒吧你!我可不敢惹她!我后来才问明白了,原来‘大花蛇鞭柱’是一种又漂亮又带刺儿的仙人掌!”
老酒鬼从大衣里兜掏出一块旧怀表看了看:“不早了,估计大人物们也该出场了……”
话音刚落,客厅门口又走进两个人,应该说是两位绅士。起码穿着、神态、举止,都与客厅里以大多数粗胚为主的走私贩子们有着明显的阶级差异。这两位步履从容地刚一走进来,就引得最喧嚣的那桌恶汉们很不爽!有的低声嘀咕什么,有的冷哼一声,有的还“哐”地把啤酒杯往桌上重重一蹾!
两人中为首的那个三十岁上下的样子,有一头浓密的金发和一张白皙俊朗的脸。穿着不俗举止大方。正用平静的目光扫视着乱哄哄的客厅,不时朝熟人点点头。等他的目光望向老德克这桌,稍稍愣了一下!然后就微笑着走了过来。
“德克,我的老兄,几年不见了?怎么似乎听下边人说,你之前居然跑到那个维尔比甘小岛上去了,好像还和我岳父的人开了个小玩笑?”他一边和老德克亲热地握手一边笑着问。
“哈哈,约翰,你这是问罪来了?那我这次干脆和你一起回哈勃岛,随汤普森先生咋处置我吧。”
“呵呵,哪儿的话呀这是?不过……”约翰压低嗓音说:“这事儿你还真得留点神,尤其是在塔克哥几个面前。要知道,被你兄弟捅瞎左眼的那个盖斯德,可是他们手下的一员猛将。”
他说完又看向荣兵:“你就是用刀扎瞎盖斯德的那个中国年轻人吧?呵呵,果然强将手下无弱兵!”
“约翰•寇克兰”又笑吟吟地分别和老酒鬼等人都聊上几句,连最不起眼的老酒鬼的外甥也没冷落,礼貌周到谈吐风趣令人如沐春风。但他刚才的那些话,却不亚于在德克帮的水面扔下了一块大石头!荣兵根本没心思听别的了,他看到老德克的脸瞬间就沉了下来。
老德克确实在暗暗后悔……是啊,太欠考虑了!这种走私贩子大会,塔克哥仨怎么可能不来?而自己之前明明知道那个盖斯德就他们手下的恶棍,当时那厮是被西班牙海岸巡防艇追击,才不得已躲到那个小岛上的木工场暂时栖身。这次来之前咋就没想起这档子事儿呢?不行!得马上走!
打定主意的老德克抬起头刚想说话,却见门口“呼呼啦啦”又走进一群人。果然越是大人物越是压后出场,进来的,正是老德克此时最想躲着的塔克三兄弟和手下的一帮凶汉。
德克帮都有点紧张!荣兵悄悄摸了摸绑在裤腿里的疯狗刀,努力让自己定定神,脸上也想学着此时的老德克一样平静淡然。挺难的,人家那是修练出来的,不是装出来的。荣兵留意看了一下,还好,至少盖斯德不在那帮人中间。
塔克哥仨拽得二五八万似的和谁也没打招呼,直接就领着手下们坐下了。坐定之后四下里望了望,也朝德克帮这边瞧了一眼,好在大厅里人多,坐得又杂乱,可能是没注意到老德克吧,反正没有马上过来发难。
螺丝端起大啤酒杯挡着脸,把头凑过来小声嘱咐:“罗宾,这哥几个心黑手狠确实不好惹!等下如果能不起冲突,哪怕软一点儿也没啥丢脸的。记着!”
荣兵点点头没吭声,斜眼打量着那几位心想:“这哥仨长地,啧啧……咋一个赛一个地猥琐泥?”
塔克三兄弟当然不是亲兄弟,是俩白人一个黑人。老大是“罗伯特•塔克”(Robert Tucker)。四十来岁,身材高大有点驼背。长得挺惊人,感觉整张脸上除了一个大得吓人的酒糟蒜头鼻就啥也木有了!连眼睛都被挤兑得实在没地儿呆,只好偷偷地躲在巨大的鼻子后面像毒蛇一样瞄人。
块头最大那个是老二胡比。挺脏的头发老长老长,但智力明显很短很短,总是半张着嘴巴跟个白痴似的。而且左手时不时地就在裤裆里挠几下,估计是有啥幸福的病在身吧?
那个黑人是老三,他叫凯撒。中等身材一身肌肉,满脸横丝肉目光凶悍还经常翻白眼。反正一看就不是啥好东西。
“丕平船长驾到……”
嗬!果然是今晚压轴的大人物驾临,光这出场气势就秒杀之前所有来宾。庄园管家还带帮着唱名的。荣兵抬起眼睛望向门口……我勒个渠……这就是传说中的巨人??
门口走进来一位扬头挺胸目光坚毅气宇轩昂的……小矮个子!后面跟着的六个兄弟个子也都不高。荣兵情不自禁地就伸长脖子往他们身后又眼巴巴地望了半天,真可惜,没再走进来一位白雪公主。
随着“巨人”驾到,第一届加勒比走私贩子大联盟成立大会,就正式拉开帷幕了。当然,这名字是荣兵给翻译的,人家会议召集人和主持者丕平船长宣称的是——“加勒比自由商大联盟”。
丕平坐在大厅中央那桌的主位上,也没废话,用眼睛扫视了一圈儿,直接就进入正题了……
“各位,之所以召开这个自由商大会,是因为不得不开了。各位都已经感觉到了吧?咱们或许很快就没活路了!”丕平言简意赅,上来就先盖了个挺吓人的帽儿!
“现在有三把枪顶在我们所有人的头上!各位的太阳穴都感觉到那冰凉的枪管了吗?”丕平继续危言耸听!说完这句话就静静地扫视全场……
“第一把枪——恶意竞争!乌德勒支和约之后,失业的水手海军和私掠船主现在没啥活路,都挤进了走私圈儿。这没啥说的,人总得活命吧?可这一来就未免太热闹了!互相胡抢生意乱撬行、相互赌气赔钱低价血拼、相互举报告密检举揭发、相互殴斗抢劫甚至残杀……各位,再这么下去,大伙别说赚钱养家了,恐怕连活命都是一种运气吧?愿意这样下去吗?不想?OK!这次大会就要大伙一起商量出个章程来,解决这些问题!”
“第二把枪——疯狂帝国!大家也都看到并体会到了吧?西班牙的‘贸易署’在战后就跟疯了似的!海岸巡防队甚至皇家海军四处出击!别说走私交易被当场抓到,就算在海上航行被登船检查时,只要发现船上有一枚西班牙8里亚尔银币就当走私贩抓捕!可整个西印度地区谁能不用西班牙钱币?用牙买加汉密尔顿总督的话说——‘大海已经变得比战争时期更加危险……’好吧,谁让咱们干的是这行呢?有危险是天经地义。可越是在这种时候,却越是有人在故意配合西班牙人打击咱们这些自由商!各种举报各种告密各种通风报信……最近发生了不少事,大伙想必也都有耳闻了吧?诸位以为那是偶然吗?呵!大伙记住我今天的话,再慢慢去观察吧,那些事都不是偶然的,都是有只黑手在背后操纵的!那么大伙该如何自保?OK!这次大会就要一起商量出个章程来,解决这个问题!”
“第三把枪——夺命资本!那只黑手是谁?在座的诸位有的想必心中有数,有的大概毫不知情。我承认我怯懦!我不敢在这里公开那只黑手的身份,我承认我惹不起它!可是诸位,某些人现在妄图掌控西印度群岛的全部四条走私大通道,实现它自己的资本扩张野心!是,我知道,你体型庞大实力雄厚背景可怕,但是你仗着自己的资本优势就想通吃一切?就把所有的小商小贩都挤得无路可走?我就问一句——这是上帝赋予你的特权吗?如果你拿不出上帝给你颁发的特许证,那就——滚你妈了B的!!因为我们都知道,这世界是允许万物同时生存的,这才是上帝真正的旨意!大伙希望那头资本巨兽鲸吞一切操控一切吗?不想?OK!这次大会就要大伙一起商量出个章程来,解决这个问题!”
前后不到三分钟,讲完收工!
沃靠!还真小瞧了这位往厚道里说身高勉强能有一米四的“巨人”了。这位丕平船长声音嘹亮主题清晰言简意赅,一看就是个不同凡响的人物啊!怪不得这么个小矮个子能有资格召集加勒比走私贩子开大会呢。
荣兵听不懂丕平说的那些事儿,却对这个人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他用胳膊拐了拐老德克:“这个丕平,还有那个凯撒,都是真名假名啊?”
老德克扭过脸冲他一笑:“在西印度这边混,有几个用真名的?你以为我真叫德克吗?”
“原来如此……”
偌大的客厅里现在能有二百来人,丕平讲完话就走下中间的台子向熟悉的朋友们边走边打招呼。场中冷了也就几秒钟,然后各种嗡嗡声各种嘁喳声就响成一片。忽然有个家伙大声说:“丕平船长,你的话俺咋啥都听不懂呢?但是大伙都知道,咱加勒比走私这行当如果是个王国的话,那国王肯定就是汤普森先生啦。我觉着吧,这大会不管想定啥规矩,那还得人家国王说了算吧?”
说话这家伙就来自最奇葩的那桌人。荣兵抬头看过去,原来就是老酒鬼说的那个“萨安叵奥”。虽然对这里面的事儿啥也不明白,但荣兵也听得出来,萨安叵奥这番话挺歹的!一是否定了丕平召集这次走私贩大会的资格,二是趁机挑拔丕平和那位走私大王汤普森的关系。
不过丕平对此显然是早有准备的。他表情平静地转过身去望着那桌人,语调同样平静地说:“乌莱,想说什么自己站出来,不用怂恿你小弟出头。而且是谁让你来这里活跃气氛的,咱们彼此也都心知肚明。汤普森先生没来,但他女婿来了。你想听汤普森先生的意思,那就听听寇克兰先生怎么说吧。”
约翰•寇克兰也明显是早有准备,闻言站起来环视了大厅一圈儿,用清亮的噪音沉稳地说:“诸位,我岳父最近身体欠佳,也不大管事了。各位想必也听说了,我们汤普森公司最近的损失也不小。我岳父现在心灰意冷,他的意思是,无论这行将来还能不能干下去,他都不愿操心了。所以我个人非常支持由丕平船长来主持这个大会,大伙无论商量出什么结果,我们汤普森公司照做就是了。”
老酒鬼捅捅老德克,低声说:“听出来了吧?寇克兰和丕平肯定早就商量好了。汤普森太奸了!他自己不想惹那个大麻烦,把丕平给顶前面去了。唉!可这也是没法子,照丕平刚才那说法,要再没个人出头组织一下,可能用不了多久,整个中美洲的走私这碗饭就被内个王八蛋公司给独吞啦。”
老德克点点头:“是啊,我也看出来了,丕平和汤普森肯定是有默契的。不过我到现在也没弄明白,那伙想独占中美洲四大走私通道的是些什么人哪?他们这么干有啥用?中美洲这么大,他们独占了之后干得过来吗?不还得用这上百个大小走私团伙吗?”
这问题显然老酒鬼也回答不来,刚巧,那个乌莱替他用同样的问题质疑丕平了。
“好哇丕平,那我就说两句吧。我听说了,人那家公司只不过是想把加勒比的走私贸易整合一下,嗯……啥来着?噢,正规化而已。要不然都像现在这样,多乱哪?大伙想想,那家公司比方说有三个股东,可是这么大的中美洲,他们仨人咋完成走私贸易?咱们这些人熟门熟路哒,到时候这些活儿还不是得交给咱们这些人干吗?只不过名义上都归那家公司,内个啥……嗯……啊对了,遵守一下人家公司的规章呗。听说到时候咱们啥心不用操,公司还给咱们配发统一的制服哪,那多省心多威风啊?各位,你们都想想,那有啥不好哒?”
这个乌莱明显是个大字不识的粗胚,能从他嘴里冒出这么多道理来还裹夹着大量的新词儿,明白人一听就知道这都是事先准备好的。而且细心的人甚至还发现,这粗胚哪怕事先准备过也记不住,老得有人在旁边给提词儿,要不然这厮中途有好几次就得卡在那儿干翻白眼说不下去。老德克他们都看到了,提词儿的人就是低下头去用啤酒杯挡着嘴的詹姆•波尼。
乌莱这番话一说完,大厅里这二百来人立刻嗡嗡嗡地议论纷纷了。荣兵抬眼望去,只见各种目光各种表情的都有。有的在兴奋地比比划划与旁边的人辩论,有的则愤怒地使劲摇头,有的在耷拉着眼皮琢磨和发呆,显然大伙对这件事的意见很难统一。之所以难以统一,无非就是大伙对这件事的理解不一致呗。
所以丕平适时地大声回击那个乌莱了……
“在座有很多人还不明白那个公司的用意是吧?好啊,那我就用个简单的算数来让大伙明白吧。”
他扫视了一圈儿,见大厅中都安静下来,就继续给大伙演示那道简单至极的算数题了。
“打个比方,假如现在每年全加勒比的走私贸易总额是一万比索。从欧洲的出厂价一直到这罗索城居民玛丽的购买价,中间的利润总共有五千比索。以前是欧洲的一级代理从中赚走两千比索,各岛的小商店老板赚走两千比索,咱们这百十个团伙从中赚走一千比索。这是几十上百年来自然形成的交易通道,大伙自觉地维持着这种平衡,按各自的角色从中赚取自己的衣食来源。可如果被那个公司垄断之后会是一副什么德性呢?我来告诉大家吧……”
“首先,那个公司掌控了销售渠道,就可以逼迫欧洲的一级代理让利,从一级代理商手里抠走一千比索利润。第二,它就可以随意摆布咱们这些中间商的命运,把咱们统统变成搬运工而不再是小商人。你不服?你不干?好哇,那你滚吧!它马上就会用一伙没活儿干的退役海军和流浪汉来取代你!这样,咱们这一千比索的利润至少又被它抠走了六百。第三步,因为垄断了全部交易权,它就可以命令各岛的小商店老板涨价,反正现在定价权掌握在公司手里。可涨价之后,居民玛丽每年多花的三千比索利润能落到小商店老板手里吗?做梦吧!连小商店老板以前能赚到的两千比索,也要被公司抠走一千!”
“各位,现在明白了吧?只要让它实现了垄断,这家公司既不用生产一罐治性病的药也不用亲自卖出一朵人造花,可是公司的三个股东却可以通吃上下游,坐享每年5600比索的巨额利润!而其他参与走私活动的人呢?几千个人合计才拿到2600比索的辛苦钱!而罗索城的终端消费者玛丽呢?她购买同样商品的花费,至少要比以前贵了30%而且以后会越来越贵!各位,听明白了?这就是资本的贪婪!这就是垄断的简单原理。这株邪恶的大树一旦疯长了起来,在它根系和树冠的范围内,所有的阳光雨水和土壤养分都被它吸走了!其他的植物全都发育不良,有些地带甚至寸草不生!各位,你们要是还信那个公司是来帮助大家的,那就随您的便吧,对那种弱智犯贱的欠C之人,我丕平素来懒得废话!”
“哗……!!!”
丕平掷地有声的最后一句话甫落,整个大厅立时就闹吵吵地喧嚣起来!现在别说这帮走私行当里的老人儿了,连荣兵这个啥也不懂的新丁都听得明明白白。此时人们的目光和表情立马就统一了,除了极少数像贝格一样脑子不大灵光的还在那儿发呆或是皱眉装思想者,绝大多数人的脸上都写满了不忿和不屈!
最奇葩的那桌人彼此交换了一下眼神,都紧绷着脸纷纷起身,看样子是打算离开了。是啊,裤子都被丕平扯破了,脏屁股都明晃晃地露出来了,再呆下去还有意思吗?
不过,荣兵万万没想到的是,这群奇葩临走之前却忽然找上德克帮了!
独眼乌莱带着那个穿着性感的蕾丝边无袖莱基背心的“萨安叵奥”一摇三晃地走了过来……
“哟!听波尼说了才知道,原来你就是老德克?加勒比的前辈啊,失敬了!”
老德克慢慢喝着啤酒像没听到似的,根本没正眼看他。
“我有个兄弟,听说有段日子你们是在一起的。后来我这兄弟失踪了,能帮忙给个提示吗?”
“谁?”
“阿尔比•厄戈汶!”
荣兵脑瓜子“嗡”地一声!那摊烂火龙果又刺目地出现在额头正前方的脑屏上……
老德克面不改色地嗯了一声:“对,有段日子我们一起在圣胡安的鲨堡吃马德里煮菜来着。后来分开了,再没见着。”
“噢?既然你这么说,好吧。如果哪天你还能想起点啥来,最好打发小短腿儿给我捎个信儿,我可是担着心呢。这外面的坏人实在太多啦,我那憨厚老实的傻兄弟啊,可别在哪个荒凉的小岛上被人给害喽……”
“乌莱”说完又意味深长地盯了老德克一眼,他那好基友“萨安叵奥”还助威似地“哼”了一声!两人才晃晃当当地转身走了。
更没想到,一波还未平息一波又来侵袭,该来的还是得来啊……
似乎是听到了乌莱的话,又或是那个波尼刚才去塔克帮那桌打招呼告别时顺便说了点啥,塔克帮那位头发老长总挠裤裆的老二胡比站起身来,拎着根铜质权杖带着几个手下朝德克帮翩翩而来。
德克帮七人静坐不动,都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荣兵的手悄悄搭在裤腿那里,准备随时拔刀。
“德克,扎瞎盖斯德的就他吧?”胡比抬起权杖点着荣兵问。
“你最好把拐棍放下,胡比。我觉得孩子们打个架不是需要家长们操心的事儿。”
“如果是公平战斗,盖斯德死了那也是他的命!可你那个娃子是用刀子偷袭了盖斯德,德克,这你怎么说?”
“我还能咋说?盖斯德那块头,你觉得和我孩子空手对打那就是公平的喽?”老德克的音量稍稍拔高。
“那当然!公平战斗,打死活该!”胡比的音量当然也不服气地开始拔高了。
“这么说,一个大人空手打一个孩子也很公平喽?强横者的逻辑总是这么牛鼻吗?”老德克奇怪地又拔高了声音……
“那当然!公平战斗,打死活该!”胡比当恶不让地也开始飙高音。
老德克飙高音的目地达到了。巨人丕平神色平静地带着几个手下走了过来……
“胡比,德克给你下套儿了吧?”
老德克端起杯子喝了口啤酒,笑着耸耸肩:“一个小套儿而已,我没想到他这么大个子还真钻得进去。抱歉把你扯进来,丕平。但我的意思就是告诉他,他手下盖斯德当时是在欺负人!那根本就不是公平的战斗!”
头上青筋暴露的胡比刚想抡起他那根样式很酷但价值很贱的铜权杖发飙,却被身后他大哥的声音喝住了:“胡比,回来!脸丢到德克身上不寒碜。人家毕竟也曾经是加勒比的精英人物。丕平船长有言在先,不能在今天惹事儿,咱们得守人家的规矩给人家面子。”
胡比恨恨地扫视了德克帮一眼,“啪啪”地用铜权杖抽打着地面转身走了。荣兵刚悄悄松下口气,螺丝却在他耳边小声说:“马鼻的都是那个波尼在那儿各种挑事儿!你瞅,内厮还朝这边看呢。估计咱这帮人里,他除了恨老德克,再就是恨你了。”
荣兵这才认真打量了一下站在门口等着看热闹的那个人。三十来岁年纪吧,穿戴挺讲究的,风格和寇克兰很相似。有点薄的小头发贴着头皮,梳理得整齐油亮。五官长得不像个坏人,眉清目秀的,只是目光阴沉,一看就是爱算计人的那种玩意。他身边那个表弟杰胡则一眼望去就是个奸诈小人!鼻子鹰钩嘴唇紧抿,眼睛滴溜乱转还喜欢低着头从下往上看人。
荣兵好奇地问:“他谁呀?听老德克说他们以前就不对付,可我又没见过他,我咋招他了?”
“罗宾,他叫‘詹姆•波尼’,你就没觉出这名字挺耳熟吗?呵呵。”
荣兵低头皱眉念叨着:“詹姆•波尼……詹姆•波尼……我靠!那只‘军舰鸟儿’她老公?”
螺丝嘿嘿一笑,伸过手来和荣兵握了握:“恭喜啊罗宾。今晚这客厅里有你三个仇家啦。”
“谢谢啊螺丝。你在加勒比混了这么多年都没这成就吧?”荣兵苦着脸无奈地说。
这还啥加勒比自由商大会啊?这特么还是加勒比走私贩子大会吗?这泥马直接就是罗宾同学在加勒比的罪恶史揭批暨仇家敲打恐吓大会好吗?
“马币的!”荣兵恶狠狠地盯着那边正用含义莫名的目光望向这边的“詹姆•波尼”心想:“甭客气了你也放马过来给你那小骚太太报仇吧!反正今儿也就今儿了!”
可人家没放马过来,而是转身离去了。
现在就是自由发言自由讨论时间,客厅里的人乱轰轰地走来走去,大家纷纷去和相熟的人打招呼聊天讨论大会议题或是争执辩论。寇克兰带着他的弟弟“菲利浦”坐在“加勒比荡妇”那桌正说说笑笑地聊着什么。丕平也和老德克握握手聊了起来……
“德克,几年不见,听说你去印度发财了?怎么样?奥朗则布死后,听说印度那边大乱,发财的机会更多了吧?”
“哈哈哈……丕平船长,你就别逗我啦。倒是你,现在可真成了领袖群伦的风云人物。我服了!”
“哪儿的话,这年头谁服谁呀?对了,等会儿先别急着走,我介绍几个朋友给你认识。过后赏个脸一起聚个餐,再搭伴一起出港吧。”
老德克哈哈大笑着点头,感激地拍了拍丕平的肩膀。其实连荣兵都听出来了,丕平这是怕德克帮这次大会上碰到的仇家太多,不能安全离开罗索,打算护送他们出港了。
又喝了两杯啤酒,荣兵就出了客厅去找厕所了。出来之后才发现外面已经黑透了。靠着在鲨堡地牢里练就的眼神儿,荣兵沿着石子路往主楼左侧走去。刚才出来得急也忘了问问哪儿是厕所了,实在不行找个角落尿了就得,反正这种行为在这时代也不算啥磕碜事儿。
远处的树墙后面好像隐约有人在说话。荣兵也没在意,反而慢慢走了过去,那边既然有人,没准儿就是厕所呢?又近了些才听出来,那两人不像是正常聊天,倒像在争吵。似乎有个人不耐烦地要离开,另一个人的声音就高了起来……
“你真对于贩卖自己的非洲同胞没有丝毫愧疚和不安吗?!”
“切!艾海伍,这话你自己信吗?‘阿拉芬’(国王)和‘巴索隆’(贵族)们拿你当过兄弟吗?我9岁就被自己的‘巴索隆’主子卖给荷兰奴隶贩子了,有人怜悯过我,拿我当过同胞兄弟吗?我他妈没空听你逼逼!”
“毛蠢鱼!你听不进我的话我没办法,但你给我记着!如果你以后再敢对你的非洲同胞做出太残忍过分的事情,你就绝不会有好下场的!”
“呵!我连嘲笑你的兴趣都没了艾海伍,你就自己慢慢领悟你是傻逼去吧!”
那人晃晃当当地走过树墙,差点和荣兵走了个顶头碰,两人都愣了一下,就彼此错身走开了。荣兵看到,他就是老酒鬼说的那个贩卖非洲黑奴的黑鬼。
接着从树墙后走出来的也是一个黑人。他脚步滞重神情木然,摇了摇头,与荣兵擦身而过朝主楼走了回去。
撒完尿回到主楼,就看见丕平和好几个人都坐在德克帮这桌,一群人正大声谈笑着。不过这些人荣兵都是第一次见,外国人的名字又老长的,一时间他也记不得那么许多。只记得一个是叫“理查德•图克曼”(Richard Tookerman)的大商人,另一个是他的黑人水手长“艾海伍”,就是刚才在外面和“毛蠢鱼”吵架那个人。
有个头发几乎掉光了,只在耳朵靠下的后脑勺还有一圈儿白发的老头儿似乎也是德克的老熟人。听到大伙叫他名字时,荣兵赶快低下头去用啤酒杯挡住了嘴,差点没笑出猪叫来!
因为他早就听老德克说起过这位“劳•埃奇昂”先生的趣事,这倒霉商人明明买卖做得挺好的,可他总不安分,老想指挥着大船破浪远航。结果命中八字冲犯海盗,在他身上就发生过加勒比海盗史……甚至是人类海盗史上最最传奇和搞笑的故事!
那是N年前的事儿了,这老头儿在牙买加装了一船货出航,第二天就被抢了。老头儿毫不沮丧地回到牙买加又装了一船货继续出航,还是第二天,又特么被抢了。不服!再回牙买加装了一船货,出航后仍然是第二天,又又他妈妈的被抢了!
服了,这回服了!三船货,总价值据说都上万英镑了!这老头儿消停了好多年都不敢再玩航运了。现在居然又跑到罗索来开走私贩子大会,看来这是又缓过劲儿来啦?
那对暴脾气的希奥尼亚哥俩也带着他们的大副走过来和德克帮聊了会儿,彼此还挺客气的。那个大副很沉静温和的样子,话不多,一看就是很有心机的那种人。他目光灼灼地盯着荣兵看了好几眼,特意走上来和荣兵聊了几句。荣兵也不记得都寒喧了点啥,只依稀记得那人自报名字叫啥啥“罗伯特”的……
那个戴假发的大个子,还有一个身材矮壮的男人,再加上那位“加勒比荡妇”也过来和大家聊了几句,聊的啥荣兵都没太往心里去,反正就是寒喧闲聊呗。只记得那个假发大个子名叫“保斯格雷福•威廉姆斯”(Paulsgrave Williams),那个身材矮壮满口脏话的家伙叫“爱德华•英格兰”(Edward England),他是德克的老相识了。至于那位“金牌熟女苏昂丝沃拉”,当她嘴角含笑扭着腰肢晃着宽臀朝这边走过来时,德克帮的一众小伙子都低下头去不敢看了。这可真是一帮老实孩子啊,惹得她咯咯笑了起来,还忍不住伸手捏了一把小梅子那张似乎比她还白嫩的脸蛋儿。
会议一直到很晚才结束。但后面的内容太多太乱荣兵也听不完整记不住。
总之就是大伙终于在丕平的主持下达成了一致的意见,形成了一个联盟并粗订了一些公约——坚决抵制那个黑格公司垄断中美洲走私大通道的妄想!大伙要互帮互助互通信息,把“黑格公司”派来搅和市场的内帮混蛋挤出走私圈儿。当然,内帮混蛋指的就是波尼和乌莱那几个人。这个荣兵能听懂。
最后丕平提醒大伙尤其要当心的就是,那帮家伙在黑格公司的撑腰和指使下,经常使唤用最卑鄙的手段来祸害走私圈儿的人,比如向西班牙当局举报,或是怂恿某些和他们穿一条裤子的海盗打劫走私船之类的。
荣兵对这些事儿既不懂也没上心,不过,后来他自己吃过大亏之后,才算对那个黑格公司有了个模糊的认识。当然,那是几个月之后的事儿了。
大伙一直商量到后半夜,这届加勒比海走私贩子大会才宣告落幕。丕平和德克帮一起回到曼多班酒店找房间住下了。第二天上午他又宴请德克帮全体还有十来个知近的朋友一起吃了顿饭,下午就和大伙的船结队出港。一直到了宽阔安全的海面上,看看确实没啥危险了,丕平才隔着船舷和德克帮老酒鬼这些人挥手告别,然后他的船就满帆转舵,朝北方的巴哈马群岛方向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