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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小骗子大骗子和老骗子

荣兵日记 雷森道 11509 2021-11-30 11:04

  1715年2月19号,天气晴好。

  在东北信风和北赤道暖流这两条大自然巨臂的奋力推送之下,巴尔克三桅船“水虎鱼”号的风帆已鼓胀到了极致,犹如贴在辽阔的洋面上飞行一般,向西北方的巴哈马群岛破浪狂奔!

  船长室里的英格兰十足就像个欠抽的恶霸,正把他那堆肥大的屁股扔进雕花椅子的扶手里,两条短粗的大象腿摞在桃花心木大桌子上,两只棕色大皮靴叠放在一起还很欠揍地摇啊摇的。

  整个船舱里有八支雪茄在一呼一吸间明明灭灭。德克帮除了荣兵人手一只。连从不抽烟的老实孩子梅里尔居然也像个小流氓似地,捏着一只粗大的雪茄背靠着舱壁呲牙咧嘴受刑般地喷云吐雾。德克帮这六位再加上英格兰和荡妇爱玛,这八杆烟枪把船长室里整得云雾迷漫冒烟咕咚的。

  荣兵皱着眉头用疯狗刀柄“梆梆梆”敲了敲橡木墙板,无奈地开口了:“这可到处都是木头啊爱德华!你就不能在艉舱弄个吸烟室?”

  “少废话干你的活儿吧!门后不是有水桶吗?毛都长没齐个小屁孩儿还特么操心起老船长们的事儿了!你说是不德克?”

  老德克嘿嘿一笑:“你别问我。反正要不是你非说今天谁不尝尝你这古巴‘大阿瓦奥’就是不给你面子,我是绝不会在这屋抽的。罗宾说得对,你忘了帝国曾经的骄傲,让荷兰人又敬又畏的‘金色魔鬼’是被谁给击沉的了?”

  “知道哇,海上主权号不就在查塔姆锚地里停着,被法国人偷袭时给击沉的吗?咋啦?”

  “狗屁!那是英格兰帝国不好意思说出真相!真相是被一个缺德厨子用一根忘了熄灭的蜡烛给击沉的!”

  “啊?真的假的??得啦得啦就这一次,以后我到后甲板去抽还不行吗?唉……这玩意儿它压根就不是在风里抽的东西,那味道全他妈变了!算了算了,审你的犯人吧法官大人!”

  海途漫长无聊,加上荣兵也想从“皮安兹”口中多撬出点傻瓜总督的情况,就把他从关押的舱室提到船长室来受审。

  荣兵蹲在被反绑着坐在地板上的皮安兹面前,一边用疯狗刀尖削指甲,一边开始审问了……

  “别紧张皮安兹,咱俩今天就是随便聊天。嗯……关于那个讨厌的老神棍,你都了解点儿啥?”

  听到前面“讨厌的”这个定语,皮安兹叽里骨碌转个不停的两个眼珠子不易觉察地一亮……

  “我太了解啦少侠!很显然,良好的修养使您说不出难听的话,但我对他可绝不会有您这么文雅客气的!那老东西简直就是个臭不要脸的老变态!老蛇精病!他老是笑嘻嘻地带着那种神秘兮兮的表情不怀好意地浑身上下盯着我看!还总会说一大堆莫名其妙的废话!没话找话地问一大堆拐弯抹角的问题!说真的,我确信他绝对是个同性恋加变态佬!”

  “噢?可他是我二大爷。”

  “唔……这……那你们之间这长相差异可太……太令人感动和意外了哈?嗯……是这样的少侠先生,其实呢,如果从另一个角度去审视吧,令安口还算是个不错的人。嗯……我确实可以这么说,真的,一个非常不错的人。您瞧,他总是在我那寂寞的铁窗生涯里和我聊聊人生谈谈理想啥地,还总是嘘寒问暖地经常问这问那……”

  “可俺们两家有深仇大恨。”

  “太可恶了!他简直太可恶了!竟敢得罪少侠贵府中人?他知道死字是怎么写的吗?!要我看,报应!他那一辈子都直不起来的老破腰,就是上帝在罚他给少侠府上的人永远鞠躬!很明显,这就是他得罪贵府的人所应得的报应!我呸!”

  “可我们现在已经和解并重拾亲情了。”

  “……”

  “咋不说了?”

  “不想说了少侠。拿您这把看起来就相当牛鼻的刀子对着我的喉管用力来一下吧!康芒!!”

  “哎呀我擦小样儿地!跟我装视死如归是不?”

  “不是装,少侠,我承认我非常非常地怕死,但和您聊天的感觉简直生不如死!”

  哈哈哈……嘎嘎嘎嘎……嗬嗬……咯咯咯……

  一时间,整个船舱里烟雾迷漫鬼火明灭魔影重重、各种男女的怪笑之声刺耳扎心……对皮安兹来说,但丁笔下那个地狱的“候判所”,绝对应该就是同款的吧?

  对“水虎鱼号”上的航海人来说,这才是真正的“一帆风顺”。这条巴尔克三桅船以从未低于9节,甚至最高时跑出了接近13节的航速,让荣兵从离开马提尼克岛仅仅19天,就在3月10号的早上透过氤氲的海雾,看到了新普罗维登斯岛那淡蓝色的漫长海岸线。

  “水虎鱼”号是英格兰和爱玛这对儿勾搭成奸的狗男女合伙买下的。这是一条破产的荷兰海商挥泪大甩卖的九成新好船。这公母俩买下这船可不是为了跑商,而是要跟着“总督帮”干私掠,翻译过来就是当海盗。

  他们这次就是收到“总督帮”当家人“亨利•詹宁斯”的传信来拿骚汇合,应该是有大活儿要干。总督帮现在大概是感觉到风声越来越不对,正在把大本营从原来牙买加的金斯敦往拿骚这边挪。不过一山难容二虎,看来,老德克的那位老友霍尼戈和他的“飞帮”要有些麻烦了。

  下午四点刚过,德克帮七人就押解着两个“肉票”乘着“水虎鱼”号放下的小艇,从泊在“波特礁”外的锚地划到拿骚港上了岸。老德克婉拒了英格兰一起吃晚餐的提议,他们现在可是有“五千英镑”的要务在身啊!

  七人兴高彩烈,脸上都洋溢着憋也憋不住的笑容。眼中冒光走路生风,没多大一会儿就推推搡搡地把两个倒霉的“肉票”押到了总督府。

  总督府那间破屋子里,老神棍和皮安兹隔桌对坐,互相凝视默默无语……

  良久,老神棍忽然拄着木棍艰难地起身,绕过破橡木桌走到了皮安兹的身后……

  “干啥?老变态你想干啥??”皮安兹双手被反绑着,双肩被螺丝和贝格按着,但还是挣扎着想扭头,同时紧张地大声喝问。

  老神棍拉开他的衣领,仔细看了看他脖子后面那片红色的胎记,这才松开他的衣领,“笃笃笃笃”地走回自己的座位又费力地坐了下来。荣兵发现他的衣袖在微微抖动……

  又注视了皮安兹半晌,老神的嘴角又挂出那款很欠揍的微笑终于开口了:“浑孩子,十二年了,你好吗?”

  皮安兹这一路上话里话外早听出来了,原来抓他的这帮人既不是哪国法院的人也不是哪个受害者的家人。而是受他从前在威廉斯塔德监狱里的狱友老沃里奥所托,这才玩了命地千里追缉自己。所以他此刻对老神棍那真是恨得钢牙咬碎目眦欲裂啊!可他已经把自己本来就够丰富的想像力都发挥到呲呲冒火星子的地步了,还是猜不透为啥这位自己早都快忘得一干二净的老头这是发的啥疯,居然不惜做出这么大的动作,非要千里迢迢地把他给弄到拿骚来?

  不过眼下小命操于人手,皮安兹也不敢表达愤怒,索性低垂着头看都不看老神棍一眼。

  “小皮安兹,干嘛这样呢?难道你忘了那时你老是吃不饱,经常偷偷央求我省下点吃的半夜里悄悄塞给你的事儿吗?”

  皮安兹瘦削的脸上那对儿大眼珠子马上开始习惯性地叽里骨碌转上了……

  “是的!您的小皮安兹永远不会忘记的!我怎么能忘记呢?在那些灰暗的人生岁月里,是谁给了我父亲般的温暖和……”

  “打住吧!呵呵,你这个……小——骗——子!”皮安兹煽情煽过头了,老神棍根本不吃这套。

  荣兵终于忍不住跨前几步插话:“您也打住吧总督大人!是你先对人家煽情的。你们老友之间可以另找个时间叙旧,现在咱们还是先办正事儿吧,好不?”

  “噢?什么正事儿?说来听听?”老神棍在大眼镜片后面又透射出那种气死人不偿命的眼神,仰起脸来反问荣兵,一副我很天真的样纸。

  “窝擦!老东西你跟我玩失忆??Money!‘Pound!Five thousand!(钱!英镑!五千!)上款要快还要面带笑容!麻溜儿地!俺们大伙还都饿着呢!”

  “噢……这个呀。你这一说,似乎……大概……好像是有这么个事儿……”

  大伙瞬间就炸了!这可是整个德克帮五个多月的奔波啊!这可是德克帮三年来的梦想啊!这可是德克帮数千里的辗转啊!

  “啥意思你?!”

  荣兵瞪圆了双眼隔着桌子猛地把头凑了上去,几乎快贴到老神棍那张可恶的老脸上了!

  老神棍有点畏缩地往后躲一下,赶快掏出一副贱笑的表情换上:“想起来了我想起来啦!罗宾你这是干啥嘛?德克,你先让小伙子们把皮安兹和那位奇约德先生请到外面去,我有话和你们说……”

  老德克用下颌微一示意,三班衙役立刻如狼似虎地把二骗像拎小鸡似地拖出了房间。这五千英镑之火,烧得德克帮每个人都像打了鸡血般力大无穷!

  老神棍躲闪着荣兵的视线,扭脸对老德克说:“船长,我之所以花大价钱把皮安兹弄来,是要从他这儿得到一份情报。请帮人帮到底吧。你们也看到了,这小子现在修炼得刀枪不入,要是你们就这么走了,我一个残废老头儿能拿他怎么办?”

  “那是你自己的事儿吧?我们该干的活儿都干利索了,结帐!”荣兵不耐烦地打断他。老德克眯着眼睛看着老神棍没出声,也点了点头。

  “罗宾,我真不晓得你的热心善良和同情心,这些高贵的品质都跑到哪去了呢?好吧好吧,我加五千英镑。”

  “一、一共一万???”

  老神棍嘴角又换上了欠抽的笑意,盯着荣兵瞬间就涨红了的脸神秘地点了点头。

  “你今天没喝酒?”

  “滴酒没沾。”

  “好,你到底想从这个皮安兹那儿得到啥?”

  “一张地图。一张皇家港1692年地震前,查尔斯要塞西边大约四百六十英尺处,已经沉入水下的那条“麦穗街”上所有建筑物和商铺的详图!”

  荣兵低下头大脑飞速转动着思考了片刻,抬头看看正盯着他的老德克问:“船长,这事儿你咋看?”

  老德克没回答荣兵,直接冲傻瓜总督开口了:“如果是这事儿,恕我直言吧,总督阁下。如果没有我们的帮助,我敢保证,您这位同窗好狱友能给您的最好结局,就是从您这儿弄走五千英镑然后画张假图给您。没错吧罗宾?”说完,他又扭脸问荣兵。

  “完全正确,船长。这小子纯粹是见了棺材都不见得落泪的主儿,老……总督一个这样的老人家想对付这么个滚刀肉?完全没戏!”

  傻瓜总督看来真不傻,他老奸巨滑地笑笑:“嘿嘿,我看得出来。所以我宁可再出五千英镑,也要你们帮我得到一张详详细细的真图。”

  老德克摇了摇头:“不可能吧?二十几年过去了,他才不到三十岁,你怎么确定他能画出当年皇家港地震前的图?而且还是你要求的那种详细到变态的图?我当年可是整天泡在皇家港的,你要让我说说地震前的大致街道和主要建筑那还凑和,要准确说出每间店铺?连我都做不到。”

  “他那时六七岁,整天混迹在港口和麦穗街,他那时是个小短腿儿,德克。”

  “噢,那就没问题了。总督大人,您可真够幸运的!当年大地震人死了好几千,现在又过去了二十几年,想找到这么个能画出那条街详图的人难如登天!夸张点说,恐怕这世界上也就皮安兹这个当年的小短腿儿有这能耐了。”

  “没错德克,这是我现在这悲惨的生命中唯一的和最后的指望了!我当时只差一点儿就要拿到那东西了,可我却忘了时间,偏偏就赶上了那场大地震!但我也是幸运的,就在我已经完全绝望的时候,阴差阳错地就被关进了威廉斯塔德的星形要塞监狱,阴差阳错地就遇到了皮安兹这个麦穗街上当年的小短腿儿,阴差阳错地就听他聊起了当年的经历。我当时激动得差点叫出声来!我感觉,上帝已经厌倦再戏弄我了,他就要把属于我的东西还给我了……可没想到,这小子趁一次放风的机会居然成功越狱了!于是这一等……就又是十二年哪!”

  屋里一阵默然……是啊,人活在这世间,谁都会有自己最想得到的某种东西吧?老神棍此刻这激动亢奋又紧张的样子其实挺可怜的。

  老德克沉默片刻点了点头。是啊,对德克帮这些人来说,就算是为了让一个残疾老人实现他最大的愿望,这种举手之劳的忙也一定会帮的。更何况,这又是一个五千英镑呢?

  一万英镑……一万啊!这么多钱能干啥?反正这帮穷惯了的人现在是肯定想不出来。他们现阶段的想像力比“皇帝天天用金锄头耕地还用丝绸手巾擦汗顿顿吃烙饼还放老多油了”的水平高不哪去。

  见老德克首肯了,傻瓜总督一瞬间在脸上现出了难得的真诚的感激之色。但他还是有点忧心忡忡地说:“我还真怕这个打小就满嘴没几句实话的小皮安兹给我画张假图。因为……要是被一张假图坑一次,那也许就永远都没机会了!怎么办呢德克?”

  老德克咧嘴一笑:“这个你问罗宾吧,这家伙脑子里的坏点子比满星之夜的星星都多。”

  老神棍马上用充满期待的眼神望向荣兵,荣兵学着他那神逼叨叨的范儿微微一笑……

  半晌之后,总督居中而坐,拿起桌上的破铜缸子“铛”地往橡木桌上重重一蹾!大喝一声:“升堂!带人犯!”

  老神棍偷偷看着桌上的怀表,按照荣兵的嘱咐,足足静默了九十秒之后,才用一种非常低沉和威严的声音,对低头蹲在地当央的皮安兹开口了……

  “小皮安兹,此刻我的心很痛苦很挣扎!想知道为什么吗?”

  皮安兹抬起头来飞快地瞟了他一眼,就把脸扭向窗户一声不吭。得!刚才的静默威压战术纯属浪费时间,对这种老辣的江湖滚刀肉作用基本为零。

  老神棍重重地叹了口气扭脸说:“德克船长,我认输了。您说得对,这种人是不值得信赖更不敢与之合作的。请您把他带走吧,以后千万不要告诉我与他有关的任何消息。您能理解,我和他毕竟同窗五个月,实在不忍心听到他内样的下场……拜托了。”

  听到这话,皮安兹那头乱得像刺猬似的棕色头发都立起来了!他转过脸来瞪大眼睛问:“你……还要让他们把我带哪去?”

  “德克船长刚才与我有点争议。本来我请他把你找来,是为了得到一笔无主的财产。可按德克先生的说法,你根本就无法胜任这个工作。所以还是按他的意见处理,把你送到多米尼克岛去吧。毕竟人家拉拉尼奥总督也开出了很有诚意的2000埃居要好好款待你们二位。要知道,你们从乌戈威手中拿到的那封写给天主的悔过书,里面可全是总督大人的罪证啊!听说过后总督大人为此都吓尿了。唉……真是可惜了我那个计划了,实在太可惜了!那可足足有五万镑啊!那可是我晚年最大的梦想啊……”

  当听到“多米尼克岛”这个词的时候,二骗身体几乎同时一僵!然后就节奏整齐地开始打摆子……

  “我认为您这样做不合适而且是非常非常地不合适!”皮安兹不再装逼,他终于慌了!

  “噢?”

  “人生在世无非道义利益两个词您这么做既破坏了道义又损失了利益不是吗?”

  “嗯……”

  “在西印度地区谁不知道拉拉尼奥总督全家都是畜生而您违背江湖道义把我们交给这个畜生这合适吗更何况您为了区区五百镑就失去了五万镑这又合适吗?”

  “哦……”

  “所以我想听听其他选项。”

  老德克在旁沉声插嘴了:“另一个选项就是沃里奥先生最初那个计划,可据我观察你根本就不是合适的人选。”

  “为什么呢德克先生?即使西班牙人的检审庭也会允许犯人自辩的吧?”

  老神棍接过话头:“本来呢,是有个骗取一笔巨大遗产的机会。可惜,现在见到你这个样子,我承认,的确是我想当然了。德克先生说得对,你确实不合适,除了后脖子那块圆圆的红色胎记……唉!再想找这么一个有同样特征标记的人真是太难啦!或许这就是主的旨意,我和那五万英镑注定无缘吧。”

  “骗取遗产”、“红色胎记”、“五万英镑”……这几个信息量丰富的词儿一扔出来,皮安兹的眼中“唰”地一下子就有一道贼亮贼亮的光芒一闪即隐……

  “那可未必!老……沃里奥总督先生!我倒觉得您满面红光一看就有发财的征兆。那么……能说具体点吗?”

  皮安兹精准咬钩!

  “说又何用呢?唉!还是不说了吧。免得越想越遗憾,甚至是……痛苦!”

  老德克此时却厚道地劝了句:“还是说说吧,总督大人。让这俩人在被拉拉尼奥总督款待的时候也能忏悔,就因为他们不值得信任,曾错失了多么可贵的活命和发财的机会呀?在我看来,这也算是对他们灵魂的一种救赎。”

  “忏悔”“救赎”之类的屁词儿在皮安兹耳朵里直接就被过滤掉了,都没机会进脑子。而“活命”和“发财”这俩词儿的待遇就完全不同了。从耳朵里直钻进脑子里,然后向下一拐弯就进了心灵深处!他马上表示同意:“总督大人,我完全赞同德克船长善良的建议。”

  老神棍此刻的脸上是一片希望破灭之后的萧索,他深深地叹了口气,终于开口了:“唉……好吧,我实在无法拒绝一个即将被绞死之人的请求。说来话长我长发短梳好了,二十几年前牙买加的皇家港有个叫托德尔的大海商你应该还有印象吧?”

  “有!”为了不打断总督,皮安兹言简意赅。

  “托德尔表面上没有子嗣,但他其实有个私生子,可惜在八岁时就失踪了。所以他在临终前留下的遗嘱中,写明了他的现金田产和不动产全部捐赠给‘圣公会’。但如果以后还能找到那个孩子,那么将由他来继承自己财产中的少部分现金——即五万英镑。”

  皮安兹的喉结强烈地蠕动了一下,失声轻呼道:“老天!为啥捐那么多啊?这要是全都留给那个孩子……那得多少钱哪?”

  “是啊,我是在几年前萌生这个念头的。愿上帝原谅我的想法。但我觉得,与其把那么多财产白白地捐给崇高虚无的圣公会,还不如让它为我们这些凡俗之人解决点现实生活的困难呢。你说呢皮安兹?”

  “我严重赞成您的说法总督大人!可您哪来的机会呢?”

  “我早年间就成为了托德尔的密友兼法务顾问。所以我在几年前就开始着手寻找那个孩子,并怂恿他的家人向圣公会为那个继承人争取更多的继承权益。总之经过各种努力之后,圣公会方面已经应允,如果真的找到了那位继承人,那么将按照他的意愿重新协商财产捐赠比例。也就是说,他能得到的肯定不止五万英镑!”

  “所以您就到处找那位继承人?那为啥找上我?”

  “首先是因为年龄基本符合。托德尔爵士的私生子是在1692年那次大地震中失踪的。他那时八岁,今年应该是31岁,而你,皮安兹,如果我没记错,你应该是29岁吧?相差无几……”

  “恕我直言吧总督大人。就算内倒霉孩子失踪时十八岁,我也能完美地演绎他!”说到自己的业务领域,皮安兹蹲在那儿情不自禁地挺了下腰傲然说道。

  “好吧,这个……或许你能做到。而另一个原因就是,那个孩子最显著的标记是在脖子后部有个圆形的粉红色胎记。而你……”

  此时皮安兹的腰板已经挺得笔直了!眼里的那束光芒终于遮掩不住地迸射了出来:“总督阁下,这一点上舍我其谁呢!?”

  “其实我们之前找到的是这个小伙子。”老神棍用手指了指切里说道:“只是有点不完美,因为他那个位置的胎记小了些,形状也不太像……”

  “哈哈哈!”皮安兹干脆大笑着站了起来:“恕我无礼吧总督大人!这与胎记的大小和形状有个毛的关系?您和您这些伙伴真不适合干这行!记住这句话吧——骗术不是技术,是艺术!艺术!!”

  所有人都为皮安兹此刻的气势所慑伏,一时间竟没人出声……

  “技术是可传授可重复的。而骗术,是对人类学识、勇气、智力、情感、模仿能力、装扮技巧、应变速度的终极大融合!这是天才的艺术!不是什么人都能学会的。同样的一句话,我说出来就吃肉了,这位切里兄弟说出来就挨揍了!那其间的语气、节奏、表情、眼神、情感的尺度与分寸,包括你对对方各种反应临机应变做出的各种应对,根本就没法用语言来描述好不好?更谈不上教与学!各位有谁敢置疑我的话??”

  荣兵之前的被震慑是剧情需要,但此刻皮安兹这番话出口,他可真是有几分佩服了。怪不得这厮能把“吕莫奥兹•乌戈威”那种靠算计人起家的极品坏蛋都给坑得人生崩溃,看来,这货的确够得上骗子界的翘楚。

  荣兵忽然又想起后世一件可乐的事儿。某两位学应用材料专业的高级知识分子,忽一日异想天开,居然跨界整出个什嘛“笑话定理”来!又在那儿大嘴叭叭地宣称,用上他们发明的这套“定理”,就可以流水线式分分钟成批出产笑话和笑话演员。只要套用这套“定理”,就算你任嘛基本功也没有,上台就能把人给逗乐喽!

  不过说实话,那位一脸偏执相地瞪着大眼珠子的表情和那副“我说我就是上帝你咋偏不信呢”的劲头儿,还确实把荣兵和那帮看视频的哥们全给逗乐啦。他确实是个笑话,自带的。话说,怪不得你玩跨界呢?你本专业的学科看来就学得像个笑话。不然,你这材料咋就应用错地方了呢?

  术——业——有——专——攻!

  荣兵算是深深懂得了。这五个字,不是靠执拗偏激和自大装逼就能扭曲半分的!你没长刘详那两条腿,就算你把大胯都拉废了百一栏你也跑不进十三秒!吹牛鼻仅能解决你精神层面的需求,绝升级不了你的生理结构!

  皮安兹此刻瘦小的身躯忽然显得异常伟岸!他站在那里睥睨群雄目无余子……就差喊出那句:“还——有——谁”了!

  傻瓜总督躲闪着他的目光讷讷地说:“可还是有一个要命的问题啊……”

  “啥?”

  “那个失踪的孩子从小跟着母亲在麦穗街住过一段时间,要想证明自己就是那个孩子,必须得准确说出他从小住过的地方才行。”

  “你也不知道?”

  “不知道。问题就在这儿,我只打听到,他母亲当年租住的是开布店的老哈利家那幢小楼的一个房间。”

  “噢……”

  “可当年皇家港大地震之后,整条老麦穗街都沉到了水下。那条街上的人几乎全死光了!这么多年过去,就算还有当年的幸存者也找不到了,谁还能说清那幢小楼的位置呢?”

  “我呀!”皮安兹不屑地一撇嘴。

  “你?你知道??”

  “切!不就麦穗街吗?我说我能把当年麦穗街上所有店铺老板娘脸上有几颗痦子都在哪个位置说得清清楚楚你信吗?总督阁下,您不记得我告诉过您我当年就是在那里混迹的‘码头男孩’啦?”

  “少吹牛皮安兹!这可是要命的事儿!那时你才几岁?二十几年都过去了,怎么可能有人拥有辣么恐怖滴记忆力尼?”

  “我?我吹牛?原谅我想大笑三声可以吗?老哈利家的小楼是二层的,坐北朝南,外墙刷着禇红色油漆,但墙面大多脱落了。小楼左边是另一家‘德里布店’右边是‘新凯瑞’鞋帽店。如果我说得有一点错我把脑袋输给你!”

  审判席上的三位法官交换了一下眼神,老神棍依然皱眉摇了摇头说:“好吧,就算你勉强还能记得那幢小楼,可还是没人知道那个孩子具体住过哪个房间呀?那幢小楼怎么也得有十几个房间吧……

  “没那么多,总督大人。一楼是通长的一个大房间,开着布店。二楼总共才七个房间。”

  “好吧小皮安兹,我承认你记忆力惊人。可谁说得清他当年住的是二楼的哪一间啊?但人家圣公会可是知道的,因为托德尔在遗嘱中已经写明了。你一旦说错可就全露馅啦!”

  “总督大人,谢谢您对我的记忆力如此夸赞,但恕我直言,您的记忆力可真是不敢恭维啊!您不记得啦?当年我还是个小屁孩儿呢,也没啥可吹嘘的,就和你吹嘘我在皇家港时,曾经给一个猫在房间里不出来的外国人代买过几天饭,每天我都能从他那儿多揩到十多便士的油水呢!”

  “皮安兹,你提这个干嘛?这和托德尔的私生子有关系吗?”

  “哈哈!当然有关系啦。因为老哈利家的二楼只有一个房间是对外出租的。就是西边数的第二间,第一间是个仓库不能住人。明白啦?”

  “真的假的?这你都能记得住??”

  “什么话?这些都是刻在我脑子里的,想记错都难!我甚至敢说我当年百分之百见过内个孩子。地震那年如果他八岁,那他不是小杰里米,就肯定是港务所后面住的那个莱特!”

  “那如果法院的人为了验证你的身份,要求你画出麦穗街的地图和当年住过的那个房间的位置呢?这你怎么办?”

  “小事一桩!现在就拿纸笔来!我让你们见识见识什么是‘码头男孩’的记忆力!”

  十几分钟后。老神棍皱眉拿着这张麦穗街“先遣图”半晌才开口:“皮安兹,圣公那位老教士也在麦穗街住过,对那里可是了如指掌的,届时会由他来亲自鉴别。就算你不是瞎说乱画,但只要错上个一星半点儿,圣公会都会以此为借口,拒绝承认你这位继承者的合法身份。你要明白,他们肯定会尽力在鸡蛋里挑骨头。这一点被人抓到了话柄,就算你全身都长满了红色胎记也无济于事!你说你年纪小记错了,人家可不会放过这个否认你身份的理由。你可要想好了,那你可能会因欺诈罪被当场逮捕的啊!”

  “哈!我不担心别的,我只担心当场把那位老教士给问住!我认识他,他是牧师威廉•劳先生吧?他当时住麦穗街哈廷顿先生的咸鱼铺子楼上,所以他整天也是满身的鱼腥味儿。咯咯咯……”

  “那么,最后问一次,这可是你性命攸关的严肃事情,你能百分之一百确信这张图丝毫没错?”老德克审慎地看着他的眼睛,在做着最后的确认。

  “不!德克先生,我只是百分之一百万地确信这张图丝毫错不了!”皮安兹绝对配有这份骄傲的自信。

  “OK那你走吧,晚安。”老德克平静地说。

  “别怪我,小皮安兹,这里主事的是德克先生。”老神棍很无辜地说。

  皮安兹和奇约德出门后,是一步三回头地嘴里一直嘟嚷着各种难听话走掉的。荣兵能隐约听清的最后那句是:“傻瓜德克!你用那个切里也许比用我能省下几个糟钱儿,却百分之一百万会露馅哒!懂不懂啥叫专业啊?你个业余的……大——骗——子!”

  也难怪,虚惊一场啥事儿没有就获得了自由,按说也该是件值得庆幸的事儿吧?可无论是谁,被人先用催眠术给骗进一个五万英镑的美梦里转了一圈儿,然后没几分钟就被“啪啪”地搧着大嘴巴子给叫醒了!肯定也得像他这样一步三回头地骂吧?

  此刻简陋的总督府里又安静了下来。油灯光晕里,是七张兴奋得有点狰狞的脸和一张在灯光暗影里显得莫测高深的脸……

  一万英镑啊!足够傻贝格买五千张假藏宝图了!你让大伙咋能不激动?荣兵兴奋地搓了搓手问老德克:“大叔,一万英镑有多重?”

  老德克笑着摇摇头:“谁知道,都是金币的话,也总有几百磅重吧?”

  小梅子有点沙哑地说:“差不多150磅重,罗宾。”

  噢,那就是……荣兵在心里换算了一下……“我去!一百好几十斤哪!那咱每个人就得搬……嗯……”

  “咳咳!嗯,内个……德克船长,那咱们现在就商量下一步的事儿吧。”老神棍目光闪烁,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又开口了。

  老德克眯缝起针尖一样的眼神盯着他:“噢?下一步?下一步是不是‘OK那你们走吧晚安’哪?”

  “啊……哈哈!怎么会呢?”

  “噢?谢了。那请付报酬吧。”

  “这个……恐怕暂时还不行……”

  “你说啥??”六个孩子都像没听懂似地一起伸长了脖子瞪圆了眼睛!

  “噢?那是为什么呢?”老德克依然保持着平静,但谁都能闻到他话里那股子浓浓的火药味儿了!

  “因为……”老神棍干脆把头低下躲开十四只探照灯的射线。“因为我……还不能给你们钱……”

  “啥??!!你个……老——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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