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铁柱是梓潼城一名普通的守军,他的一切都很普通,普通家庭出身,普通的人生经历,长大了子承父业,也当了一名巡城兵。
当然了,李铁柱虽然名字听起来是个壮士,可生的却有些瘦小,因此从小到大都被身边的人欺负,小时候是伙伴,长大了是袍泽。
故此,昨晚最熬人的巡城工作也被扔到了他的身上,没办法,谁叫你最好欺负呢。
昨晚李铁柱瞪大了眼珠子,盯着城外的魏军军营熬鹰似的熬了一夜,天方亮,便进了敌楼中草草卸了甲,倒头昏睡过去。
魏国来不来打,李铁柱其实并不太关心,反正他一天天过得也是行尸走肉一样的日子,父母双亡,光棍一个,自己都不甚在乎死活,只不过找不到去死的理由罢了,只得继续赖活着。
可这几年物价涨得有些过分了,哪怕巡城兵这样收入稳定,又不需要服徭役的职业,光是缴税和日常生活,都有些难以支撑。
李铁柱昏昏然不知道睡了多久,聚兵的鼓声都没听见,直到伍长给了他两个大嘴巴子,方才清醒过来。
李铁柱捂着被扇出了红印的脸颊,有些生气,不知道是起床气还是被扇巴掌的愤怒。
“睡睡睡,就知道睡,怕是被魏狗在梦里割了脑袋还不知道呢!”
伍长是李铁柱儿时的伙伴,从小就是孩子王,邻里都是城中的守军人家,长大了,便也顺利地高了李铁柱一等,成了他的顶头上司。
平日里欺负归欺负,终究是从小玩到大的,此时伍长的话语里倒真有些关心的情感掺杂在里面。
眼见李铁柱还不起来,一脸迷茫的样子,眨了眨眼,又闭了上去,伍长也有些无奈。
可这一切都不重要了,没有清醒的人,有人会帮他清醒。
李铁柱还猥琐地靠在敌楼的墙角,试图再眯瞪一会儿时,“嗖”地一声尖锐的响动传来。
紧接着,木质的敌楼开始摇晃,只是眨眼都不到的时间里,投石机发射出来的巨石轰破了楼顶带着无可阻挡地势头砸了进来。
缩在角落里的李铁柱吓得一哆嗦,却不见了眼前的伍长。
再一看,哪还有什么人,一滩肉泥被压在了巨石下面,巨石狠狠地砸进了城楼的地砖上,凹陷进去了一个大坑。
敌楼马上就要塌陷,李狗蛋吓得顾不上手边的皮甲和长刀,只捡了个圆盾护住头脸便向外冲出去。
刚冲出敌楼外,刺眼的阳光晃得李铁柱睁不开眼,身后的敌楼就轰然倒塌,带起了漫天的烟尘。
“笃!”
一支箭矢插入李铁柱手中的圆盾,澎湃的冲击力让体弱的他一屁股墩在了地上,当他连滚带爬地靠向女墙,确保了自身安全后,才敢在城墙的箭孔中看外面的情况。
“当啷~”
李铁柱神情呆滞,手中的圆盾掉落在了地上。
在他的视野里,仿佛要延伸到天边的魏国军阵正在缓慢却无可阻挡地向小小的梓潼城压过来,他不知道这是多少人,他的大脑已经死机了。
军阵的后方,投石机正在一刻不停地将这几日囤积的石弹、泥弹砸向梓潼城的城墙,数丈宽的城墙此时显得分外脆弱,仿佛下一秒就会被轰塌一样。
而梓潼城的四面都堆起了巨大的土山,这些土山比梓潼城的城墙还高,魏国的弓弩手一轮一轮地向梓潼城墙上的守军抛洒着箭雨。
蒙皮撞车、井阑、云梯车、牛皮洞车,各种李铁柱认得出来的,认不出来的攻城器具都夹杂在魏国步兵的军阵中。
李铁柱终于明白,为什么这些日子魏军对梓潼围而不攻了,原来是在进行最后总攻的准备。
梓潼城一个普通梁军小卒的心理活动,当面的元冠受自然无从知晓。
元冠受带着体如筛糠的谯让登上了土山的最后方,这里是弓弩射程之外的地方,也是最便于观察战场形势的地方。
砲车的石弹从头顶划过,谯让瑟缩着身子,深怕被砸死,元冠受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宽慰。
“谯先生观我大魏军势如何?”
谯让艰难地咽了口吐沫,答道:“兵马雄壮,实在是一支虎狼之师。”
“谯先生骂朕。”
不知怎地,对于这个胆子很小的老实人,元冠受总有戏谑一番的想法。
虎狼之师确实不是什么好词,要是没文化的军头听了或许高兴,以为是在称赞他的军队如同虎狼一般,实际上在文人嘴里,大多是暗戳戳地指摘都是没有人性的兽军。
“谯某不敢!”
玩笑适可而止,谯让似乎也确实是无心之失,元冠受没有继续就这个话题纠缠下去的心思,而是指了指魏军的步兵大阵,示意谯让仔细观摩。
谯让强忍着眼晕,想到萧刺史临行前也叮嘱他打探一番魏军虚实,于是便壮着胆子,仔细观看起了魏军攻城。
打头的是长安禁军的金吾卫步卒,这些禁军士兵大部分都参加过邙山之战,还有些资历更老的基层军官,参与过之前的征讨高平、薄骨律之战,以及汉中之战。
这些攻城经验丰富的士卒攻克的雄关大城不计其数,什么阳平关、函谷关、伊阙关都不在话下,因此被四面包围硬生生围成了绝地的梓潼城,也没有谁认为是多难攻克的目标。
梓潼城内守军不超过两千人,而围城的魏军足足有六万人。
只不过至尊既然要求了一鼓作气攻克梓潼,那他们也得拿出点真本事,给至尊长长脸。
金吾卫的步卒们披着扎甲,手臂上皆有长方形,扣在手臂暗扣上的臂盾,另一手提着环首刀,面对梓潼城墙上梁国守军稀稀拉拉的箭雨,哪怕运气不好中了两箭,在扎甲和臂盾的保护下,也基本都是毫发无损。
没遇到什么像样的阻碍,护城河早就没了水,成了干旱的壕沟,前排的士兵推着填壕车直接推进去,再铺上沙袋,最后盖上门板,护城河就被填平了。
城墙就在眼前,步卒们猬集在井阑和云梯车的后面,等待着攻城的正式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