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中,剑阁。
作为汉中与巴蜀的咽喉要道,剑阁在当下的称谓,却非后世所称“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剑门关,而是叫做大小剑,准确说,称之为大小剑戍。
而大小剑戍之名,当年在洛阳,元冠受帮老师郦道元修《水经注》时便已知晓。
《水经注》释曰:“……又东南迳小剑戍北,西去大剑三十里,连山绝险,飞阁通衢,故谓之剑阁也。”
如果再往深一层去考究,剑阁道之名最早只能追溯到《战国策》了,该书载:“今范雎相秦,计不下席,谋不出廊庙,坐制诸侯,利施三川,以实宜阳,决羊肠之险,塞太行之口,又斩范、中行之途,栈道千里于蜀汉,使天下皆畏秦。”
汉中是悬在巴蜀头上的一柄达摩克利斯之剑,拥有汉中,就可以随时随地巴蜀发动进攻,兵家攻守之势的玄妙也尽在于此。
所以,当年三国时刘备入蜀后,头等大事就是夺回汉中,哪怕民力被压榨到极限,也在所不惜。
今时今日,很不凑巧,得益于傅竖眼时代就形成的军事分界线,汉中所有重要关隘都在西魏的手里。
白水关、葭萌关、大小剑,这三座雄关,在西魏无意南下时,可以阻挡南梁从巴蜀的入侵,防守成本极低。
而当西魏的目光投向沃野千里的巴蜀这块大肥肉时,这些雄关险隘,又成了稳定的前出基地。
饶是已经有了一定的心理预期,当元冠受真的来到小剑戍,看到了关外密密麻麻的难民时,还是吃了一惊。
“怎么堆了这么多百姓?”
小剑戍的守将战战兢兢地回答道:“启禀至尊,关内兵士有限,若是放大量百姓入关,难以保证关隘的安全。”
“嗯,你说的也有道理。”
元冠受吩咐道:“这样,葭萌关和大小剑分别放开对难民的限制,所有难民先进汉中,然后在后方的白水关进行第一次检查和分配,到了阳平关,再做第二次检查和分配,决定是送往陇西,还是送去关中。”
“至尊...若是南梁心怀不轨,假扮成难民趁机夺关反而不美啊。”
羊侃犹豫了一下,还是劝谏道。
在他的认知里,并不能为了收容难民,而犯军事上的失误,现在检查、押送等流程导致兵士数量已经非常紧张了,若是直接放开限制,那危险可就大得多了。
见元冠受似笑非笑地看了自己一眼,羊侃忽然若有所悟。
或许...至尊缺的正是一个名正言顺的机会。
念及至此,羊侃心头不由得责怪自己考虑不周,在至尊面前犯了蠢。
“羊总管考虑的有道理,白水关和阳平关的守卫数量需要加强,沿途建立好收拢安置难民的据点。”
“对了,周侍郎,现在铁五铢的事情怎么样了?”
元冠受想起了一件事情,他扭头对随驾的大臣之一,兼领铸币司事的度支部侍郎周惠达问道。
“启禀至尊,现在各处铁矿正在加紧出货,还有调运的储存矿石,都在祁山铸币厂开始按照梁国铁五铢的样式进行铸造了,预计今年能铸造三千五百万贯铁五铢。”
有些不够...这些钱对于国库很多,但国库和经济体是两个概念,国库的财富对于整个南梁社会来说只是很小的一部分。
而元冠受的终极目的是向整个南梁这个大的经济体进行注水,人为地造成输入性通货膨胀,加剧南梁社会的矛盾。
“祁山的兵工厂,能停掉的装备产能都停掉吧,现在武库里甲胄箭矢刀枪堆积如山,问题是军队数量少,而不是装备少。省出来的铁矿石,用来铸币,今年必须达到八千万贯铁五铢的产能,明年要做到一亿贯。”
这个数字听起来很夸张,但实际上,铁的价值远远低于铜,制约产能的是铸币的工具,而非原材料。
如果对这个数字没概念,可以举一个比较直观的例子,去年(529年)九月,东西魏在邙山打的头破血流的时候,南梁菩萨皇帝萧衍毅然决然地第二次“舍身”同泰寺。
九月十五日,萧衍至同泰寺举行“四部无遮大会”,脱下帝袍,换上僧衣,舍身出家,九月十六日讲解《涅槃经》,二十五日由群臣捐钱一亿万,向“三宝”祷告,请求赎回“菩萨皇帝”,二十七日萧衍还俗。
正如之前元冠受与达摩所说,萧衍礼佛的终极目的并非是真的为了礼佛,而是为了维护统治。
每次“舍身”同泰寺,南梁的百官都会拿大笔的钱财去“赎”皇帝,同泰寺的和尚们明码标价,一亿万。
同泰寺,嗯,也就是后世的鸡鸣寺,这些大和尚之所以敢这么开价,当然是萧衍的意思,萧衍的每隔几年、十几年,在南梁财政紧张国库枯竭的时候,都会来这么一次舍身,目的不言而喻,就是搞点钱。
一千文钱等于一贯,一亿万钱,也就是十亿贯钱
这些钱哪来的?当然是竭尽所能,从百姓的身上搜刮来的,所以萧衍的每次“舍身”行动,都是在将自己的王朝向毁灭的深渊里推进了一步,饮鸩止渴罢了。
十亿贯啊,每每想到这个数字,虽然不知道真假,但元冠受还是为萧衍疯狂的经济政策感到窒息。
虽然铁钱跟铜钱比,不值钱,但换算成铜钱,也有三亿贯左右。要知道,后世唐朝立国的时候,一年的财政收入才三千万贯...
由此,南梁社会剧烈的通货膨胀,可见一斑。
就算是元冠受不给南梁继续注水,这种货币体系也早晚要自行崩溃,社会本身的财富总量是有限的,无节制的铸币,只会让货币信用崩溃。
当然了,元冠受是不可能为南梁着想的,因此他只有一个方针,加大力度铸币,争取早日搞垮南梁经济。
皇帝的旅途还有很多站,汉中只是其中的一部分,移民、铸币这些事情也非是短时间能看到成效的,他还要继续向西直到敦煌,与突厥可汗会晤,随后再掉头向东过陇口,走完整个顺时针回到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