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冠受看着乌泱泱的村民,朗声说道:“佛门清净地,若有冤情自可选几人分说,聚众冲山又是何意?”
人群前的老妪“噗通”一下跪倒下来,双手合十叩拜道:“韦陀尊者在世,请为小民伸冤啊。”
“快快请起!”
几个小沙弥急忙搀扶起了老妪。
老妪头发花白,颤颤巍巍地拄着拐杖喘了口气说道:“好教高僧知道,小人们是西河村村民,前几日元骠骑的田庄管家带着几个官差来了村里,拿着一张盖了大印的纸就要收俺们的田,俺们不从,那是孝文皇帝认给村里的田,俺们祖祖辈辈在这里耕种,几个后生去说理,还被打伤了一个!”
元冠受又问了几个西河村村民,村民七嘴八舌之下,事情已经渐渐清楚,是骠骑大将军元乂的外庄管家占得田。听闻是元乂,不仅郦道元有些犯难,连元冠受的眉头都皱了皱。
骠骑大将军元乂,当朝第一权臣,他干的恶事可谓是三天三夜都说不尽。毒杀诸王、软禁太后、监视皇帝、把持朝政。此人贪婪无度且骄横跋扈,大肆敛财卖官鬻爵不说,还喜欢强占民田,洛阳周边百姓无不深受其害,给了他个诨号“元夜叉”,意思就是他就像是吃人的夜叉一样凶残。
元乂的手下占人田地,有全套的官府文件,而且一旦反抗就有差役。百姓既没办法去官府告状,又没有武力反抗,唯一的下场就是沦为元乂的奴仆,给他耕种原本属于自己的土地。
“尔等既已签了契子,又来这西行寺闹甚?速速随我回去,免得伤了和气。”
人群后,元乂的外庄管家大声叫嚣着,带着一众护院打手挤了进来,可挤上前头才看见,有个身着僧袍的带发居士擎着石柱傲然而立,很是骇人。
寺庙在南北朝都是独立的、集政治经济文化于一身的实体,大的寺庙不仅占地千顷,信徒庞大,有的甚至还豢养僧兵护寺,日本战国时代的寺庙就与中国南北朝时类似。
元乂的外庄管家不想多事,他带走这些村民回去当奴仆就算完成了任务,没必要与西行寺的僧人发生直接冲突。
护院打手手持铁锏、钢刀、骨朵锤,逼迫着百姓向后退去,刹时间,妇孺的哭声、青壮的呼痛声不绝于耳。
元冠受闭上了眼,黑暗中思绪混乱。
来到这个世界已经十六年了,他以为他习惯了这个荒唐昏聩又浑浊如泥潭死水的世道,身居高门本可以肆意享受,也可以躲在佛寺里醉生梦死,可有些东西,还是不能不做。无关于他是汉人还是鲜卑人,是高门还是贫民,只关乎良心。
“这些百姓受西行寺庇护,你自可回去复命,再有妄动者,休怪元某不讲情面了!”
元冠受的声音传遍了护院打手们的耳朵,他们看着这个露出了面孔的高大僧袍少年,都露出了迟疑的神色。
“姓元的咱只认骠骑大将军。”
元乂的外庄管家皮笑肉不笑地嘲讽道。
这话说的有些僭越,护院打手们权当没听到,都低下了头。
外庄管家肥胖的脸上笑容愈深,抖了抖手里的一沓纸接着说:“这些西河村村民去岁签了契子,今年秋收还青苗钱,如今还不上,自然要按规矩行事,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是我有理。”
老妪气的直打哆嗦,哭诉道:“说好九月割了麦粟还上去岁的青苗所借之款,如今才八月,麦粟尚未熟透,便要强占我等田地,你好狠的心啊!”
外庄管家冷笑不止:“看清楚,上面写的是朝廷秋收之期,今年朝廷八月收,那便是八月还钱。”
元冠受心下禀然,这些百姓却是上了当了,去年中原大旱,百姓为了活命,向权贵富贾借贷播种,约定拿今年秋收的作物偿还。可朝廷几日是秋收之期,全是元乂一句话的事。如此一来,百姓被玩弄于股掌之中,孝文帝以来所授永业田轻松被权贵所掠走。
“这些百姓欠了多少钱,我还你便是,都是苦命人,莫要为难他们了。”
外庄管家斜眼打量了元冠受一眼,开口道:“十万钱”
“你莫要血口喷人,我等不过借了七千青苗钱。”
百姓群情激奋,恨不得生吃了这个黑心胖子,一亩地的种子不过一小袋,几十个五铢钱而已,如今生生翻了十几倍,简直是把人往死里逼。
胖子管家嘴里的十万钱,也就是一百贯五铢钱,对于西河村的村民很多,是一个天文数字。但是对于元冠受,就算狮子大开口,也不是什么拿不出的钱。
北魏朝廷以谷帛为官方货币,辅以五铢钱、金银等作为市面流通,达官贵人自然不可能随身带着几袋谷物、布匹、铜钱,元冠受从怀中掏出一枚金元宝,扔在了地上。
看着在沙土中翻滚的金元宝,外庄管家眼睛里放着贪婪的光,这些金子的价值远超一百贯铜钱,除去给主家交的青苗款,和给护院打手们的封口费,他还能贪墨下来不少,足够再添一房小妾了。
胖子管家连声叫道:“这正是一百贯。”
“且慢,这不只是西河村村民的还款。”
“嗯?”
胖子管家手里紧紧攥着金元宝,抬头疑惑地看向元冠受,却看到了一个越来越大的阴影向他笼罩而来。
“你视百姓如蝼蚁,今日我便让你感受一下蚂蚁上树是什么感觉!”
元冠受放声大笑,高达三丈,重上百斤的石制禅杖被他举平,如同日常惯用的破甲马槊一般,轻松上挑起肥硕的管家,管家双手紧紧抱住禅杖的镂空顶部,吓得哇哇大叫。
元冠受把管家挑在石杖尖,稳步前行,管家离地三丈高浑身肥肉乱颤,不住喊着护院打手来帮他,可却无人上前。
又走了几十步,到了山门旁的树林,元冠受见地上已经没有了青砖,把石杖往地上重重一砸。
“砰!”
尘土飞扬,石杖沉入地面中,就像是种了棵树一样,只不过树上挂着个大胖子。
一股恶臭传来,管家屎尿齐流,失禁了。
“民脂民膏,养活了你这种蠢物。”
元冠受厌恶地回身,再也不管这管家死活。
收尾的事情自然有西行寺的僧人料理,元冠受捐了些香火钱给了寺里,寺里替百姓偿还青苗钱并承诺多加照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