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吃个饭还要三推四请。”
崔羡安忿忿地,小声嘀咕着:“ 小爷命苦啊,用皂荚液把这些碗筷都刷了三四遍,有些人仗着官威就是挑剔。”她手里拿着一把洗净的竹木筷子,和几个白瓷碗碟,围着杨木圆桌摆放碗筷。
“ 羡儿!”牟程万低声斥道。
羡安身体一僵,“ 师……师父,您起啦?我刚想着去叫您呢!您怎么也不多歇会儿啊?”她好似月季盛开,薄唇弯弯的,抿着嘴角,笑出一对小梨涡来。
“ 奉旨外出办案,凡事自然须以案情为主,歇也不歇又有何妨。”牟程万淡淡的说道。
这是一名,有着满头乌白发丝的男人。不过年近四十,却是一脸的沧桑、面如枯槁,岁月似乎对他格外无情。牟程万最让人心惊的,是他那双犹如深邃古井、静无波澜、却又有着一种,仿似一切尽在他掌握的胸襟气度。
崔羡安在师父面前,只有一个字能形容——乖!特别的乖,她两只手食指的指尖对在一起,相互戳了戳。
“ 师父这碗白粥,是大牟他特意盛出来给您凉着的,摸着是温乎的已经不烫了,给您。”羡安俯身来语:“ 师父,朝廷派来一名巡按,姓白叫白子佩。他美其名是曰为、来此协助调查,二十万两修筑银款下落不明一案。”
牟程万点了下头,示意他知道。
转而看着羡安,道:“ 可为师怎么听说,那巡按白大人,不是给你端桂花藕粉圆子、就是给你买豆乳酥酪粥……”牟程万轻蹙着眉头。
羡安目色幽幽地,钟灵毓秀的小脸气得鼓鼓的。
好你个大牟,敢叛变、歪派小爷!
“ 嘻嘻,师父那就是个误会,说来我还给白大人当了回妹妹呢。”她赶紧移开话题,“ 师父我见包子不大够了,我再去抱几屉来。”一溜烟的跑开了。
……
白子佩他施施然起身,换下了身上的一席朱红仙鹤官袍,放在门后凳子上,径自、从包袱里翻出一件月白云缎的长衫换好,在系上同色腰带,颇显腰锋瘦劲。最后摘下乌纱官帽搁到桌上。
举臂以白缎丝带缠了发,余下的发带逶迤飘在脑后。
看直了眼的牟岳后知后觉,在白子佩推开门、转身下楼时才反应过来,忙颠颠的追了上去。
他往那里一站,就如晴空下的白杨树,清风自徐,白子佩俊雅的容貌,清耀而儒丽。而身形欣长、冷隽轩逸、似卫阶在世的陆鄞与白子佩这二人相比较下,就好似那绿叶衬红花。
从楼上缓步走下,一番清绝打扮的巡按大人,素袂飘举,墨黑发丝舞动,一副俊美清润的容颜。这远山如黛般的男子,好似天上的神邸降临凡间。
在场众人,就连官驿里来来往往的衙役们,无不同牟岳一样——看直了眼。
“ 崔捕快。”
身旁的司狱卞扬突然唤了一声,他的神色看似恬淡。崔羡安怔了怔,将视线缓缓地从巡按大人身上抽回,她刚才看得专注,即使卞扬声音不大,却也被他这一声给吓的不轻。
“ 作甚?”言语里有些不耐。
羡安嘴角涌上一抹笑意,看似亲切热忱:“ 卞司狱真是个大忙人啊,这几日总是瞧不着你人影,怎么?司狱舍得露面了。”她揶揄道。
卞扬生得一张娃娃脸,这是剑眉星目的英俊少年,笑时露出一对小虎牙。
他同羡安有说有笑道:“ 大忙人谈不上,但是,近来官府的确琐事繁多,我这不也是隔着老远,闻到牟捕快下厨那饭菜香味儿了,肚里头的馋虫就开始,纷纷揭竿起义……”
说的有鼻子有眼的,羡安差点信了。眯了眯眼睛,陪笑道:“ 卞司狱真是风趣,灶间的笼屉里还有包子,特意多蒸出来一屉。”
反正,也没想跟陆大人和巡按大人同桌用饭,像是打定了注意,羡安转身朝灶间的方向走去。
可崔羡安没有看到,当她转过身的那一刻!卞扬脸上的笑意,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就好像是从未在这张脸上出现过,眼底划过一抹阴翳。
有着与年龄不大相衬的阴沉,以及、那令人难以捉摸的神秘感。
浓浓的稻米香,弥漫整个厨房。合着另外一个炉子上咕嘟咕嘟往外冒着泡的咸香卤水味一道往外飘。
“ 大牟,这是什么东西啊?闻着可真香,之前都没见你做过。”羡安抽抽鼻子,挽起了袖子,凑上前便要帮忙。
牟岳用胳膊肘支开了她,皱了皱眉,有些嫌弃的说道:“ 马上就好了不用你帮忙,快去洗手,简直脏得像猴。”他像轰苍蝇一样,把羡安押到一个黄铜水盆前,盆里装着干净的清水,架子上还挂了一条白布手巾。
羡安撇了撇嘴,没吭声。
随后,牟岳麻利的舀了一勺糯米粉浆,一把木头勺子在米片里,边搅拌边把粉浆加进去,直到锅里的汤汁,变得像米糊糊那样黏稠,米皮也全都缩成一个个小卷筒的模样。
把锅里黏稠的米汤,舀进早先摆好的大海碗里,站在一旁的卞扬,恨不能能立刻弄一碗来尝尝。
“ 这个叫粿汁。”牟岳说道:“ 小时候,我跟爹爹在福建住了好些年,在那是一道非常有名气的小吃,我小时候可喜欢吃了。”
羡安拿了一海碗粿汁,飘着层热腾腾的水汽,刚出锅烫得很,喝一小口须吹上好几口气。
四面依山傍水,将古镇映衬的犹如传说中的世外桃源。
曲径通幽的官驿前厅——
“ 牟前辈!”
白子佩他重重的,朝牟程万行了一礼。“ 久仰前辈大名,子佩不才,能够同牟前辈一起查案,实乃三生之幸事也。”端妍秀丽的男子,此刻眉目轻柔,一脸谦逊的说道。
牟程万连忙站起身来,朝白子佩拱手见礼:“ 巡按大人严重了,牟程万愧不敢当。”他似乎是想起了什么,苦涩一笑:“ 大人,小徒年幼无知,她若是有何得罪大人之处,请大人您莫要同她一般计较。”恭敬的说道。
白子佩柔和一笑:“ 前辈多虑了,不过说起来,她也的确该叫我一声哥哥。”他唇角的弧度,怎么看都像是一抹令人猜不透的复杂笑意。
“ 我之前见那小姑娘便觉着亲切,心中已是有了猜测,只想向前辈讨一句准话。”他那瞳仁里冷淡疏离,犹若隐藏在云雾之中,“ 崔羡安与崔晋昀,他二人可是兄妹?”
“ ……崔晋昀?!”
陆鄞腾的站起身来,木楞的眸子里掠过一抹深深的愕然。
“ 兄妹?”放下了手中的筷箸,这位处事向来波澜不惊的锦衣卫大人,声音里竟然有些低哑。
“ 崔捕快是义兄的妹妹?”
白子佩诧异的看向他,“ 义兄?”嘴角压低了几分,笑得意味深长。瞧着陆鄞的模样,他那‘义兄’在他心中所处的地位可不一般。
“ 是。”牟程万点了点头,“ 晋昀他是羡安的哥哥,这兄妹俩从小相依为命,性子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晋昀性子沉稳、羡安却与之相反。这么多年来,晋昀守着江西崔氏那偌大的家业,也是不易……”
陆鄞颔首认同。
像是不经意地瞥白子佩一眼,他的神色极复杂,血妖般的桃花眼,似蒙上了一层阴翳之色。
“ 都说锦衣卫能耐了得,追查案情的事儿,可就有劳陆千户了。”白子佩轻飘飘搁下这么一句话,便转身离去,满满一桌的饭菜也顾不上吃了。
白子佩足下一顿,他回过头来,深深地看了陆鄞一眼,像是想说什么。但抿了抿唇,最后收回视线。
……背影有些萧索地走出前厅
在灶间看到巡按大人,牟岳先是有些诧异,紧接着问道:“ 大人,可是饭菜做得不合胃口?”
白子佩连客套话都顾不上说了,直接问牟岳:“ 崔捕快呢?”
羡安循声看了过来。
“ 卑职在,大人有何吩咐。”
她抬眸望着他,只见,白子佩没了平日的温隽,眼底只剩下冷然淡漠,宛若一潭死水的沉静荒寂。
须臾,他倏地扬唇笑出一副温柔的模样,“ 羡安、崔羡安,你来自江西清江崔氏,你有一个哥哥叫做崔晋昀?”白子佩比她高很多,高出不止一个头,此刻垂首睥睨着她。
羡安点了点头,拉过牟岳躲在他的身后,有些不太自然的撇开了脸。
“ 大人想说什么?”羡安板着脸问道:“ 您跟我哥哥有过节啊?”
他微微眯起清润的眸子,可神色中竟流露出几分无奈:“ 我跟你哥哥交情匪浅……他很挂心你,所以不远千里前几日到了姑苏,洞庭湖畔的镜湖山庄,承山庄云庄主的盛情,在那里落脚。”
“ 他想见你。”
白子佩淡淡的说道。羡安心中像是击起了滔天巨浪、脸上却是一副面无表情,很显然对于他的话,是不信任的。
他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我知你心有顾虑,不信我也是正常,查案的事就交给我和陆千户好了,若是还觉着不妥,便先去同你师父知会一声,让牟岳陪同你一起去。”
羡安定定的看了他一眼,觉着他说的也不像是假的,绕过白子佩拉上牟岳便往前厅走去。
他木着俊逸的脸庞,看向天空,此时晴空万里也觉着是阴沉灰暗,白子佩的面颊抽搐了一下,遂又用力地闭上眼,陷入某种痛苦的回忆之中——
“ ……便是骄傲如你,可面临着苗王宫的施压,不也是没得选择!”眼前掠掀过一道身影,那名玄色衣袍的少年,由衷地感慨,定定的瞅了白子佩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