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了一小口,半晌后点点头:“ ……嗯,有点花果香,条索纤细,卷曲成螺。这是洞庭山的碧螺春?”
“ 不过。”温离尾音上扬,谈笑揶揄道:“ 大师兄你这茶准得要不少银子吧。这喝下去的可都是民脂民膏啊!叫我如果说你才好……真的是、身处富贵家,不懂百姓苦。”
药谷神医温离,是一个看起来还很是俏丽稚气的小姑娘。她一手捧着心口做出一副西施捧心的模样;另一只手正掐着腰,小嘴喋喋不休地数落着云水寒。
云水寒冷瞥了她一眼,“ 你懂?”
“ 不不不!!不懂。”
只见,一代神医可怜兮兮的站在凉亭一角,拨浪鼓似的摇着头,赶忙摆手,迭声说自己不懂。
云水寒禁不住轻笑一声,眼底渗出的些许柔色,令他看着也真实几分,不再如适才隔着一层鲛珠纱幔,像冰一样的眼睛虚幻缥缈。
“ 虽然很唐突,但是温离从你进来的那刻起,我就从你身上闻到了一种熟悉的味道。来自“幽冥”的尸臭!”
此刻,他薄唇如削,抿出抹十分冷硬的弧度,神色透着隐忍。
他忽然逼近了她,这个男人身上有种清香,像森林草木的气息。云水寒说:“ 你方才去过乱葬岗,故而身染了些尸臭的血气。而且你药筐里装得是皂角苍术、和鯸鲐内脏。可对?”他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忽而低笑了一声。
“ 一个月前。”
温离吁口气,方才一阵诡异的热气,爬上她俏丽如雪的脸颊。“ 姑苏前任知府递交了请愿求告老还乡。可就在前不久,姑苏远郊,知府一家老小几十口在归途老家的路上遇袭……”
她继续说道:“ 我的确去了趟乱葬岗挖尸。只是让我想不到的是,那几十口人并非死于苗疆的毒术,而是湖泊之中的鯸鲐。鯸鲐难吊,可遇而不可求,我顺便还挖了另一具,同样是死于鯸鲐内脏提淬的毒。”
温离眼底的阴沉挥之不去,她愈发语气冷凝:“ 师兄!这是苗王?还是你云水寒个人的意思?”
“ ……至于你说得那人,他原本可以寿终正寝、可怪就怪在、他知道了自己不该知道的。”
云水寒抿唇淡笑了下,“ 你说,他不该死么?”他温和道:“ 若我要害你、又何必等到现在。阿离,坐下来我们喝喝茶,说说话吧,一段时间不见阿离难道就不想师兄么?”
“ 云水寒,时过境迁我们回不去曾经在药谷里那种无拘无束的生活了。念楹是我唯一的知己,只要是有关她的下落,我都会不惜代价一一的追查下去。”
她黯然地垂下眸子,“ 人都是有私心的,而你是他的亲哥哥,但凭这一点我便不能信任你,至少现在不能。”
旋即,云水寒面上带着几分了然。
温离猛的甩头,定定瞅他一眼,眉峰微皱……
看着女孩的背影,徐徐融入了那净白的杏花海中,花丛簇簇,幽暗生香。
毒医云水寒——
一个素来谋算沉静且又不乏温润的俊雅男子。他看似孱弱,但在起身时,手搭在桌子上,这一整张紫檀木桌子,竟是悄无声息的,被震碎成了粉尘。
“ 也罢!猫戏老鼠何为输赢?”他神色寡淡,眸若空井无波,就那么一副轻飘飘,一种近乎虚幻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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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鸦”乃是一个由探子和杀手组成,直接效忠于湘西苗王的组织。谁也不知道他们有多少人,谁也不知道他们隐藏在哪里——可谁也不怀疑,他们的触角能伸到天涯海角去。
上至宫廷秘事,下至贩夫走卒,在“夜鸦”这里,都仿佛没有秘密一样。
曾经,苗疆十万大山之昆仑山,药王谷。那个有着普天之下医术第一人药王 蚩尧。在一年前、药王的孙女、苗疆圣女蚩念楹、自她消失于苗疆的那一刻起;蚩念楹的爷爷药王蚩尧,也再无踪迹。
外界的传闻更是层出不穷……
云水寒垂下眼睫,他拇指在食指和中指指尖来回捻动,似是在思量着什么,又似乎是在计较着什么。
洞庭山低坡处,传来曲不成曲调不成调的哼唱。
“ 呦呦呦~~”
“ 驴上坡呦~ 咿呦~驴儿你快快呦喂~~ 呦喂~”
从前的药王蚩尧,而今留下的,只有一个骑着匹瘦驴,这一路嘴里都叼着根茅草,还荒腔走板的哼着乡野小调,潦倒落魄的流浪老人。
他脸上带了张不怎么精致的面具,随意涂抹得自己一脸青黄,看起来像是个,会随时蹬腿的老汉。
云水寒隽润的黑眸乌深了几分,他抿直了薄唇。
微挑的眉目,淡薄一笑:“ 要等的人终于来了!”袍袖一振,已然行出了坐落于洞庭湖边的水榭亭。
一身白衫在月色映照下,更显皎洁无暇,那男子眉眼轮廓依稀可见,道是如清泉般娟秀。
“ 哎呀喂!”那叼根茅草,骑着匹瘦驴的老汉,一副受了惊吓的模样,“ ……侬,是那个诶?”
深蓝的夜空下,这人一身白衣,格外得突兀,最关键还挡着道儿。
老汉嘴里碎碎叨叨的念叨着:“ 那个、虽然长得可能不像,但我真的是个好人啊!人称“仲大善人”
言罢,脚下步子便要往后挪。
云水寒下意识地伸手去抓那名老汉,毒医以毒术闻名于世,可他自以为功夫也算不错的。可谁知本以为一伸手便抓到的人凭空在他眼前晃了晃,竟差了一寸没碰到,再一看,那面黄肌瘦的老汉已然晃进了水榭亭。
“ ……萍水相逢便是缘,我姓云,云水寒的云。”云水寒袖袍一甩,收回了手。
丰神俊逸,相貌绝佳的美男子。身席水墨白衫,乍看起来,像是一介温润如玉的谦谦公子,不沾染人间烟火,似空谷幽兰——
“ 原来不是个拦路小鬼呀!”
那老汉叹了叹,仰面冷嘲:“ 云?我还姓朵呢。”一副刻薄相。
云,云水寒。
老汉脸上惊疑不定,而也是在这时,被低头从蒲团里拔出一根蒲草的动作,巧妙给掩盖了去。
“ 姓云便姓云嘛,跟老头子我有啥子个关系?坐着还挺舒坦,年轻人你放心老头子我就坐一会儿,瞧你这衣着定是个富贵人家的公子,可不晓得,骑驴这一道那个颠啊……!那简直就不是人骑的。” 那老汉双臂环胸,沙哑着嗓音,青黄的脸尽显沧桑。
若换做旁人以云水寒的心性,只怕早就大开杀戒了。
可如今,他俊润儒雅的侧颜,非但没有一丝怒气。反倒以拳抵在嘴角,闷咳了一声,他忍着笑意,一头漆黑柔顺的长发也在随风轻舞。
只听得从毒医云水寒,淡淡的一句:“ ……师尊。”
他双手背在身后,微微地弯腰俯首,朝那个面色青黄、好似随时都会蹬腿儿的老汉行了个礼。
毒医云水寒抿嘴,温和一笑,眸子有几分与他不符但温柔,又有深深的哀寂。他缓缓的说道:“ 这一切的种种,说是巧合,只怕师尊您自己都不会信吧?”
“ 师尊,徒儿有个问题想要请教您?您曾立下誓言,绝不干预天下大事,一心隐居于药谷。苗疆人最是信守昔日诺言,到底是什么缘由,让师父亲自来中原呢?”
云水寒身形一荡,便已近了那老汉的身。
但这老汉不慌不忙,一掌拍出,竟噗的一声,震碎了两名隐匿在凉亭花脊之上的暗卫身体,令暗卫化为一团团惨烈的血雾,手段极其恐怖。
毒医云水寒,脸上浮现出一丝别扭的神色,他眼神微微闪躲,但却故作镇定。
“ 师尊内功深厚,水寒由衷敬佩。一时疏忽竟容得这些宵小之徒,梁上偷听……”
这老者身上的威严震慑着云水寒,令云水寒不敢放肆。
而他低沉浑厚、又恍若苍老枯木的声音,却也有着某种震慑人心的力量,说道:“ 愚公移山、夸父追日。”
“ 知其不可为而为之,人之所以为人也。”
“ ……此番前来,吾不站在任何一方立场之上,而你最好不要让我失望,云水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