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安周参军面色冷峻的坐在不大的庭院里、面前的小石桌上面摆着一壶茶汤一只杯子,若有所思的看着前面的院门。
一天了、巷子口和自家大门外面就那么明目张胆的蹲着三四个闲汉直勾勾的盯着自家院子,不是休沐日、府衙却冷冷清清的没有几个人,录事参军暗戳戳的示意自己回家休息几日不要出门、说辰州城里闹了贼人!不安全……
“哼!”周参军冷笑一声……哪里还有府衙里安全?难道几个贼人还敢攻打府衙扯旗造反不成?分明就是不想让自己参与到乱局之中而已!
昨日走出值房、周参军就像看不到身后监视跟随的尾巴一般,大摇大摆的就向着辰州通判居住的宅院走去。可惜了……自己站在那院门口求见、那门子仆役只是客客气气的让自己日后再来!
张通判还在生病!
周参军喝了一口茶汤、只觉得满口的酸涩!这……这大宋难道就这么病了吗?病的不轻、病的莫名其妙,病得让人心若死灰……
夜色渐浓、周参军思量着自己在官场的所有人脉……当年的座师、同窗,知己好友……突然惊讶的发现、偌大的官场自己居然没有什么可以真心相信倚重的官员!
周参军看了看桌子上的那份折子……自己本没有什么资格和机会上折子给官家,这折子要递上去、避不过那知州和监司,比不过形同虚设的六部和御史台、更避不过中枢门下内阁……吴知求是铺好了前路的一地知州,自己执意与他为难、谁会因为自己就制裁吴知州呢?
吴知州……冯家、好大的一棵大树啊!
周参军起身、负手站在庭院中央……低声说道:“冯家……难道这辰州城就无人可以撼动了吗?”
突然!一道低沉却清朗的声音在周参军的身后幽幽响起:“撼不动的、从来都不是什么冯家,而是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大宋官吏!”
周参军浑身一僵、心里却是动了一下……自家孤身一人千里上任、并未带家眷,只有一个老仆千里追随。来者何人、又是何意呢?
周参军鼓荡了一下胸中的那点浩然正气、略有些僵硬的转过身来,定睛一看不由得脱口说道:“居然是你!”
杨离一身黑衣、静静地坐在石桌旁边,好整以暇的看着面前的这个周安周参军……低声说道:“周参军前日曾经说过、某等若是查到什么有有意思的东西,就直接来寻参军禀报……莫非参军忘记了不成?”
周安楞了一下、随即苦笑道:“看来是某孟浪了……当着陈真人高徒的面、当日某还口吐狂言,结果……吴知州只是一句话,某这司理参军就如同囚徒一般被软禁在这小院之中、连个能使唤的手下都唤不来!哈哈哈……”
杨离微笑了一下:“周参军可知辰州城里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周参军抖了一下袍袖、也不作态,直接大大方方的回到石桌前坐下,看着杨离答道:“某的心腹冒死跑来在路上告诉某、吴知求的大公子去白云观敬香祈福,结果在读经的净室被贼人给害了!吴知州悲痛欲绝不能视事、签书判官江丘录事参军邓起还有厢军的都虞侯在全城大索捉拿贼子……冯家也在发动护卫泼皮在四处寻找,一时间……”
周参军突然抬起眼睛直直的看着面前一身黑衣打扮的杨离、迟疑的问道:“你……杨离、难不成……此事和你们……”
杨离静静地看着周参军的眼睛、轻声说道:“某在白云观里那吴衙内的胯下救下了一对被掳来的可怜母女!此来就是看看周参军能否大发慈悲给那无辜的母女寻一条活路……”
“甚么?真的是你!”
周安周参军一下子站了起来、直愣愣的指着面前神态平淡的杨离:“你……你好打的胆子!你怎么能光天化日之下害了知州家的衙内?你……”
杨离轻轻一笑:“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贼人破门而入劫掠人口、然后将母女二人送入道观供知州家的衙内淫辱!朝廷供养的差人护卫就站在院门口把风……你们这些朝廷命官各自视而不见,周参军……这世上总会有人有一丝良心的!某这江湖野鹤若是遇到还不出手相救……那与畜生有何不同?”
杨离这一番话夹枪带棒的对着周参军扑面而来、直让这举人出身的参军脸上色变不已,最后只是憋出了一声叹息……
“唉!你救下那母女即可、为何非要杀了那吴衙内呢?”
杨离、噗呲一下笑了出来:“情况危机、那白云观也是冯家的龙潭虎穴,某只有孤身一人,如何大摇大摆的救了那无辜的母女?难道让某带着那被淫辱的母女去州府鸣冤?还是带她们母女两个来周参军这里谋求庇护?你周参军……敢吗?”
最后一句话、就像鞭子一般狠狠地抽在周安的脸上!
周参军啪的拍了一下桌子!喝骂道:“你这贼人!怎敢如此瞧不起本官?你若是救出那母女带到本官面前、本官就算拼却这顶乌纱不要也定会护住那对母女的安全!他吴知州和冯家还能杀了本官不成?”
“杀了又能如何?”杨离冷冷的看着面前有些羞恼的周参军:“这辰州城某才到了几日、却已看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冯家依仗自己是一地豪族把持辰州众多土地和吏员位置、欺上瞒下巧取豪夺,甚至买通控制一路的军巡路卒明目张胆的掳掠山民百姓充作奴隶贩卖!这大宋可是明令禁止奴隶买卖的……除了那些妓院青楼私采矿山的、是不是都贩运到边关外面去了?此事明眼人一看就知、可整个辰州官场对此居然尽皆视而不见!”
杨离幽幽的看着周参军的脖颈:“如此黑暗冷血的辰州官场、就算灭掉一个格格不入的参军,又能如何?难道还要谁会为了参军而进汴梁敲登闻鼓告御状不成?”
周参军呆愣了片刻、转过头闭口不言……直至半盏茶的时间后、才低声说道:“陈真人是世外真人、怎会差点收了你这行事偏激的小子?”
杨离拱了拱手:“周参军!某知道你是心里还有一丝公义正气的官员,就看你门外冯家和州府监视的眼线就知道他们这些贪官污吏豪绅恶霸还是在忌惮于你!某此来别无所求、只想将那对母女藏进参军的府内躲一下,要知道吴知州和冯家可是想着立刻将这对母女灭口……这心思甚至比抓捕某这个杀人凶犯还要迫切!不知周参军……敢否?”
周安点点头、神色平静的答道:“你一个江湖游子尚且敢杀人放火搭救良民!某这熟读诗书聆听圣人教诲的官员若是还不敢收容一对母女、那岂不是连你这江湖客都不如了?”
杨离眼睛里精光一闪:“周参军不害怕?”
周安撇了撇嘴角:“只是某势单力孤、无力指派军兵行事,也扛不住那州府的监视……你又有何办法将那母女藏到某这间小院内?”
周参军的小院后面、一条冷冷清清的小巷子里停着一辆马车!
马车里坐着的、居然是白云观的观主冯远间!本来守在周参军府邸后门处的、是两个冯家的打手闲汉,见一辆马车前来立刻就想上前盘问、却见车帘一掀冯家白云观观主冯远间那冷肃的老脸显露出来……
两个泼皮打手立刻躬身施礼、却见那白云观主冷冷的说道:“躲远一些!老夫要寻周参军说些事情,你等对任何人都不得泄露……滚!”
“是!是!小的这就下去,观主没来过这里、小的也没见过……”为首的泼皮打手倒是个伶俐的、低着头带着手下一溜烟的躲到了巷子口外面去了。
白云观主叹了口气、老眼如毒蛇般的看了看身前驾车的车夫,低声问道:“老夫已经听从您的吩咐了、可否……放老夫一条性命?”
车夫轻笑一声、回过头看了看坐在车里老脸煞白的白云观主,一张脸上流露出一丝淡淡的讥讽之色:“怎么?上下一心的冯家……你这二当家也有心灰意冷跪地求饶的时候?你们不是视我等大宋官员如猪狗一般吗?连那吴知求都得仰仗你们冯家来粉饰政绩收取财物……别看白云观里你们兄弟三个跪在那吴知求前面如同奴才,可某知道、一旦吴知求真的要对你们冯家下手,那些看似冷面的州府属官一定会抗命为你们冯家求情的!呵呵……”
白云观主冯远间面色一白、沮丧的说道:‘可某等千算万算、加上那吴知州也没有算到,你这十分识趣的通判官……居然早就对我等虎视眈眈了……张通判!老夫那金药丸……您可是都着实收受了啊!老夫起誓、您若是放过冯家一马,冯家立刻就将半数家财双手奉上!几十万贯啊……此后冯家就是您张通判门下的一条走狗,或是冯家退避到乡间耕读传家也可!您……’
“耕读传家?”车夫斗笠下的那张脸孔突然露出一丝戏谑的意味:“就你冯家这种丧尽天良的贼匪窝子也敢舔着脸自称要耕读传家?你们算是什么东西?供养了几个会读书的就真的以为自己是士大夫了不成?还一半家产……剩下的一半你们想留下干嘛?老老实实的听话……你在外面养的那个儿子或可以活命,要不然……哼!”
空无一人的巷子里、孤零零的拴着一辆马车,这可是冯家白云观观主的马车……在这辰州城里面自是不担心有那个不长眼的敢盗窃,只是马车里的人、似乎都进到院子里去了。
周参军目瞪口呆的看着面前一身车夫打扮的男子、男子四十余岁面色有些黝黑,两撇黝黑的八字胡、一双眼睛似笑非笑的望着自己……正是那深居简出从不喜欢招惹是非的辰州通判张奉!
“张通判……你这是……为何……”
周参军呆呆的站在后院堂前、疑惑地看着面前的四个人期期艾艾的问道……却不料身后的杨离低声说道:“某最先去见了张通判、得知张通判原来一直是韬光养晦,其目的是想将那吴知求和辰州恶霸冯家一举铲除,以正朝廷的清明!”
“啊呀!张通判……枉某一向以为张通判早已与那冯家暗通款曲、与那吴知求……嗨!某向张通判谢罪、某代那些被欺压的辰州百姓向张通判致谢,某代那些被掳掠贩卖的大宋子民向张通判致谢!”
要说这大宋的通判一职、也算是古往今来官场的一个意外,通判驻守一州、官阶虽然不高,职权也几近于无……但却是内阁或是官家直接委派而来的!其最重要的职责、就是监视集军政大权于一身的知州事!知州的一举一动、行事做派,是否贪腐是否有异心!其手下之人是否也有甚么异常之处、通判都有权利直接上书路司甚至直接上书给官家内阁!
周参军意外的发现、这张通判居然是一直隐忍不发,其真实目的竟然是要将辰州冯家和与之勾结的吴知州等人一网打尽!这个结果、简直让他是欣喜若狂……
“官家英明!朝廷英明、大宋江山自当万年不易啊!张通判、请受周某一拜!”
说着、周参军居然整肃衣冠对着张通判恭恭敬敬的深施一礼!
“周参军!这折煞某了、快快请起快快请起!”
一旁冷眼旁观的杨离淡淡的一笑、转身将呆立一旁的白云观观主拉了过来,看着旁边那对目眦欲裂狠狠瞪着此人的那对母女问道:“豆娘嫂嫂、此獠做下的滔天恶事,定会不得好死!周参军会好好安顿你们的……去谢过那二位大人吧!”
豆娘擦了擦眼角、却拉着旁边的女儿扑通一下跪倒在杨离的面前,哀声说道:“俺是个苦命的民妇、只知晓一路颠簸折磨被人残害……却无人搭救,幸而遇到恩人、才保得俺母子的性命!恩人……民妇无以为报,只盼来生做牛做马结草衔环来偿还吧!”
杨离摇摇头、突然一脚踹到白云观主的腿弯处,老家伙跪倒在地痛的龇牙咧嘴……“你到底是何人?要不是你……冯家不会遭此大难!你这天杀的……”
“啊……”一声惨叫、被白云观主冯远间憋在了喉咙里!杨离一指狠狠地点在冯远间背后的龙骨穴上、一声骨裂的轻响传出,冯远间一头栽倒在地、痛苦的几乎昏死过去……
“杨义士且慢、这冯远间可是本官手里最重要的人证之一!此时万万不得有失……”一旁的张通判赶紧出声说道。
杨离示意那对母女自去一旁的厢房里休息、一边回身抱拳说道:“这对可怜的母女也算得上是遭受冯家毒害的苦主,还望张通判予以庇护!”
“好说!这乃是本官分内之事……不过、杨义士!如同本官所说、现在辰州城里因为吴知求长子已死之事,一片大乱!冯家庄子上和白云观里面大部分护卫打手全都撒出去寻找凶手了,那最是紧要的账册……辰州城里白云观的那份、本官心里还有些底气,只要本官出示内卫送来的监司手令、再加上曲指挥使出面弹压,本官觉得问题不大!只是辰州城外……现如今本官却有些鞭长莫及了,周参军此处现在是辰州城里最安静的地方、本官会在此与周参军坐镇指挥!那辰州城外、冯家庄子里那份账册……就拜托杨小哥了!”
杨离点点头、拱手说道:“某虽然只是一介草民、但读得诗书也习练得武艺!知晓圣人垂训的忠勇之意,愿意为二位、也为受这冯家残害的百姓们奔走!更不要说终南山的陈真人因为此事也在忧心……某幼时蒙陈真人救治才活了下来,张通判放心、为了真人的慈悲心,某也会竭尽全力的!杨离……告辞、明日黎明,张通判说的援兵、还望不要耽搁!某若是得手了,会在辰州城外冯家庄子北边的那座小山恭候张通判的大驾!”
“杨义士放心!此间事了、罪犯伏法,本官一定向朝廷举荐、让朝廷褒奖杨义士的壮举!”
张奉张通判正色向杨离抱了抱拳,朗声说道。
杨离却只是淡淡一笑、转身从周参军家的后院离开了,后门推开……杨离却发现本应该守在门外的冯家打手泼皮居然被两名身形剽悍的青衣汉子取代,二人居然按着腰后的制式钢刀、寒着脸盯着巷子两侧!
而巷子两侧、已经隐隐有更多的人手在低声呼喝来来往往……看来张通判的后手也是最大的底牌、曲指挥使已经开始准备对冯家在辰州城里的势力收网了!不出意外的话、白云观马上就会被控制,紧闭的城门正好也隔绝了冯家内外交流互通信息的机会……好算计!
几个汉子似乎记住了张通判对于杨离的吩咐、也不询问,只是视而不见……杨离看了看夜色,转身就向那座水沟边上冷冷清清的的三清观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