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匹马一个人、一顶竹笠一壶酒,一路西行一缕残阳……杨离驻马停在一片小山坡上,远远地、望着崔氏的那支商队警惕的戒备着四周的动静,押送着装着那对工匠父女的马车和另外几只商队汇合,然浩浩荡荡的向着西北方向而去……
杨离默默的看着那支商队、心里知道……那里面有像那对父女一样在蜀中活不下去的百姓、也有无故被拐卖掳掠来的妇女和少年,这些人……会连同那一批批的铁料兵器药物一起,在异族人党项人那里换来金银和牛羊青盐……这些财物的一部分会被层层官吏豪商吞没,变成他们奢华的生活、变成他们培养子弟为子弟亲眷升官铺路的资本,好让他们一代代生生世世的做个人上人!
还有一部分、会变成粮食和兵器甲胄战马帮助西军守在边疆之上,没有这些带血的钱粮、西军根本无力维持那些牢牢守在边境上的堡寨,西军没落、边疆就会不宁,异族人就会试探着将马蹄踏上汉家子弟的国土之上、然后他们会惊喜的发现,汉家子居然又一次衰落下去了……然后就会有蜂拥而至的野蛮骑兵如同瘟疫一般肆虐中原,荼毒万里……
这是一个奇异的循环!西军居然坐视自己拼命守护的子民百姓被源源不断的贩卖到自己敌人的手里为他们效力……西军明知道这些工匠打造的兵刃、弓箭,极有可能在明天就会无情的收割自己的性命!但为了今日口里的粮食……他们又不得不这么做!
杨离目送着大概关押着那对父女的马车渐渐消失在暮色里、举起酒囊喝了一口酒……嘴巴里喃喃的低语了几句什么,转身打马又向着西南的方向缓缓而去!
杨离答应了那个女娃娃、要替她的阿娘和姐姐报仇!
杨离的胸口里烧着一团怒火、本来……杨离想用手里的刀剑将这团怒火发泄在崔氏这个丧尽天良的豪商家族身上!那么多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的惨剧、那么多血淋淋的性命!崔氏怎么能逃脱制裁?
可陈真人弟子们的投鼠忌器……城门上那几个仰仗崔氏苟延残喘勉强活命的伤残西军,当初那个带着属下涤荡冯家的西军汉子……原来小小的崔氏、居然和这么多文官和军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原来所有人都在视而不见……这些百姓、成了西军无奈之下的救命稻草!成了权贵豪商们桌案上的血肉盛宴!
没了崔氏、西军的那些边境堡寨就会颓丧消失,异族又会慢慢的入侵作乱!边境上的百姓就会逃亡、然后席卷内地……
杨离在思索、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到底是谁?视而不见的官吏?还是冷血无情的西军?抑或是那个高高在上使万民如猪狗一般的赵宋皇帝?
他的喜好可以压制盘剥整个蜀地的百姓民不聊生,可以让整个西军上上下下心惊胆战步履维艰!可以一夜间屠杀数座并未投靠朝廷的书院门派……他也可以兴起大军为了汉家江山的疆土而北上血战!
“皇帝……”杨离喃喃自语道……
皇帝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自己那个一直到死都没在意过自己的父亲李煜?那似乎是个好文人……心有七窍文思才华盖世!兼或风流倜傥仪容绝佳……但偏偏不是个好皇帝。偌大的一个南朝……居然在他的手里连苟延残喘都做不到!
醉荫楼主人曾经说过、自己的父亲是个世上最好的男子……但杨离觉得他手下的文武官员和兵士百姓一定不会这么看!他只是一个亡国-之君……凄凄惨惨的死在了敌国君主的脚下,葬在了远离故土的北邙山上……
幽幽蜀道、千里绝壁,几声猿啼、行路崎岖。自春秋时代起、第一个将华夏真正大一统的始皇帝就早早地盯上了巴蜀之地这个临近中原的奇特之地。
说这里物产丰饶、但却几乎与世隔绝!数道江水和连绵起伏的秦岭大山将蜀地牢牢地隔绝在千年征战不休的中原以外、但却偏偏从来也割舍不断蜀地和中原血脉相连的纽带……始皇帝得到蜀地的粮草支持横扫天下,汉高祖刘邦在蜀地积蓄力量、最后兴兵一举击垮了楚国的复国力量!唐朝时蜀地几乎支撑了大半唐朝对一个统一的吐蕃王朝的征战和守备,还在军阀祸乱大唐的时候收留了狼狈不堪的唐明皇和太子、又支撑他们光复大唐延续了些许大唐最后的荣光!
可偏偏赵宋官家就是不喜欢蜀地!
或许是在征服南汉的时候、蜀人骨子里的那股乡党情谊在作怪,或许是大宋的禁军在蜀中遇到过什么阻拦和侮辱、或许是宋太祖马踏大渡河的时候心情不佳……总之自打大宋立国的时候朝廷就对蜀地抱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敌视和厌恶!
税赋重、军备重,偏偏又信不过蜀人为军!每年从蜀地源源不断输送到中原的井盐、蜀锦,麻布、和铜钱就是在源源不断的吸食着蜀地的财富和精华!蜀人不得贩运蜀锦……只能在官府的督造下将珍贵的蜀锦交到官府手里、再让官府贩运到中原甚至是海外谋取巨利!而生产蜀锦的蜀人却连温饱都难以得到……
杨离是在蜀中长大的、他深知蜀地的天府之国到底是怎样的一回事!天气温和适宜农耕是其一、蜀人勤劳且乐观就是其二!兼或道路难行战乱较少、世世代代的蜀人似乎也从来都不认为巴蜀之地有问鼎中原的机会和意愿!
华夏征战千年、朝代更迭,出奇的是地地道道的蜀人竟然没有一个带领蜀地大军席卷天下问鼎帝位的!始皇帝压根就没怎么来过巴蜀、刘邦只是将这里当做供养他关中大军的粮草地,倒是有一个刘备几乎是光杆司令一个带着大猫小猫三两只想在蜀地复制一下他远祖刘邦的伟业……可几次三番直到他和他的属下死光、儿子束手就擒蜀国亡国、他玩命招徕的蜀地兵士也没给他开疆拓土问鼎中原的机会!
梓州……五天后、杨离优哉游哉的来到这座州城的东门外,摇了摇头却并没有进入,而是继续向着西南方向行去。一路上、越是深入蜀地杨离心里的怒火就越是旺盛!
这还是十年前的蜀地吗?为何比自己儿时印象里的蜀地还有贫困呢!那时的蜀地、虽说不算富庶,但百姓的孩童脸上还是能看到天真的笑容!蜀人有些懒散……但从不悲观,就连作奸犯科的人也不算多!可一路上衙门和城门口披枷戴锁的人犯2却是成排成行的站着或跪在那里,一打听……大多数都是因为做了逃户或者是交不上税赋的百姓!
杨离一路走、一路上还在暗暗地打探着王小波也就是虎娃的行踪!他心里始终在担心……要是杨离知道那个西军弓箭手已经射中了那辆马车上的人、估计早就追上去查看了!虎娃……也不知道现在的虎娃还记不记得儿时和他一起砍柴一起找野果子打鸟烤来吃的小离哥儿……
虎娃留下的踪迹很淡、似乎这些年虎娃并不只是做了一个简简单单的农夫,在一处小镇上、杨离甚至惊讶的发现,当地的几个泼皮无赖还在故意误导自己替虎娃一行人打掩护!看来虎娃这一路上应该是借助了绿林道上的江湖势力……这不由得让杨离大为惊奇。
一个军巡铺子孤零零的矗立在一条官道旁边,里面坐着两个懒洋洋的厢兵。远远地可以看到几座房屋农舍和一片片田地,谷地深处坐落着一个不算太大的镇子。夕阳西下几缕炊烟缓缓地在镇子上空飘起、空气里飘着一丝丝淡淡的烟味。
杨离在军巡铺子旁边停下马来、轻轻地推了一下头上的斗笠,眼睛看着两个无精打采的厢兵:“二位、某去成都行走办事,今日赶路赶得有些急、敢问这前面是什么地界?”
一个厢兵仔细看了看杨离坐下的马匹、还有衣着和马鞍旁边那把插在牛皮套子里面的朴刀……似乎是个不好惹的江湖客。厢兵咳嗽了一下站了起来、挺了挺有些矮小的身体,壮着胆子说道:“去成都府?可有官凭路引?”
杨离在怀里掏了一下、拿出一个布袋,隔着半丈远啪的一下将轻飘飘的布袋朝着厢兵甩了过来!
厢兵伸手一接、只觉得自己的手掌跟被鞭子抽了一下一般!心里立刻就是一紧……打开一看、并无问题,里面居然还滚出三四个黄橙橙的通宝铜钱!
厢兵一乐、赶紧握住通宝屁颠屁颠的跑过来将路引装好双手还给杨离:“没问题!老客您收好了才是,这前面、是清崖子镇!没有多少人家、归临县管辖,到县城怕是还有一日的路程、老客您怕是要在这清崖子镇上寻个宿头住下歇息一晚了!”
杨离点点头:“夜里不能赶路不成?可是路上不太平?”
厢兵叹了口气:“唉!可不是嘛、这边到临县现在走水路的行人要多些,白日里有商队结伴来往、就是为了防着这几十里山路两边山里那些个强人匪徒!”
杨离叹了口气:“某离开蜀中到外面游历许久、什么时候蜀中变得如此不太平了?怎么这么多百姓做了流民逃进山里了呢?”
厢兵擦了擦鼻涕、叹息道:“俺原来是汉中人、打小还羡慕蜀地百姓活的轻松一些呢!自打被派驻到这破地方、才知道蜀地百姓的赋税是真重啊!这几年地里又有点欠收、往吐蕃那边的茶贩子又被大理人抢了不少生意……唉、难过啊!”
另一个年岁大一些的厢兵在后面低声说道:“当心些!小心你胡说八道被官吏听了去、还要害得俺跟着挨鞭子!”
杨离问道:“附近的山匪贼人盘踞在什么地方?有什么名目?”
厢兵得了几个铜钱、到算得上是尽心回答:“镇子西边三十里外、竹茂山上,有四个肖氏山贼啸聚了三五百流民,选了几十个青壮在附近拦路打劫、或是敲一敲富户商人,成都府一直催促梓州知州剿匪、梓州又觉得这竹茂山离着成都府更近些,然后就这么拖了下来……”
杨离点点头、似乎就要打马离去,突然回过头看着这个厢兵问道:“最近可有什么三个贼人还有马车女子什么的被通缉?”
厢兵下意识的回答道:“前日县里似乎收到了一份海捕文书、说甚么三个强人四个女子,都是年轻人!还悬了二百贯的赏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