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军什长站起身来、探头看向杨离适才站立的位置……却只看到来来往往稀稀落落的几个行人,那个瘦削的身影就像是原地消失了一般!
旁边的独眼西军低声问道:“孙头儿、你可看清楚了?真是晚上那个人?”
什长孙头儿点点头:“没错!肯定是他……那股杀气!冰冷的很……但又有些奇怪,说不清楚……总之告诉咱们自己的弟兄们小心一些才是!”
独眼西军向着城楼那边歪了歪头:“那、要不要跟都头那里说一下?”
什长孙头儿摇了摇头:“不必了!那厮根本就信不过咱们……上次咱们的人也算对得起他们崔氏的那点钱粮了,四个弟兄恐怕都会落下点残疾……哼!这次咱们就看着好了……”
“嗯!俺们都听你的……”
杨离一个人走过长街、看了看把守森严的州府衙门,继续又走到西城的烟花街上……一座冷冷清清的青楼坐落在街尾,旁边的几家楼子里还有客人和鸨儿姐儿在对着那座青楼指指点点、有的唏嘘有的正在幸灾乐祸……正是那刘氏的产业琼花楼!
琼花楼当家的老鸨子花五娘在城门洞子里死得无比凄惨!气坏了刘氏的家主、把个琼花楼里面住着的姐儿们吓了一跳,被这花五娘整治过吃过亏的姐儿们自是偷偷地庆贺了一番,只说这淫妇实在是遭瘟的事情做的太多遭了报应!另一边、几个自以为能接了花五娘权利的婆子和姐儿立马就开始了明争暗斗……把个琼花楼一天之内就搞了个乌烟瘴气!
刘氏赶来镇场面的管家发了狠、一顿马鞭将这些乱糟糟的姐儿婆子们揍得屁滚尿流吱哇乱叫……然后干脆关门歇业三日,过了这难关再说!
杨离今日没有戴斗笠、一身长衫青布襥头,就像是一个还在读书的学子一般、悠悠荡荡的走在街上……几座楼子里的姐儿们倚靠在窗子旁边向外面抛着媚眼、调笑逗弄那些过往的有钱男人和闲汉泼皮们……
杨离这身打扮在她们眼里决算不得有钱人、但自古以来姐儿爱俏可不是随便说说……整日里强颜欢笑、面对那些或者痴肥或者苍老油滑丑陋不堪的嫖客们,肯定会让这些青春年少的女子们反胃厌恶的!所以看起来清秀俊朗的少年、还有气质超然的读书人平日最受这些姐儿们的青睐……
于是乎、集二者于一身的杨离很是得了不少的媚眼和挑逗……“哎呦!哪家的少年郎小书生哦?怎生得这般英俊秀气……奴家今日正空闲、何不上来陪姐姐说说话?”
“你这姿色哪日里不得闲?这青春少年哪里会看得上你这半老徐娘?”
“你这骚郎蹄子……看老娘撕烂你的……”
“小秀才……上来陪奴家喝杯茶嘛!奴家做主不收你的茶围子钱呢……”
一路莺歌燕语、嘈嘈杂杂,杨离来到一家看起来并不大客人也没有的青楼旁边。
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正靠坐在二楼的花廊栏杆后面,端着一只粗瓷小酒坛子往自己的嘴巴里倒酒!
青年咽下酒水、用袖子随意地擦了擦嘴角下巴上的残酒,撇着嘴角看着杨离说道:“呦呵!看不出你这小子倒还真得这些楼子里姐儿的青眼呢!你是怎么寻到这里来的?”
杨离静静地看着坐在二楼的这个男人。正是在广南西路桂州城和自己同行一路的醉荫楼主人护卫……陈驹!
“某又不是瞎子!醉荫楼主的人怕是一路都跟在某得后面吧?陈兄难道是奉命追来的?为何早不现身好共谋一醉呢?”
陈驹哼了一声、放下了酒坛子,开口答道:“没那个心情、你当某愿意做这差事呢?你不是一直不怎么愿意搭理咱们这些人吗?为何今日屈尊前来这种地方?”
杨离拱了拱手:“万事存乎自然、分不得贵贱……陈兄难道不邀请某进去一叙吗?”
陈驹两手交错搭在栏杆上、撇了撇嘴:“看来是有事要求某……上来吧!谁叫主人死心塌地的想要帮你呢……”
举步进入这间青楼、却让杨离有些诧异,说是青楼、这楼子里却没有那种都要呛死人的胭脂花粉的味道,更没有姐儿的淫词郎语大声欢笑和乱声嘈杂……环境居然还有那么一丝丝清幽,一股淡淡的檀香味萦绕在鼻尖。
侍女们也没有露出什么浪荡神色、更是没有几个姐儿在外面走动,偶尔有一个伴着恩客的女子、也都是神色淡然打扮清丽的样子。
杨离一路上楼、来到陈驹独自待着的那间屋子,陈驹却没有继续托大、而是淡淡的抢先抱拳施礼:“醉荫楼陈驹见过小郎君!”
杨离回礼、疑惑的问道:“为何如此称呼某?”
陈驹起身、无所谓的摇了摇头:“主人如此吩咐、某等只是照办而已!小郎君此来可是有何吩咐啊?”
杨离摸了摸鼻子、自顾自的坐在一张桌子旁边,苦笑道:“某怎么觉得这么别扭呢?你要是不嫌弃就称呼某一声离哥儿吧、某也还是叫你陈兄才舒坦一些。”
陈驹呵呵一笑:“随你就是!只不过主人面前某就只能叫你一声小郎君了……”
杨离看了看门外、陈驹点点头:“无妨……自家的地方还算隐秘,你上来无人阻挡,但外人上到这间屋子、就得过几道关口。”
杨离接过陈驹递过来的一壶好酒、开口说道:“楼梯下的人、还有门口两侧的暗哨?”
陈驹呵呵一笑:“你这眼力……”
杨离喝了一口酒、正色道:“崔氏如何?”
“西北利州城一霸、西军忌惮,势力胜过那辰州冯家十倍!与我醉荫楼……并无冲突!”
杨离品味着陈驹最后的一句话、只是轻轻抬了抬嘴角:“某想借助醉荫楼在暗中发力、相助道门铲除崔氏,可行?”
陈驹诧异的看了杨离一眼、并未拒绝或是答应下来。
杨离微笑道:“那就去问问醉荫楼主人的意思吧……某可以等几日,正好某明日就要去蜀中走一遭办些事情。”
陈驹略带玩味的看着杨离:“你这是……想通了些什么?”
“没什么、某答应了一个小女孩子要去杀两个人!”
“什么人?”
“官!朝廷的狗官!”
“多大的官?”
“雅州通判、和他的舅子雅州军械使……”
“唉!某怎么觉得你这是一心要造反呢?”
“杀官而已……离造反还远着呢!”
半日过后、杨离缓缓走出了这间名叫疏影楼的青楼,一个人转过街角消失在了城西。
陈驹此时离开了房间来到了后院,这里有一间草房、草房里面传出一阵阵咕咕咕的鸣叫声……
两只信鸽扑棱棱的腾空而起!
陈驹搔了搔自己的后脑勺、自言自语道:“主人啊主人!这小子怎么现在杀气越来越重了呢?也不知道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杨离要去杀两个人!两个朝廷命官!这并不像他嘴里说的那般轻描淡写……杨离从来没有去过雅州,那里地处偏僻临近吐蕃人的地盘……
伴随着大唐一起轰然倒下的、其实还有吐蕃这个当年曾经和大唐在西部对峙完全可以说是分庭抗礼的大国!
四分五裂的吐蕃与被藩镇撕碎拖垮的大唐何其相似?一个个部族再也没有一个如同颂赞干布一般的英雄出现、被拧成一股绳向着四下里扩张了!远在西域的吐蕃人在迅速的被胡人同化或者吞噬掉……雪域高原上面、再也没有一群群成千上万挥舞着战锤马刀长矛的吐蕃骑士冲下来扫荡异族了!
自古以来就是汉人和吐蕃人对峙的松潘一线、一直到蜀中西部的雅州,再到曾经的南诏现在的大理国一线,却因为吐蕃的衰亡而得到了难得的一时平静。
陈驹向着身后招了招手、一个一身短衣打扮的男人迅速的出现在院子里,躬身肃立对着陈驹拱手问道:“折花卫在此,陈统领有何吩咐?”
陈驹略有些不耐烦的低声说道:“派两个高手、暗中跟随小郎君去蜀中一行,成都府那边我们的人两天后应该就会收到消息了!不过某估计这家伙要在蜀中耽搁一段时间……剩下的人、剩下的所有人都跟着某穿过西军的防线,然后去党项人那边查一下崔氏的底细……”
“是!陈统领……需要动用京兆府的折花卫吗?”
“不必了!兴元府附近的人手应该足够用了,剩下的人还是紧盯着西军的动向,我们的商队如何了?这几次是不是又遇到党项人的马匪了?”
这名折花卫皱了皱眉头低声说道:“商队这半年没有一丝一毫的进账、这些马鸣谷的党项人就像是专门盯上了咱们一样!六谷部的人根本帮不上什么忙、那些回鹘人更是鞭长莫及,党项人现在已经成了一块拦路石了!”
陈驹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嗜血的光芒……嘿嘿笑道:“正好!马鸣谷……看看能不能借助崔氏商队挑拨一下他们彼此间的误会和混乱,摸摸崔氏跟党项人勾连的到底有多深、然后在崔氏身上把这两年损失的钱财连本带利的取回来!”
这名折花卫闻言皱了皱眉、低声说道:“西军里面我等还是没有机会掺和耳目进去,很多消息来源都不怎么可靠!陈统领是不是应该谨慎一些、以免我们醉荫楼无意间就和西军的一些军主将领起了冲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