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安雁从老太太那儿听了教诲之后,也有意疏远了沈祁渊。
她从前放纵自己一步步靠近沈祁渊,颇有些情难自禁。
若是无人知晓,也就罢了,如今老太太都发了话,要她怎么再偏执坚持呢?
只是虽说要疏远沈祁渊,这林府覆灭一事,她却不能不尽心竭力去奔波。
沈安雁那日从老太太处得了好些信笺,说是都要劳烦沈安雁去替她跑一趟。
沈安雁求之不得,捧着那些信笺仿佛捧着林府的冥灯一般,兴致勃勃去办了。
她跑的几家正是朝中的清流门户,平日里都是闷不做声的,一旦加入局势中去,便是要搅和个不达目的不罢休。
沈安雁正与其中几家的姑娘们有交集,便假借去探友之故入府,再经由朋友引见去见到那些人家的长辈家主,将信件转交给他们,然后得一个回信来。
沈安雁从先往来走动就很多,做这些事儿也是得心应手落落大方。
不过几日之间就收集来了各家意见,不外乎是老太太相邀,这件事总也要出一份自己的力气云云。
再加上沈祁渊也陆续把一些更加重要的证据摆上台来,林家覆灭,眼见着也不过是须臾之间了。
这日正是开春里头,莺飞草长时候,万物兴盛,除旧迎新,林家之事也终究有了一个定局。
林家家主林啓以叛国罪论处,斩于菜市口,其余牵涉者更达上千人之多。
林家小公子林淮生因着并未有直接证据参与谋逆,因而并未处以极刑,只是林家已经灭族流放,他自然也不可能再留在京都。
林啓处死过后没几日,林淮生从狱中出来,和数百林家子弟一道被押送至西境蛮荒之地,永世不得回京。
沈祁渊问她要不要去瞧一瞧,沈安雁想了想,还是点了点头。
她并非是落井下石,只是想着要看一看,从前也算是光芒万丈心中不可一世的林淮生,如今落魄了该是什么样子。
这是她想象了很久的画面,如今终于能够得见,不能不去一赏。
沈祁渊便乘着马车带沈安雁去了城门处,只等林淮生从这边路过,好送他一程。
然而等到了那里才发现,有这般想法的人并不只是他们几个,沈安雁掀开帘子的时候,也瞧见了谢世子府上的马车,显然是林楚卿也来了。
沈安雁这才叹气同沈祁渊道:“你说世子妃同林小公子这般姐弟情深,如今眼瞧着送了他远去蛮荒之地,恐怕对沈家的仇恨是今生难以消解了。”
沈祁渊见她愁眉苦脸的,半点没有来验收自己斗争成果的模样,便忍不住一笑;“你倒替林楚卿感怀上了,怎得不见他们林家来替你感伤感伤?”
“何况沈家还怕他们的恨意不成?说白了,一个家族走到繁盛境地,总是不可避免的要招揽仇恨的,不是林家也会有王家李家,又有什么关系呢?只要走好自己的路就好了。”
沈安雁自然是知道这个道理的,她也只不过是眼见林楚卿来送别心中略有些复杂罢了。
听了沈祁渊的话也点点头:“那也只好麻烦叔父要一直保着沈家家族兴旺,万世太平了。不然我瞧世子妃那模样,恐怕第一个就要上来撕了我。”
她掀起来帘子细细瞧外头光景,便让这句话显得有些心不在焉,颇有些懒散随意的模样。
沈祁渊总觉得沈安雁好似最近都是这般语气,虽说听上去也算是亲近,但总归有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隔膜在两个人中间。
他若是发问,对方也只会说是他多想了,没有这样的事情。然而他若是不问,这种古怪的隔阂感又一直在他们中间,让沈祁渊心中惴惴。
他一时倒也感觉不出是哪里不好了,只好归咎于前段时间两个人都忙于覆灭林氏之事,便少了些交谈,兴许多说说话,便又能回来了。
沈祁渊正这么想着,便听到沈安雁轻呼道:“林淮生来了。”
沈祁渊也掀了帘子同沈安雁一起看,那马车的车窗不甚宽广,两人一人一角,便显得有些亲昵起来,然而这亲昵之中也带了一种局促。
好在沈祁渊也不在意这些,他顺着沈安雁看的地方也望过去,只见长长的流放队伍缓缓通过城门。
林淮生本来在前头,可林楚卿收买了当差的叫他们姐弟两个说说话,于是便将林淮生单独扯了过来,等排在队伍末尾的时候再走。
沈安雁虽说听不见林家姐弟说了什么,却也能看到林楚卿泪流满面的样子。
他们姐弟情深,沈安雁是知晓的,然而林淮生却好像失了魂一样,面色木然,只听着林楚卿哭着念叨,却无半点反应。
沈安雁不知道他遇到了什么事儿,只看他身上穿着破旧肮脏的囚服,那原本的白布已经斑驳不堪,上面泥渍血迹交错混杂,更兼囚服宽宽大大,便将这人衬得更加萧索凄惨。
若不是林楚卿拉着他,沈安雁都要认不出来这便是从前丰神俊朗的林淮生了。
他如今两颊凹陷,面如土色,更兼过分瘦削,怎么看怎么有一种病骨支离,命不久矣的感觉。
她努力的将这个林淮生与从前那个花街酒巷,放纵肆意的林淮生,与前世那个弃她不顾,冷漠鄙夷的林淮生,和现在这个狼狈不堪的林淮生放到一起去。
然而差别太大了,沈安雁终于在这种翻天覆地的差别之中感到了一点大仇得报的喜悦感。
她在这一刻之前都对这件事情的成功没有一种实际感,她没有去看林啓的斩首示众,因着老太太和叔父一致觉得她一个姑娘家不能去看那么血腥的场面。
可正是因为没有看到一个人为这件事情付出惨痛代价,她对此的感触也没有那么深。
直到这一刻,看到林淮生和林楚卿痛哭流涕的这一刻,她才真正的明白林家确实是覆灭了再也不可能东山再起。
谋害了她父亲的人也终于是死去了一命偿一命,而前世她深以为恨的林淮生也要走了,永世不得回京。
她是做到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