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曼殊愣了愣,望向沈安雁那张被炭烧得火红的脸,还有那脸上被炭火映得灼灼发亮的眼,突然明白了过来。
怪不得!
她平素与沈安雁并无甚交集,便是说上那么几句,也不过是茶话诗会的点头之交罢了。
沈安雁,堂堂沈侯府嫡女能屈尊与一介光禄寺署正女儿交好与帖?
所谓不过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在林淮生。
江曼殊那双眼寒潭一样深沉下来,“这林淮生平素见着只那等游手好闲之徒,谁知有这般大的能耐,叫得来高人不说,还能躲过沈将军的搜罗。”
说着连连叹息,语气莫不如作壁上观之态。
沈安雁扶着下颚状如忐忑地琢磨着嗟伤,“可不是,之前总以为是他运气好,尚且逃脱一命,如今看来,他倒是早有防备。”
江曼殊拿着汗巾抹了汗,“这炭烧得屋子火热得要命。”
边说着边离远了些,踱到窗边那些排列整齐的格子呼吸,打着团扇回头望见沈安雁不动如山,便问:“三姑娘不热吗?”
沈安雁望了她一眼,却是笑,“这有何可热,还比不得庖厨那等地方燥性。”
说着,沈安雁拿着火钳往炭火堆里探了探,里面的胡豆壳子已经发黑。
沈安雁惊喜一声叫:“熟了!”
然后连忙将通红的炭火捡到一边,拨去灰,露出零碎的胡豆。
江曼殊好奇地伸来脖子看,脚上却一动不动。
沈安雁觑着,心底有了分明,便挑了几粒与江曼殊,“试试?用手绢接住,这东西脏手。”
江曼殊不好拒绝,只得捧着双手走进。
那胡豆果真难看,黑黢黢的身上长着狰狞扭曲的疤。
江曼殊不喜这等外观难看的物什,心中嫌弃的同时也疑惑这能好吃?
沈安雁这时便道:“可不是,我叔父里里外外就差将京城翻过来搜了,恁是连林淮生影子都未见着半分,你说神奇不神奇。”
接胡豆那双微一颤。
沈安雁眼瞧见,抬眸紧锁住江曼殊的神情,只见她扯了扯脸皮,“或许是我们从前小瞧了这林淮生也说不定。”
沈安雁咬着胡豆嘎嘣脆,声音一阵一阵像是市衢铸刀的师傅一遍又一遍地敲打在江曼殊心上。
“若是如此,那林淮生城府极深,这样的人,岂是能因区区婚约之事就能与我急赤白脸的?”
江曼殊四下无神,寻不出理由。
沈安雁将眸子深敛,又道:“再则,前些时日我随同叔父去探查了一二,发现那林淮生竟仍与好几个勾栏教坊的女子瓜葛,还寻她们要了银钱。”
“他竟还找了旁人要钱?”
突兀的一声问,在空荡荡的茶房里响彻,又戛然而止,像是冬天临近,径直冻得屋内空气都冷凝了。
沈安雁似乎听到江曼殊脸上面具寸寸剥落声,不由勾唇。
永远别小瞧一个女子的占有欲和嫉妒心,她们在求之不得,或与之争宠时,总是会使出多端的诡计,更是会超乎常人的偏执与不理智。
沈安雁忖度着,抿了一口茶,笑盈盈地看向江曼殊,“不若,你以为凭他那样人,凭何这般久都能安然度日,除了安身立命之所,便是不愁吃穿的银钱。”
最后一句她拉长音,似悠悠长叹。
江曼殊倒是个沉得住气的,除却方才瞬息的错乱,此时竟也回复了笑,“索性三姑娘你与他解了婚约,不然可不知如何想象。”
沈安雁点点头,道极是,清水眸子凛冽而不迫地看着她,“不过,我与他解婚约自然是知道他的这些事的,不然我何必撕破与林国公府数几十年的交情。”
江曼殊头顶仿佛被一道雷劈中,露出震惊的面容。
她兀笃笃地审视沈安雁,小而尖的脸盘,却不显刻薄,皮肤白生生像是春天剥了壳的春笋,衬得嘴唇愈红丰盈,那一双乌漆嘛黑的眼流出沉稳妥当的气势。
江曼殊拿不定沈安雁说得话是真或假,她攥紧拳,布料之下的肌肉不受控制地紧绷颤抖。
但江曼殊还是强颜欢笑,“三姑娘一向世事洞明,知道这些也不甚意外。”
沈安雁依旧笑着,只是眼里神情愈发笃定,“所以.......江二姑娘,你可知林淮生藏在何处。”
江曼殊正欲说不甚知晓,炭盆里的胡豆蓦地一声爆炸,吓得江曼殊连连后退。
便是这样的情景,江曼殊看到投在地面上的横格飘进一道影子,带着不疾不徐的姿势,朝她再近了一些。
江曼殊抬头凑近一看,原是不大不小的蜘蛛倒挂在窗沿下,不由后退几步,连连念叨,“抬头见喜,抬头见喜,老人说了这是见喜.......”
正说着,那蜘蛛却晃晃荡荡的,那隐隐绰绰的一根线像是她和林淮生之间的纠葛般,若有既无。
然后在堂而皇之,江曼殊求神拜佛祈祷不要断时,那根线就与窗沿的那头断得泾渭分明,直冲向江曼殊的花笼裙。
江曼殊嘴上发出尖叫,手忙脚乱地拿着团扇往身上扑,将门外下人都吓得来敲门。
江曼殊慌乱地应和,“无事,不过是炭火跳了。”
江曼殊说着,回过头,看见沈安雁正用着乌沉沉的眼睛看她,不带一丝犹豫,就像从前她看母亲惩罚那些下人时用的眼神一样,坚定,冷漠。
下人隔着一道门说:“那若有事,唤奴婢一声。”
随后橐橐脚步声渐渐远去。
江曼殊转过身,这下终于正对沈安雁,“三姑娘,咱们都是明处的人,自然不说暗语,我的确不甚知晓林淮生所在何处。”
沈安雁倒没想到江曼殊能这般干脆,在她印象中江曼殊应家世原因,在一众京中贵女向来是低声下气,应当是那种一遭挫折便委屈落泪瘫倒身子的人儿才是。
没想到江曼殊却凛凛站在窗前,半点都没有委曲求全的意味。
不过.......江曼殊真不知晓?
像是瞧出沈安雁的疑惑,江曼殊主动道:“我何必诓骗沈三姑娘?纵使我诓骗,沈二老爷也应该能查得出来我所言真假。”
沈安雁低头抚膝上的褶皱,将音调拉得沉沉,“那江二姑娘,你何故在我说林淮生时这般惊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