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事处在侯府的西南偏隅处,从含清院过去,还得再过一道长长的庑廊。
夹道里响着细碎的步声,马头墙依然高耸,层层叠起直把天切成狭长的一道。
偶尔有鸟扑腾着翅膀惊飞过,沈安雁抬头看一眼,便被毒辣的阳光逼得眼睛生疼。
几次后,纵使鸟莺啼宛转地过,沈安雁也不再抬头。
等到踏上木作漆红的回廊,茂密的阴影打下来,伴随着凉爽清风与树叶沙沙声,沈安雁方才松了一口气,拿着锦帕掖了汗,“这天可真热。”
轻玲额上布着细小汗珠,通红着脸道:“入伏了,这天边越发闷热了。”
沈安雁踩着脚下光滑的青石板,摇着团扇给自己送风,“等会儿叫那些个管事警醒着,多往老太太那里送些消暑的吃食,还有冰镇过去,老人家最受不得冷热了。”
说话间,两人跨过月亮门,
廊上挂着灯笼,对着光映下一团黑影,将沈安雁一半容华掩在暗处。
有眼尖的小厮见着沈安雁款款而来,连忙拱着手迎上来,“三姑娘怎得有空来管事处?”
沈安雁感受燥热的闷风拂面,脸上多了一丝因盛夏才有的困倦和厌烦,“我听闻今个儿送来了瓜,我过来看看。”
沈安雁今日淡妆素裹,可她生了一张令人艳羡的脸架子,是以即便她脸上作出如何不奈情绪,旁人眼瞧着都觉得别有风姿,生不起一丝抱怨。
所以那下人依然那副笑脸,作揖领着她往里走。
“三姑娘来不大是时候,方才才送来的瓜,不过见了光,现下还冒着热气,吃着会不大爽快,所以管事的便命了小的们将瓜沉在了井里,湃一湃,明儿便好吃些。”
沈安雁跟着他往里走,看到果然有几人传递着瓜入井里,见到沈安雁过来,那些人赶忙作礼。
沈安雁叫他们干自个儿事,不必管她。
这些下人才又闷头做起事来。
沈安雁便叫小厮叫来负责瓜果这一块的管事过来。
自己便坐在管事处屋子里,听着外面蝉声震天,眺望远处水面洒满星尘。
一口茶的功夫,管事的王承匆忙跑过来,长长作了一揖,“三姑娘安,三姑娘亲自过来找小的何事?”
沈安雁摆了摆手,让他起身,“今日送瓜过来的是何人?”
王承有些怔楞,望了一眼身旁的下人,好似打了个眼色,这才回道:“应该是西柳街的李涑,这季节的瓜侯府一向从他那儿进。”
“应该?”
沈安雁皱了皱眉。
王承赧颜,“回三姑娘的话,前几日家里老母中了暑,小的便回去了一趟,便叫旁人替我监看一番,至于是谁,大家都经手过,确实不甚清楚。”
王承看着沈安雁脸色沉了下来,不禁惴惴,“可是这瓜有问题?”
沈安雁摇了摇头,只是叮嘱,“家中有事无可避免,只是日后得叫信得过的人接手帮衬,莫要再如此了。”
王承援袖擦汗,连连点头道是。
沈安雁这才逶迤而去。
轻玲脸色格外凝重,“只怕那瓜农有问题。”
沈安雁轻摇团扇,闷热的风直拂在面上,让她有一瞬间的窒息,等她缓过神时,轻玲话已落了些时候。
沈安雁喟然一声,眯觑着眼看着前方马头墙,“明个儿有空,去王承说得西柳街看看那个是不是那个李涑,是便好些,不是.......那也没办法,只能谨慎些吃食。”
这番吩咐过后,两人又踏上那孤耸的狭道,灰白的墙,湛蓝的天,有着格外寂寥的景致。
这次倒没碰上什么从门出突然蹿出的人。
沈安雁却在这样的场景觉得内心突突地跳,她不由得令下,“等会让红浅去叮嘱管事处的,说那瓜多湃几日再吃。”
等到两人回到碧波院,红浅伺候着上了一盅茶,山彤将冰镇拿出来送风,沈安雁方觉得熨帖。
然后不见卞娘踪影,一问才知去了后罩房给那些下人立规矩。
近日里愈发热了,不少下人投机偷懒,伺候主子不甚上心,有些时候站在跟前伺候都歪歪倒倒的不成样子。
沈安雁便不再问,打发了轻玲她们,自个儿孤坐在屋子里。
这样高深的屋子,一没了旁人,人气都被洞开的窗户捎走了,只压下来沉沉的死气,催人欲睡。
沈安雁靠着窗外,被照进来的太阳一晒便有些困倦,头似小鸡啄米,渐渐眠了过去。
等到她醒来时,张眼便是沈祁渊的俊颜。
他许是下职许久,没有穿丹绣裲裆,而是裹了一件宽大的绣袍,他身子较平常人魁梧,所以这样的衣服罩在他身上,更显得如高山一般。
他眯着眼,嘴角勾笑,“起来了?”
沈安雁怔楞望着,隔了好半晌才方回过神来,“你怎来了?”
还到她的闺房,也不怕旁人看了有非议。
沈祁渊眸子晶亮异常,“我们都是将成亲的人了,旁人敢有何异议?”
才睡醒的沈安雁脑子跟浆糊似的,如今听沈祁渊说这句只觉得大有玄机,只是愣是想不过来,只听着虫声响了几遍,她方才匝出些意思来。
“成......成亲?”
她只觉得脸颊热得似炭,一阵一阵往脑袋上蹿,像打铁似的将脑袋劈得七零八碎。
“什么成亲?怎我睡一觉就天翻地覆了呢?”
沈祁渊见她小迷糊样,忍不住戏谑,“你竟是心大,一睡便睡了数载,如今你成了老姑娘,别家都不要你,只有我勉为其难收了你回家。”
沈安雁倒还真被唬住似的,惊吓着面孔端详他,细嫩柔软的手指支着下颌,“几年未见,叔父果真老了,瞧瞧这眼角的细纹,快赶上东吴胡同的那个老太太了。”
东吴胡同就住着一个老太太,早过耄耋年事,牙都掉光了,跟别说一张脸的皱纹如何。
品出她戏弄自己的意思,沈祁渊满含笑意地摇首,“你顽皮得厉害,拿我同人老太太比。”
沈安雁翕动了嘴唇,颇有地痞无赖之感地说:“叔父顽皮在先,说些胡话,怎反倒怪起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