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出东方时分,一辆马车从晨光里踏来,向着玉京东城门而去。马车的车轮上裹满了泥浆和草屑,又变成了硬邦邦的泥块,卡在轮轴上,就连马车跑起来轮轴上都有嘎吱嘎吱的声响,显得十分疲惫。可见,这是一辆从很远的地方而来的马车。
马车上坐的不是别人,正是左相司空明镜和御史大夫叶晟。
“左相大人,为何要从东门而入,如从南门进,此刻已经进城了!”叶晟不明所以地问道。
司空明镜掀开车帘子看了看窗外,清晨的玉京城外,往来商贩已经在路上奔走,进城赶集的百姓也已接踵摩肩。人很多,但,左相还没看到他想见的人。
见叶晟发问,便回道:“抱歉叶大人,让你跟老夫多转了半圈。今日云城两位公子离京返回云城,二位公子在邕州相助治水,有恩于我等,现我等已来不及送行,老夫想着绕东门入,或许能碰上,打个招呼也好。”
叶晟恍然大悟道:“竟是如此,还是左相大人想得周到。不然,我等便在这城门口等等看吧!我差人去问问两位公子是否已经出城。”
正说着,一阵马蹄声响起,司空明镜举目望去,只见四骑四人从出城方向而来,正是司空毕、池明哲、云昭和端木鱼。
司空明镜赶紧走下马车,拢了拢发髻,一夜颠簸,定是有些凌乱了。叶晟也走了下来。二人立在车旁等着四人马近。
“吁!”
池明哲走在最前头,看到左相和叶大人,赶紧勒住马僵,跳下马来,拱手行礼道:“二位大人晨归,可是一夜赶路回城?”
司空明镜和叶晟回了礼,司空明镜道:“正是!本想赶回来给二位送行,到底还是车不如马快!惭愧!”
司空毕和云昭、端木鱼三人上前来也翻身下马,和司空明镜及叶晟互相见礼。
云昭清声道:“两位大人治水辛苦了,昨日陛下还提起,要给二位大人办宴庆功呢,且派了安王殿下出城迎接二位,他应是往南门走了,怕是要扑空了!”
“我等受陛下重托,又有二位公子相助,幸不辱命!得知两位公子今日离京,便绕东门而进了,望能话个别。实不知安王出城相迎,稍后我等再去向安王致歉!”司空明镜看着云昭道,说完又转头看着司空毕,欲言又止。司空毕并不看他,似当他为空气。
叶晟也接过话道:“二位公子高义,在邕州相助甚多,如今中秋将近,怕也是归心似箭,我等便不留二位公子了,望二位公子有空常来玉京看看!”
“叶大人客气了,妹妹嫁来了玉国,以后玉京我等定会常来的,左相大人、叶大人,有缘再会!”池明哲拱手道。
云昭知道司空毕对司空家有恨,看着父子俩一个欲言又止一个傲娇的姿态,打圆场道:“山高水长,有缘自会再见,时候也不早了,本宫先送哥哥们出城,两位大人恐怕还需入宫面圣,便就此别过吧!”
“请!”
“请!”
云昭四人一口气策马跑到了十里外的送君亭,竟赫然看到一辆通体黑灰的马车,正是池明哲为玉太子定制的那一辆。送君亭里坐着一个人,自然是玉太子珏。
金秋的清晨有些许凉意,玉珏今日披着一件黑色的云纹披风,挽着干净利落的高髻,面色却有些许苍白。
送君亭里还有一个人,那便是右相府大公子慕容恭。慕容恭着一身白色长袍及灰色披风,身姿颀长,落落大方。
云昭看到玉珏,眉心微皱,倒也不言声。
玉珏看了看她,转向司空毕和池明哲道:“二位舅兄离京返回云城,孤和慕容大公子特来为二位送行!”
池明哲深施一礼道:“太子殿下和慕容大公子有心了!今日一别,山高水长,有缘再会!望太子殿下珍重!”
司空毕也深施一礼道:“二位珍重!”
玉珏薄唇勾了勾,看着司空毕道:“二位舅兄也多加珍重,有空常来玉京!”
慕容恭也向二位拱手道:“此番邕州水灾,二位公子大义相助,慕容恭代玉国百姓十分感激!他日若有用得上慕容恭的地方,尽管吩咐,慕容恭必当全力以赴!二位珍重!”
“珍重!”
池明哲看该道别的人也道别了,转身朝云昭道:“妹妹,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我们就此别过吧!以后你自己在玉京,兄弟姐妹们都离得远,你自己万事多加小心。若有什么解决不了的问题,就给云城去信,六哥和兄长们定会第一时间赶来助你!”
司空毕也道:“昭儿,即便你已嫁作人妇,也是我云城的掌上明珠,无论何时何地,哥哥们都是你的坚实的后盾!”
云昭颔了颔首道:“昭儿晓得,五哥六哥不必担心于我,你们路上多加小心,到了云城来信给我!”
司空毕深深看着云昭,依依不舍地道:“那便就此别过吧!记得多给家里写信!”
云昭颔首道:“好!”
端木鱼也向二人拱手道:“五公子,六公子,一路顺风!”
司空毕和池明哲向她颔首道:“小鱼儿珍重!”
离情别绪,从未困扰过云昭,然而这次,她知道,不一样了。来玉京一路上的波折,也许只是插曲,甚至于,还只是善意的提醒。她既已决意走进玉国的政治漩涡,那么真正的凶险,也许就从今天开始,才真正地向她走来!
云昭看着司空毕和池明哲离去的背影出神之际。玉珏已经来到了她的面前,声音里有一丝不悦地道:“还看什么?人已经走远了!”
云昭回过神来,看了他一眼,微一颔首道:“那便回去吧!”说完转身就朝来时骑的马而去。
玉珏伸手扯住了她的袖子,云昭转身,皱了皱眉,不明所以。
玉珏用手拢着唇,清咳了两声道:“孤一个人坐马车,甚是无聊,左右你今日无需进宫,陪我一起坐马车回吧!”
云昭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马。玉珏赶紧道:“马慕容恭会骑回去!”
慕容恭没骑马?不是说一个人坐马车无聊来着?
慕容恭赶紧上前接过云昭手中的缰绳道:“太子妃,恭还需进宫向陛下交待募捐细项,借马一用吧!”
说完翻身上马便走了。端木鱼自然是不会丢下云昭的。但云昭也只好乘坐玉珏的马车回城了。
于是,云昭和玉珏坐在他低调又奢华的马车里,慕枫慢悠悠地赶着路,端木鱼骑马在边上慢悠悠地走着。那步速,端木鱼都觉得,马儿回到城里都可以顺便吃饱了。
马车里的云昭看着玉珏略显苍白的脸色,淡声道:“把手伸出来!”
玉珏知道她是要给他把脉,十分乖巧地伸出了左手。云昭将右手的指腹搭上他的脉门,还未探查脉象,就只碰到一股深深的凉意了。玉珏的手,很凉。而玉珏则觉得:她的指腹,很暖。
“很早就出来了?”云昭淡声问道。
“嗯。”玉珏轻声应道。
“你长期用药,体虚畏寒,不宜着凉。回去让神医给你煮一碗姜茶喝了。”云昭收回手,声音还是淡淡地道。
玉珏应着好,又将右手伸出来道:“右手也把一下吗?”
云昭看了他一眼,道:“不必!”
玉珏有些失望地收回了手。云昭打开车壁上的小壁柜,从里面抽出一张毛毯,给玉珏披上。玉珏静静地看着她。
“我脸上有花吗?”云昭靠回车壁上,看着玉珏淡声道。
“花也不如爱妃好看!”玉珏勾了勾双唇,眉眼带笑地道。
“既然这么闲,修订一下称呼吧!没外人的时候你我也不必做戏,叫我云昭便好,爱妃爱妃的叫得人鸡皮疙瘩都要掉满地了。我也叫你名字,懒得叫你太子殿下了。如何?”云昭还是声音淡淡地道。
玉珏默了默,仍是眉眼带笑地道:“也可,叫名字更亲切些!以后孤就叫你昭儿。”
云昭默了默,表示没有异议,从壁柜里抽出一本散记翻了起来。
从送君亭到玉京的十里官道上,有一片茂密的银杏林,一直绵延了数座山头。临近中秋,杏叶开始黄了,一片一片地随风飞舞,风景烂漫多彩。
“昭儿,前面便是杏林山庄了,如今杏叶已黄,漫天飞舞,风景极佳,不如我们就到山庄里赏赏风景,用过午膳再行回府如何?”玉珏建议道。
云昭挑起窗帘看了看,金秋的杏林风光,满树黄页,翻飞如蝶,的确很美。云昭点了点头道:“好!”
玉珏当即吩咐道:“慕枫,去杏林山庄!”
“是,爷!”慕枫应声把马车拐进了杏林山庄的小道。
杏林山庄是之前是大将军府的产业,百里惊鸿入宫的时候,百里家作为嫁妆给了百里惊鸿,百里惊鸿又将它赏给了玉珏。如今,杏林山庄便是太子府的产业了。
杏林山庄是一处别苑,在一座低矮的山头上,灰瓦石墙,低调又内敛,四周群山环绕,简单而别致的小院如同一颗黑宝石一般镶嵌在漫山遍野满地金黄的杏林之中。
山庄里只有一个老仆宁伯在打理,宁伯在后山种点菜,养些家禽。每年秋天,满地金黄的时候,玉珏偶尔来小住。今年是太子爷头一次来杏林山庄,还带了太子妃一道来,可把宁伯乐坏了。
“老奴参见太子、太子妃!”宁伯激动地见礼。
云昭微笑地颔了颔首。玉珏声音平静地道:“宁伯起来吧!孤与太子妃来山庄小坐,午膳在山庄用,太子妃不吃荤腥,你做几道素菜就好。”
宁伯赶紧道:“是,太子爷!老奴这就去厨房收拾一下。您和太子妃要是累了可到房里稍作休息,您的房间,老奴一直有打扫。”
玉珏颔了颔首便推着轮椅往山庄的后院走去。杏林山庄的后院接了一处温泉,这是专为玉珏准备的,每回来山庄的时候,神医都会让玉珏泡一泡温泉药浴。
云昭将温泉的水捧起来闻了闻,有淡淡的硫磺味,硫磺温泉对人体关节有调节和助吸收的作用,将药草熬制出药汁放到温泉里,给玉珏做汤药的效果的确会更佳。
云昭转身对玉珏道:“今晚便住在山庄里吧,我为你做个药浴。”
玉珏双唇微不可察地勾了勾,沉声道:“依你!离午膳时间还早,我们到林子里看看风景吧!”
站在十步外的慕枫瞄到他家爷有种小人得志的欠奏表情,觉得自己一定是眼花了,赶紧甩了甩头。果然,再看时他家爷还是那一贯的深沉模样,不由得轻舒了一口气。
云昭颔首,打开院子的后面往杏林里走去,慕枫赶紧推起玉珏跟上。
不得不说,杏林山庄这个位置,既有小隐山林的宁静,也有大隐于市的视野。金黄色的山林里,林幽似画,满地铺黄,山风回旋,地上的黄叶跟着旋风飘摇起舞,让人如同置身仙境。可回首一看,身后峰峦起伏,杏林似染,一直绵延至繁华的玉京都城,那里喧闹的景象远看也似一幅人间锦绣图。
云昭伸出一只手掌,承接了一片飘落的黄叶,看着它在掌心里轻轻舞动,不禁莞尔:世间万物,竟如此可爱!
推着轮椅刚走出后院的玉珏,看着云昭置身杏林中的身影,臻首轻颔,长发如瀑,裙裾飞扬,纤指如葱,掌心一叶,似仙子戏蝶。
玉珏停在原地愣愣地看着,竟不忍心上前去打扰她。
时间似是过了许久许久,云昭回首,看着玉珏皱眉道:“你在那干嘛?”
玉珏闻言,挥了挥手,示意慕枫退下,他自己推着轮椅走向云昭,那种感觉,像是要走向一幅画里的仙子。
刹那间,似有无数股劲风,从四面八方向玉珏和云昭逼来。
“有刺客!”慕枫反应过来,慌忙扑向玉珏,抡起长剑为他抵挡暗箭,同时一抹黑影也窜了出来护在玉珏身前,正是玉珏的暗卫孤影。两人身影翻飞,为玉珏击落了无数的箭矢。
玉珏看向云昭的方向,原本在三丈外的女子,这眨眼之间,竟已无影无踪。玉珏心道:坏了!
此时又有无数蒙面的黑衣人手持长剑,同时向他刺来,孤影和慕枫背向玉珏,长剑横扫,将从三面围攻过来的刺客堪堪挡住,只听得刀剑撞击的声音,尖锐刺耳,只见得兵刃交锋的火花,飞溅刺眼。
端木鱼和宁伯闻到风声也赶紧过来救场,刺客头目眼看无法速战速决,一声响哨,十多个蒙面刺客飞速退去,孤影和端木鱼追了出去,林中瞬间又归于平静,只留下几具尸首,佐证了方才的恶战的确存在。
慕枫赶紧回身来询问玉珏:“爷,您可有受伤?”
玉珏沉声道:“孤没事,快找太子妃!”
玉珏推着轮椅走到之前云昭站立的地方,焦虑地看向四周,竟然没有丝毫痕迹,云昭就像凭空消失了一般,不由得手掌紧握成拳,额角有细微的汗水渗出。
“哒!”一滴血水落在了玉珏的手背之上,晕开成一朵红色的花。玉珏惊惧地抬头,赫然看到云昭就坐在头顶的树杈上,右手捂着左臂,双目紧闭,额头汗水涟涟,脸色苍白,双唇泛紫......云昭中了毒箭!
“云昭!”玉珏惊叫起来。
云昭勉强睁开眼睛,刚想翻身下树,却直接摔了下来。
“云昭!”玉珏惊呼一声,伸出双手,堪堪接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