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说,今日的欧阳添财给楚墨、赵飞燕的印象与那日在琉璃坊中霸道无脑的印象完全不同。
这也印证了楚墨在轻舟上的猜测。
很可能也是这次角力,发现皇上护着楚墨,护着侯府的心无法触动,换了种方式。
谁知道呢,楚墨反正无所谓。
“欧阳家以粮食起家,便是如今,粮食依旧是欧阳家的支柱产业,不知我说的可对?”
“可以这么说。”
“欧阳少爷应该也听闻过我应承皇上要推出亩产八石粮种的事吧?”
“听闻过。”
“你看,侯府有粮种技术,欧阳家占了天下粮食流通近半数,两者之间岂不是最佳合作组合?”
楚墨笑道。
原本他并不打算让欧阳家参与新粮种,甚至打算利用垄断的技术封堵欧阳家,但在计算过粮种投入速度后,他觉得慢了。
乾国本身民心稳定,若非面临即将到来的辽国兵锋,楚墨其实也不着急。
可在知道耶律仲达乃是辽国王室成员,辽王亲侄子,尤其定远关前统兵的主帅乃是他亲哥哥后,楚墨知道开春的战争不仅无法避免,还会从一开始便白热化。
像这种国战密谍是一定会有完善传讯制度的。
即便辽国一时半会判断不了耶律仲达是否真的死亡,但只要消息断绝触发传讯制度,就一定会引起辽国警惕,并确认行动失败。
“如何合作?”
欧阳添财转头看向楚墨。
这次来京都,他的任务中,最重要的便是这新粮种。
他与父亲同样判断的出,一旦新粮种属实,推广开来,他欧阳家的地位将直接受到冲击。
“我在崇信门前被刺伤一事想必欧阳少爷也有听闻,当时我还曾说过,所有登记的农户皆可免费领取新粮种,来年丰收后再归还粮种成本。”
欧阳添财点点头,表示听闻过。
“这事是我楚墨说大话了。侯府家地址薄,无法负担如此巨额的新粮种钱财。但欧阳家富可敌国,又是皇亲国戚,经营粮种与粮食买卖几代人,若是欧阳家能应承下来,此事大有可为。”
楚墨抛出自己的构想。
对如今的乾国而言,开春大战打起,粮食必定价格飞起。
有了欧阳家的介入,不仅能平抑粮价,还能让新粮种铺开的面远远超过楚墨所能做得到的,甚至于比皇室能做的都多、都广。
这是最好的结果,也是楚墨愿意抛开敌我关系,给欧阳家最后入场券的原因。
大义面前,个人恩怨算不了什么。
楚墨相信老太君、赵飞燕都能理解自己的做法。
“你的意思是由欧阳家提供新粮种借贷的钱财?”
欧阳添财眉头皱起。
不用算都知道,那会是个天文数字,更何况还要面对新粮失败的风险。
“不能算是借贷吧,只能算是成本投入。”
楚墨纠正道,“新粮种又不能凭空变出来,侯府也是要投入大量钱财人物的。这点相比欧阳少爷家学渊源,应该十分了解。”
“为什么是欧阳家?侯府联合户部或者找其他家族也不是不能做。”
“侯府的能力局限于新粮种,渠道户部有、但资金不足。而不论渠道与资金,欧阳家都是天底下最强的世家,这理由足够吧?”
“即便慢一些,侯府大可自己做。就像滚雪球一样,新粮种若能成功,侯府怕是用不了几年就能超过欧阳家了。”
欧阳添财问出心底最大的困惑。
“我说为了乾国,为了乾国百姓,为了武辽战事起后,不至于饿拜遍野,欧阳少爷可信?”
楚墨转头看向欧阳添财。
欧阳添财如同第一次认识楚墨般,仔细端详了他半天。
定远关局势吃紧欧阳家不敢说了若指掌,但也可以通过皇后的关系知道个七七八八。
开春后武辽大战这事他是相信的。
事实上,秋收时,欧阳家甚至一反常态没有压低粮价便是为为此事做准备。
没有人比他们更积极的在屯粮。
囤积居奇的目的昭然若揭。
欧阳添财久久未语。
对于他们这样的世家来说,铁打的江山流水的王朝。
他们不关心皇上姓什么,不关心什么饿殍遍野。
他们唯一关心的是家族能从中得到多少利益。
“此事靡费过巨,欧阳家也无能为力。”
欧阳添财都不用细算便知道是一笔天文数字。
“以欧阳家在江南的号召力,此事也只是四两拨千斤罢了。”
楚墨做最后的努力。
“欧阳家即便能整合江南各族,但事情办成后,欧阳家能得到什么好处?且不说新粮种能否成功,真要是成功了,侯府难不成会将新粮种制法告诉欧阳家吗?”
不知道育种选种的方法与窍门,只靠自留种再生长的粮种不能长久,这点欧阳添财清楚的很。
“除了育种技术不能给之外,欧阳家将能得到百姓的拥戴,得到侯府的友谊。”
楚墨认真说道。
欧阳添财看了楚墨一眼,“包括万利商会?”
“没问题。”
楚墨点头。
“除了育种方法,欧阳家不缺其它的。你看那万利商会,招牌是不是有点不太稳当?”
楚墨望去,却是风吹动招牌,有些许晃动罢了。
“喜欢万利商会,我可以自己去取。”
欧阳添财倒了杯葡萄酒,轻轻抿了一口,神情颇为陶醉的说道。
“万利商会也好,三大工坊也罢,不过是一个名字罢了。欧阳家即便拿去了,用不了多久又会出现新的工坊与商会,而我楚墨的友谊,却是独此一家。”
楚墨靠在椅背上,舒展了下腰说道。
“你的友谊?你未免太高估自己了吧?”
欧阳添财不以为然。
“欧阳少爷,不扯东扯西了,咱打开天窗说亮话。侯府与欧阳家的关系,你一言可决。”
楚墨不打算打哑谜,他也没那心思。
“你这是威胁我?”
‘谈不上威胁,不过是提醒罢了。
“你猜万利商会能挺多久?”
欧阳添财没有直接回答楚墨的问题。
“万利商会能挺多久我不知道,但我知道错过这次机会,欧阳家挺不过三年。”
“放肆!”
站在一旁听着的欧阳家管事怒斥道。
“啪”的一声,一道声影风一般掠过,管事脸上挨了一巴掌。
“一介布衣也敢对我定远伯府吼叫?”
回到座椅上的赵飞燕好整以暇说道。
“退下。”
“下人莽撞,赵大小姐见谅。”家奴围上来,欧阳添财摆手喝退,接道:“你们请回吧。欧阳家撑不撑过三年,咱们拭目以待。”
“凳闻亭风景冠绝朱雀街,欧阳少爷还是多欣赏几日。”
楚墨笑了笑起身。
谈崩了。
意料之中的事,也算是他异想天开的教训吧。
指望这些世家能顾全大局,楚墨觉得自己的确是太过天真了。
“慢走不送。”
欧阳添财转身看着万利商会的招牌,目光闪烁。
“少爷,这是彻底撕破脸了?”
管事捂着脸,目光里全是仇恨。
作为欧阳家的管事,他走到哪不是备受尊敬,被人当众甩耳刮子,这还是头遭。
“今日一见,这楚墨见面不如闻名啊。”
欧阳添财转着手里的琉璃杯,轻轻说道。
“少爷为何如此说?”
“他选了一条不归路。”
欧阳添财一口饮尽杯中酒:“吩咐下去,计划加快。”
“是!少爷。”
“相公,若是那欧阳家少爷答应了,你真会诚心与他合作?“娘子这话说的,好似相公我就是大尾巴狼没安好心似的?
楚墨忍不住笑道,“娘子刚才刷刷两下实在是讽爽英姿啊,干的漂亮。”
“谁叫他敢凶相公呢……相公会不会觉得飞燕没有女孩子家的温柔?”
赵飞燕颇有点不好意思。
这暴脾气一上来就上头,赵飞燕好些时候提醒自己要端庄,要学那顾轻歌弱赵扶风的模样,可又哪里做得到?
“傻瓜。”楚墨忍不住轻轻刮了刮赵飞燕鼻子正色道:“这世上好看的皮囊千万种,适合自己的才是最好的。娘子不用改变自己,真的,相公喜欢娘子随心随性的模样。”
“相公又来了……这大街上的,人来人往……”
被人行注目礼后,赵飞燕羞不可抑。
“就让别人羡慕嫉妒恨去吧,谁让我家娘子长得这么水润标致呢。”
楚墨颇为得意的昂起下巴。
“哪有你这样自吹自擂的……”赵飞燕失笑,“倒是这次相公为何突然会想与欧阳家谈合作?”
“大战将至,相公我是先天下之忧而忧啊。”
楚墨叹息道。
“欧阳家鼠目寸光,眼里只有家没有国,时间会让他们明白没有国何来的家。”
“先天下之忧而忧?相公说的真好。”
赵飞燕眼里又有了小星星。
“相公我也是先天下之乐而乐。”
楚墨笑道。
赵飞燕娇俏崇拜的小模样令他食指大动,若非在大街上,恨不得马上就啃一口。
“紙”
难得一秒正经后又变回一副惫懒模样,赵飞燕忍不住不满道。
“走咯,回府用膳。”
正德殿,武沐端坐龙椅,看着影卫递上来的密报。
万里商会发生的事情,楚墨与欧阳家在忠义酒楼详谈的话,全都点滴不漏,被影卫呈报了上去。若是楚墨看到这份密报,怕是得惊出一声冷汗。
他与赵飞燕在大街上调笑的话,诸如“先天下之忧而忧,先天下之乐而乐”赫然便在其中。
“这欧阳家果然是眼里只有利益。朝廷在他们眼中,怕是什么都不是。”
武沐起身来回走动。
大战将起,他又不能不安抚、借助欧阳家财力,这让他心中不甘,却又无可奈何。
这让他对楚墨说的话愈发的有好感。
楚墨的话一如既往,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符合他一贯对楚墨的认知。
这样的人才是乾国的肱骨之士啊。
“来人。”
“皇上有何吩咐?”
五公公从大殿外小碎步跑进来。
“传朕旨意,楚墨恪守本分,朕心甚慰,赏赐娟百匹,玉如意两件,夜明珠十颗……“父皇,您这是要给楚墨赏赐吗?不如让儿臣去传旨意如何?”
三皇子欢快的跑了进来。
“也罢,你与五德子同往吧。”
武沐心中一动,额首同意。
三皇子与五公公到侯府时,正是酉时出头。
楚墨准备亲自下厨整一桌吃食,犒劳犒劳今天替万利商会出头受了惊吓的方晓茹。
至于武淮,纯粹是蹭饭的。
“小姐,三皇子领着五公公传圣旨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