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林峰放下茶盅,忽然说道:“皇上想要改革税制,不知平思可有听闻?”
“不曾听闻。”
楚墨脸上不露声色。
开玩笑,这种事能承认?
况且自己的确没参与。
多半自己被皇上给卖了。
“当真如此?坊间传闻,皇上与平思在朱雀街忠义酒楼密谈小半日。”
步林峰盯着楚墨,目光灼灼。
“坊间传闻素来以批传讹。正如今日步大人宴请娘子与我饮茶用膳,若是传出去,指不定传成什么样呢…”
楚墨矢口否认。
“听闻平思说可以亩产八石?”
步林峰眼里意味莫名的问道。
“确曾说过。”
“当真能亩产八石?”
“此时言之尚早,一切还得来年夏收时才有定论。”
楚墨回道。
如果说税制改革的事还只是猜测,如今亩产八石的消息也传了出来,楚墨可以断定,自己被卖了。
亩产八石的消息就是用来对冲税制改革带来的冲击。
摘在穿越前,这就是用一个重磅消息掩盖另一个新闻,纯粹就是转移注意力之举。
“相公,你当真说过可以亩产八石之事?”
赵飞燕惊了。
这事若是办成了还好,若是信口开河,到时候怕是得被口水淹死。
“娘子放心,此事已有眉目。”
步林峰中指无意识敲击着雕花扶手,判断楚墨话语的真实性。
若真能亩产八石,那自然皆大欢喜,陛下想改税制也就有了基础。
若不能,怕是不等辽国施压,朝廷内部就先乱了起来。
“本官倒也听闻过不少平思的事迹。击杀景国使臣一事后,平思在廷议时说的那句“遗民泪尽胡尘里,南望王师又一年”传出来,本官是潸然泪下,感同身受啊。”
步霏忍不住念了一遍,双眸闪过异色。
廷议之事知道的人甚少。
步霏并未曾听过。
“步大人忧国忧民,令人佩服。”
花花轿子人抬人,楚墨适时拍了个马屁。
“如今辽国兵锋日盛,景国又在一侧虎视眈眈,我朝实属举步维艰,当经不起折腾。”步林峰饮了口茶,缓缓说道。
“大人所言甚是。”
楚墨微微皱了眉头。
皇上到底干了什么?竟然让步林峰绕来绕去的,三句不离改制的事。
“平思明白便好。”
大厅内突然沉默了下来。
“笃笃笃”的敲门声。
“进!”
步林峰脸现不豫。
他早就交代下去没有要事不要来打搅。
“老爷,周府来人求见。”
进来的是府里老管家。
“周府?来者何人?”
“通判大人亲至。还……”
“还什么?”
步林峰有些不快。
原本挺老练一人,今日竟然如此没有方寸。
“还带了周府公子……是用门板抬着来的……一直在那哀嚎。”
老管家擦了擦汗,硬着头皮说道。
“可是霏儿喊人打的?”
步林峰看向步霏。
“父亲,人家哪有那么暴力……”
步霏脸色微红,不满道。
“难不成是……”
步林峰看向赵飞燕。
他可是听闻过不少侯府千金年幼时的霸道事。
“侯府向来以理服人,并不曾对周府公子下手。”
赵飞燕说着,不着痕迹的瞪了眼偷笑的楚墨。
以理服人,用拳头讲理,这话的确是她说的。
当时陈塘村那些些咄咄逼人的村民,的确令她很是不忿。
至于幼时的事,反正她是不承认的。
此际被相公笑话,让她很是赧然。
“周公子哭喊着说要找什么侯府赘婿……”
老管家看了眼楚墨,头垂了下去。
步霏看了眼管家,说道:“父亲,楚公子白昼时曾言周俊逸有隐疾在身,若不及时救治恐有生命之威。
“白日里,我的确如此说过。想来是周公子病发,求医来了。”
步府大堂。
周俊逸哀嚎声凄厉。
“可是平思公子?”
刚一踏上大堂门植,早就在厅内来回踱步,神情不安的周石重快步而来。“正是区区不才。”
楚墨文邹邹回道。
“听闻楚公子白日曾断言小儿患有隐疾?”
“确有其事。”
“还请平思公子出手救治。老夫在此拜谢了。”
周石重作势欲拜,楚墨伸手拦住,笑道:“医者父母心,大人又何须如此多礼。”
周石重顺势收了动作,“劳烦平思。”
“大人客气。”
“不请自来,叨扰步大人,还望见谅。”
周石重这才朝一旁的步林峰抱拳说道。
“无妨,救人要紧。”
步林峰额首回道,语气淡漠。
“平思,请。”
周石重也不在意。
从未时开始,周俊逸便浑身疼痛,请了郎中来看,几副汤药下去不仅没用,还越来越厉害。没奈何下将早已不出诊的回春堂老郎中强请了来,一番折腾下来也是毫无办法。
这可是太仓州最富盛名的郎中了,年轻时也曾供职太医院。
连他都束手无策,说出了什么药石终有限,人力有时穷的话。
这让周石重的心瞬间沉了下去。
家丁桑梓眼见病情严重,这才将白日里发生的事说了出来。
什么少爷抢小奶狗,又什么小奶狗换银剑……
乱七八糟的。
周石重在查看了银剑后骂了句“废物”后,立刻备车来了知州府。
虽然周石重没有证据,老郎中也说并非中毒,但他确定,问题的症结在楚墨处。
“有点迟了…”
楚墨装模作样的给哀嚎中的周俊逸又是把脉,又是翻眼皮的,一通折腾下来后,叹了口气。“差点忘了……桑梓,愣着干什么,让人把箱子抬进来。”
“是,老爷。”
片刻后,四个暗红色木箱子被抬了进来。
“听府里奴才说,白日里,小儿昧了公子宝剑,这是赔礼。”
桑梓依次打开木箱。
白花花的银子。
“每箱五千两,一共两万两。”
桑梓说道。
“这如何使得?再说,宝剑是我送与周公子的,当不得如此厚礼。”
楚墨说着客套话。
总不能吃相太难看了不是。
“既如此,那便算是诊金吧。平思万勿推迟。”
“要算诊金的话倒也说的过去。”楚墨点点头,“夏荷,夏荷呢?跑哪了?“夏荷在照顾小可爱呢。”
赵飞燕回道。
小可爱,赵飞燕给那小奶狗起的名字。
“一会记得叫夏荷把诊金兑成银票。这么多箱子,难得搬……”
“相公果然思虑周全……”
周石重嘴角微抽,盯着地面的目光晦涩难明。
难怪皇上愤愤不平,眼红臣子的银子。
乾国官员这得是多富有,才能让一个品级不过从六品的通判,随随便便就丢了两万两纹银出来,眉头都不带皱一下的。
“府里水井在何处?”
楚墨问道。
“平思可是要用水?本官可安排下人打水过来。”
步林峰说道。
“不用,直接将人抬过去,免得跑来跑去,麻烦。”
知州府里一共有三口井,楚墨选了佣人们平日用来盥洗衣衫的那口。
“就这吧,这里宽敞,空气流通好0”
楚墨指挥着,将门板用三条长凳顶了起来。
辘轱声摇动时很有节奏的咯吱咯吱声中,一共十八桶水被提了上来。
“步大人,周大人,还请屏退无关人等与女眷。”
“飞燕,你也回房去。”
“相公仔细着点,周公子本就身子骨弱,如今又犯了隐疾……”
“娘子放心。”
楚墨知道,赵飞燕这是提醒他,通判周石重乃是皇上亲信,若周俊逸有了三长两短,此事就棘手了。
“你,去把周公子上衣扒了。”
楚墨指挥桑梓。
“这…
入夜的天已是很有凉意。
“动手。”
周石重沉声说道。
“倒三桶水,帮世子冲刷干净。”
楚墨再次吩咐。
“大人,世子这毛病属于肌肉痉挛,牵扯到了心脉。说的通俗点,就是身上经络堵塞不通,需要针刺穿透。若不清理干净,恐污物进入体内,带来其它隐患。”
楚墨解释道。
“申时左右,郎中也曾针灸过,似乎不见成效。”
周石重皱眉道。
“此病症并非普通针灸所能梳理的。”楚墨说着郑重其事的从怀里掏出了个锦盒。
锦盒里长短不一的银针总共九枚。
周石重在看到这些做工极为精致的银针时有些发愣。
这些银针比老郎中那些发黑的,有些弯曲的银针好上太多。
难不成楚墨的确会医术?
“冷……冷……”
就在周石重发愣时,如同小白猪般的周俊逸被一桶井水绕了个透心凉。
猪鬃刷子每一次刷下去都能划出一条条印子。
这得多长时间没洗澡才能积累如此多的污垢?
楚墨被恶心到了。
“刷干净点。”
楚墨转过头,就着碳火炙烤银针。
“公子,冲刷干净了。”
当第九根银针炎烤完时,桑梓颤颤巍巍的声音传来。
他早已刷的手软。
少爷若是缓过神来,怕不得打死他。
楚墨看了眼,被缚住手脚趴在门板上直发抖的周俊逸早已无力嚎骂。
楚墨抄起锦盒,神色凝重。
捻起一根根银针,楚墨抬手就扎,看都不看。
在外人看来,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熟稔至极。
“没想到,平思还有这一手针灸之术。”
步林峰赞叹道。
周石重对比老郎中仔细认穴的手法后,情不自禁点点头。
楚墨会针灸吗?
当然不会。
只不过,演戏要演全。
想起白日里周俊逸对赵飞燕的出言不逊与不怀好意的目光,楚墨的捻着银针的手不自觉用力。系统兑换来的,消除痉挛的药滴透过银针注入周俊逸体内。
效果自然是立竿见影。
而步林峰与周石重眼里,随着九根银针就位,周俊逸不听扭动的身体安静了下来,额头鼓起的青筋也消了下去。
除了因为寒冷打摆子的表现,已于常人无甚区别。
“真是叹为观止。”
步林峰再次赞叹道。
“京都暗流潮涌,步大人想必也察觉到了。侯府这赘婿,怕是没表面上看上去那么筒单。”
眼见自己那不争气的儿子已是平稳下来,周石重心思开始活络起来。
“侯府有老太君坐镇,隐忍经年,若说没有后手,你信吗?”
步林峰随口回道。
“四百多条人命啊……”周石重叹息,“占据太仓山脉那等险地,竟然在无声无息中全都被解决掉了,侯府暗卫这次是真的名动天下了。”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种不受控的力量越强大,势必引起皇家注意,到时侯府的处境只怕会越艰难。”步林峰有点想不通,老太君为何犯下如此低级的错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