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走了十数里,便来到一座小城下。这座小城依山而建,城墙高约两丈,皆用大石垒成,城门狭小,仅容一辆马车出入。
众人入得城来,见此城不过京师宫城大小,几条窄窄的巷陌纵横,大约住了上千户人家。
巴志引着众人来到一处尚算宽敞的院落前,恭请众人入内,说道:“此处便是我的左敷按司府(城主),诸位请进。”
说罢,他便引着众人入府,该府也是用石头堆砌而成,一共是三进院落,前面一进院子是按司属官办公之所,中间为按司府正堂,后面为其眷属居住,其规制比之大明偏远之地的小县衙都远远不如,更入不了曾为堂堂大明皇帝朱允炆的法眼。
来到大堂之上,众人分宾主落座,下人奉上香茗,寒暄一番之后,巴志喝着香茶,似乎不经意间对朱允炆道:“空闻师父,你看我这按司府与大明朝的皇宫想比,孰大孰小?”
张士行初闻这句话,不觉想笑,忽然转念一想,巴志此话大有深意,似乎在摸他们的底,不由得心中一凛,急忙朝朱允炆望去,却见朱允炆脸色如常,正襟危坐,双手合什道:“阿弥陀佛,巴志施主说笑了,贫僧未尝去过皇宫,如何得知皇宫大小。不过贫僧出家的鸡鸣寺倒是比施主府上宽敞了不少,不过这都是身外之物,不值得一提。善哉,善哉。”
巴志微微一笑道:“我也就是夜郎自大,说笑一番。我们琉球小国寡民,地方不过是大明一县大小,我按司府焉能与大明皇宫相提并论。”
黄瞻也道了声佛号道:“巴施主,你也不能妄自菲薄,你们琉球地处要津,号称万国津梁,盛产硫磺、名马,与我大明、朝鲜、日本等国皆有贸易往来,获利匪浅,也算是雄踞一方,海外强国。”
巴志摇摇头道:“空印师父谬赞了。我们琉球弹丸小国,却一分为三,相互间征伐不已。若不是太祖高皇帝命三王罢战息兵,真不知我们这三国要打到什么时候,黎民要死伤多少。太祖高皇帝驾崩之后,建文皇帝没坐几日,现在你们大明又换了永乐皇帝,搞得我们琉球也人心惶惶,你们也看到了,我们山南国的王叔汪紫英也蠢蠢欲动,想要把我这个左敷按司除了,他好当山南国王。”
张士行在旁听到,又想起了自身的遭遇,气便不打一处来,对巴志道:“巴按司,有我张四在琉球一天,便让那王叔汪紫英的奸计不能得逞。”
巴志闻听,喜出望外,急忙起身道:“多谢张兄鼎力相助,我求之不得。若张兄不嫌弃,便做我左敷城的教头,负责训练城中士兵,你们师徒几人的衣食用度与我按司府一致,你看如何?”
张士行看了朱允炆一眼,朱允炆缓缓道:“巴按司,我等是受唐营慎道成来此传道,已经待了不少日子,准备过几日便要回到大明,恐怕我徒弟帮不上你什么忙。”
巴志笑道:“那慎道成去了泉州,估计明年四五月份才能回来,我看你们就在此安心住下,待明年季风再来之时,你们若想回到大明,我亲自派船送你们回去,空闻师父,你看可好?”
他说的话合情合理,朱允炆不好反驳,只好点头答应下来。
巴志十分高兴,当即写下聘书,命人捧出金银绸缎,当作聘礼,送给张士行,张士行也不推辞,当场收下。
巴志又命人在正堂摆下一桌素席,宴请众人,又从后院请出自己的父亲,前任左敷按司思绍,和其妹慕明一起赴宴做陪。
只见那思绍高大清瘦,须发皆白,目光如电,有种俾睨群雄的气概。其妹慕明长得浓眉杏眼,英气勃勃,举手投足颇为潇洒。
众人便请思绍坐了上席,左边是朱允炆,右边是张士行,其次是巴志和慕明相陪,慕明也不避嫌疑,坐在张士行旁边,在她下首是黄瞻。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思绍一手捋着胡须,一手指着慕明,道:“小女不才,年少时也曾到大明国子监求学,故此将自己的名字改成了慕明。”
黄瞻闻听此言,眼睛一亮,逃亡这许多天来,他是第一次有种他乡遇故知的感觉,便对慕明道:“不知慕明姑娘师从何人?”
慕明扑闪了两下大眼睛道:“小女子师从翰林学士方孝儒。”
朱允炆等人一听此言,脸色均暗淡下去。
慕明见此情形,便追问下去:“我听说你们大明换了皇帝,而我那老师方孝儒被诛十族,死得极惨,是否真有此事,详情如何,请众位告知。”
朱允炆等人当然知道此事的来龙去脉,但囿于身份,又不便明说,黄瞻只好满脸歉意道:“慕明姑娘,此事究竟如何,我们也不是很清楚,出家人不问世事。不过我相信公道自在人心。”
虽然黄瞻有此推脱之语,那巴志似乎却不肯罢休,追问道:“听说那建文帝是个仁柔之君,新皇帝为其四叔,竟然夺了侄儿的天下,害的他自焚而死,这个四叔便篡位登基,这颇有点类似我们山南国的情形,你们虽然是出家人,但作为大明子民,是如何看待此事呢?”
张士行听到此处实在忍不住,高声道:“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他目下虽窃据皇位,日后必为人所弑。”
巴志却微笑道:“也不见得。”说罢他命人从书房中拿出一张纸,交给朱允炆,朱允炆一看那纸上是抄录的永乐皇帝的一份诏书,上写:“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为大明太祖高皇帝嫡子,因建文君无道,听信谗言,无端削藩,朕奉天靖难,以清君侧,遂入京师,彼无颜见朕,自焚而死。国不可一日无君,经臣民推戴,朕即皇帝位,改元永乐。是用遣使外夷,播告朕意,使者所至,蛮夷酋长称臣入贡。惟尔琉球,在中国东南,远居海外,未及报知。兹特遣使往谕,尔其知之。”
朱允炆看完,心如刀割,怕被巴志父子看出端倪,便闭目不语。
耳边却听到那巴志说道:“这份圣旨是日本国使团长细川五郎带给我琉球三国的,我们山南国王承天抄了一份给我,我拿给各位一看。”
张士行从朱允炆手上接过去,飞快看了一眼,又转交给黄瞻,他对巴志道:“无论这永乐皇帝说什么,千载之下,都逃不过一个篡字。”
思绍却道:“张教头义正辞严,老夫深感佩服。不过贵国唐太宗杀兄上位,宋太祖黄袍加身,都是篡位,仍不失为千古明君。”
张士行慨然道:“我若遇此事,便奉直道而行,虽死无憾。”
黄瞻在旁道:“那唐太宗夺了其兄天下,武则天便夺了李唐的江山。宋太祖夺了柴氏的天下,宋太宗便夺了其兄的天下。须知天道循环,报应不爽。”
巴志见势头不对,便急忙岔开话题,道:“张教头,你这一身好武艺,师从何人,你这拳法叫什么拳?”
张士行不想暴露行藏,便含含糊糊道:“我这拳法叫内家拳,是从元末武当真人张三丰处传下来的。我师父是一个走方郎中,也姓张,和我投缘,便传了我这套拳法,便去往他处了。我自己勤加练习,才琢磨出一些门道,让按司见笑了。”
巴志道:“我山南国王叔汪紫英势力极大,其他按司都唯他马首是瞻,只有我们左敷按司忠于国王承天,故此那汪紫英恨我们入骨。他若得知你们在此处,一定派兵前来攻打,望张教头好生练兵,将他击败,我奏请国王一定重重赏你。”
张士行摆摆手道:“赏赐倒是不必了。我平身最恨恃强凌弱之辈,我一定帮你守住左敷城,击败那个汪紫英。”
巴志又向张士行请教了一些练兵之法,张士行也是久经沙场之人,只是不愿暴露身份,只是略略一谈,便令巴志、思绍父子佩服的五体投地。
他们这边谈得热火朝天,那边慕明和黄瞻说文谈词,也聊得入巷,双方都有相见很晚之感。
唯有朱允炆坐在中间,一语不发,似乎入定。
巴志看看谈的差不多了,便命人在附近寻了一处石屋,安排朱允炆等人住下,一切起居用度皆按照按司府的标准来办,并派了两个仆人和两婢女前来伺候。
朱允炆怕泄露身份,便将仆人退了回去,借口出家人凡事要亲力亲为,不能偷懒。
待一切安定好后,张士行便走马上任,开始训练左敷城的兵马。
左敷城共有步兵千余,骑兵一百,也就是大明朝军队一个千户所的规模。张士行曾任孝陵卫指挥使,训练过五千兵马,所以训练这千余人马是得心应手,绰绰有余。
他按照大明军制,将这千余人,分为十个百户,百户之下也是总旗和小旗,然后考校各人武功,再逐个面试,根据每个人的能力分别授官。
然后十个百户,两两分组,十天一场大校,赢得有赏,输的受罚,不出两个月,左敷城的这千余军马被他训练的井然有序,斗志昂扬。
巴志看在眼里,喜上心头,对其父思绍赞叹道:“这个张四,真是一个奇人,不到两个月的功夫,便将我们左敷城的一盘散沙之兵,训练成了琉球国最强精兵。我们有此一人,可以遂统一琉球之愿了。”
思绍冷冷道:“这么多天了,你还没摸清他们的底细?”
巴志道:“我找人打听过了,他们是乘细川五郎的遣明船来的琉球,至于原因,尚不得而知。”
思绍道:“依我猜测,他们应该是建文帝的属下大臣,新皇登基,大肆杀戮前朝旧臣,他们为避祸,才遁入空门,逃难来此的。”
巴志道:“我们虽然名义上是大明藩属国,但国事自主,大明朝也不从不过问我们内政,我们不管他们是什么人,只要对我们有用,我们就以礼相待,高官厚禄,不信他们不动心。”
思绍微微皱眉道:“只是那个张四与善恶正邪之道分辨的太清,恐不能为我所用。”
巴志想了想道:“父亲,我有一计,管叫那张四死心塌地的为我所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