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士行急忙起身让座,张信坐下后问道:“今日闲来无事,便到后面走走。你们二位前去燕王府察探高阳郡王一事办得如何?”
张士行叹了口气道:“一无所获,不知那朱高煦藏身何处。我正和牛二商议该如何办好,否则无法交旨。”
张信道:“燕王病重,我身为北平都指挥使,应该探望一下,不如我前去王府探病,顺便察探一下高阳郡王的下落。”
张士行急忙起身抱拳道:“多谢都指挥相助,日后必有厚报。”
张信摆摆手道:“张同知不必客气,想当年你为会宁侯张温一案也曾仗义援手,今日权当回报。况且陛下命我镇守北平,我也寸功未立,日后张同知若是飞黄腾达,也提携老哥一把。”
张士行笑道:“都指挥说笑了。你我同朝为官,自当相互帮衬。”
张信笑道:“如此甚好,一言为定。”
说完,张信便告辞出来,备了礼物,带了几名军士,骑马向燕王府走来。
张信来到端礼门前,甩蹬离鞍下马,递上名帖,对守门军士说明来意,守门军士入内回禀,不一会儿便跑出来对张信道:“张都指挥请回,王妃说礼物收下,心意已领,燕王病重,不见外客。”
张信命从人奉上礼物,却又不甘心就此离去,就在端礼门前徘徊,自己身为堂堂的正二品都指挥使,连燕王府的门都没进,更别说探察朱高煦行踪,怕回去后被张士行等人耻笑。
正在踌躇之间,燕山左护卫指挥佥事张玉办完事正要入府,看到张信急忙上前打个招呼,问道:“都指挥,来此作甚,为何在王府门外徘徊?”
张信不好意思笑道:“本官正要入府探望燕王病情,不成想便遇上了佥事。”
张玉立刻便明白了几分,看样子张信是吃了闭门羹,便道:“都指挥,卑职引你去见燕王,请随我来。”
张信便随着张玉进入端礼门,穿过前朝,来到后朝前寝殿外,张玉转回头来对张信道:“都指挥,你暂且在此等候,我进去禀告王妃一声,马上出来。”随即迈步入殿。
张信站在殿外丹墀之上静静等候,隐隐听到寝殿里面王妃在说:“刚走了一个锦衣卫,又来一个都指挥,实在烦人的很,不见。”
谁知那张玉耳语了几句,王妃便不再说话了。
过了一会儿,张玉走出殿来,满面堆笑道:“都指挥,请随我来。”
张信随张玉走入殿内东边寝室,燕王妃徐妙芸正坐在床边看护燕王,燕王面朝里躺着,一动不动。
张信快步走到床边给徐妙芸叩头施礼,徐妙芸懒懒道:“都指挥,不敢当,快快请起。”话虽如此,身子一动未动,手都没伸一下。
张信只好自己站起,讪讪道:“下官几次来访,燕王都不见外客,不知现如今王爷贵体如何?”
徐妙芸一听此话,泫然欲泣道:“王爷病势沉重,一天不如一天,原指望两个儿子回来后,他的病情能有所好转,谁知那个不成器的老二竟然击杀驿丞,犯了死罪。刚才锦衣卫还入府搜查,与府中太监发生了冲突,王爷闻听,便气得昏了过去,至今未醒,不知还能否过了这一关。”说罢,眼泪真的流了下来。
张信朝床上探头看了一眼,不禁叹了口气道:“燕王果真消瘦了许多,在下犹意当年王爷智擒乃尔不花的风采。”
张玉在旁奇道:“都指挥曾在王爷手下任职吗?”
张信摇摇头道:“在下一直在西北从军,我父张讳兴原任永平卫(今河北卢龙县)指挥佥事,曾随燕王出征,与我说起过燕王的丰功伟绩。太祖高皇帝也曾赞过燕王殿下,说肃清沙漠者,天下唯燕王一人耳。”
张玉惊喜道:“你是张兴之子?难怪看你面熟。我与张兴是好友,听他说过,有个儿子在西北从军,孰料竟然是你。”
说着,他上前一把拉住张信的手,道:“我们到殿外叙叙旧,不要打扰了燕王休息。”
张信便向徐妙芸告辞,随张玉走出殿外。
张玉引着他走到王府北门广智门城楼下厢房之内,此处是王府护卫休息之所,张玉命人摆上杯盘碗筷,酒肉菜肴,和张信二人对酌起来。
张玉道:“难得啊,难得,能在此遇上故人之子。来,来,来,卑职敬你一杯。”说着端起了酒杯,一饮而尽。
张信也把杯中酒饮了,真诚道:“佥事说得哪里话,你与我父是好友,我要尊称你一声叔父才对,今日我们不论官职,只论辈分。”
张玉道:“那我就不客气了,贤侄今年贵庚?”
张信恭恭敬敬答道:“小侄今年三十有八。”
张玉感叹道:“为叔我今年五十有七,虚长了你一十九岁,才做到正四品的指挥佥事,而你不到四旬却已经做到了正二品的都指挥使,你知道这是为何吗?”小小书屋
张信脸上一红道:“这全是孝康皇帝一力提拔,又蒙今上恩宠,小侄才有今日。”
张玉点点头道:“你说得对,良臣择主而事,良禽择木而栖。遥想当年我也曾任元朝枢密院知院,二品大员,掌管天下兵马,威风八面,但那又如何,还不是被中山王徐达打得大败,不得以归附我朝,从头做起。我昧着良心,带领着蓝玉大军在捕鱼儿海偷袭旧主天元帝,大获全胜,才得了个济南卫副千户的出身。熬到今日,也不过是个燕山左护卫指挥佥事的四品小官儿。所以说做人最主要是能看清大势,识时务者为俊杰嘛。”
张信听了张玉自述身世,不由得大为震惊,急忙敬了一杯酒,感叹道:“叔父真是两世为人啊。”
张玉也不废话,单刀直入道:“贤侄,你以为燕王此人如何?”
张信看了看张玉,坦诚道:“英明神武,如唐太宗之流人物。”
张玉眼睛直盯着张信又道:“今上如何?”
张信想了想道:“仁柔之君。”
张玉又问道:“在下如何?”
张信笑道:“叔父才勇兼备,见识谋略,卓然老成,非常人所及。”
张玉又问道:“如齐泰、黄子澄、方孝孺等人如何?”
张信轻蔑一笑道:“书生误国。”
张玉又问道:“北平地势如何?”
张信赞叹道:“形胜之地。我父曾言王气在燕,辽、金、元三朝在此建都,进而席卷中原,可谓占尽地利之势。”
张玉又问:“那京师如何?”
张信叹了口气道:“一言难尽啊。太祖高皇帝在世之时,觉得京师不宜为都,故此派孝康皇帝出巡西安,考察能否迁都于此。孰料孝康皇帝路上感染风寒,一病不起,就此殒命,迁都之议遂罢。京师自秦朝开凿秦淮河后,王气已泄,历代建都于此者,皆不长寿。但愿我朝福泽深厚,不至于此。”
张玉一拍桌案道:“好,既如此,贤侄请想,有神武之王,据形胜之地,携智勇之将,当仁柔之君,下短寿之都,胜负几何?”
张信低头沉思半晌道:“叔父,以一隅之地抗全国之兵,胜负又是几何?”
张玉仰天大笑道:“兵贵精,不贵多。你信不信我以八百人可夺北平九门。”
张信竖起大拇指道:“叔父豪气不减当年。”
张玉倒了一大碗酒,一仰头,咕嘟咕嘟一饮而尽,把碗向地上一摔道:“云从龙,风从虎,人生在世,不过短短百年,一定要做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业,封侯拜相,流芳千古,才不枉在这世上走一遭,贤侄,你今日要么跟我一起干,要么就杀了我。”说着,将腰下宝刀拔出,横在脖颈之上。
张信大惊失色,直跳起来,一把抓住张玉的手腕道:“叔父,我信你,我跟你干。”
张玉这才将刀放下,插回鞘中。
张信犹豫道:“可燕王病重,又如何担此大任呢?”
张玉悄声道:“燕王无恙。”
张信长出一口气道:“如此甚好。我想见见他,当面说个清楚。”
张玉道:“好,你随我来。”
说罢,张玉又领着张信回到了前寝殿,张玉进去通禀,过了好长时间,他才出来,对张信点点头,道:“燕王醒了,叫你进去。”
张信迈步进入殿中东首寝室,屋中只有燕王一人,仍然是面朝里躺着,一动不动。
张信快步来到床边,扑通一声,跪倒叩头,道:“臣之心意已俱告张玉,臣之所言发自肺腑,句句属实,大王若有病,万事皆休,若无病,请实言相告。”
燕王闻言并未回头,含含糊糊道:“本王确实病入膏肓,不久于人世也。”
张信含泪道:“既然殿下尚有疑虑,不肯吐露实情,臣就先实言相告。臣奉调北平,就是要伺机除掉殿下。殿下若无他图,就请束手就缚,随臣回京,听候发落,今上仁慈,必不会取殿下性命,如周王般交由宗人府看管,殿下就此安享天年,也无不可。若殿下另有主张,也请实言相告,不必隐瞒,好让微臣死也死个明白。”
张信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燕王闻言,忽得翻过身来,跳下床去,纳头便拜,道:“生我一家者,恩公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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