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州因槛泉三眼泉水为古往今来的文人墨客所推崇,三股暖流滋润着这千年齐州古城,尤其是在这冬日白雪覆盖的时日了,水汽的氤氲像是浮在雪地之上,滋养着齐州的万千百姓,而泉中之水更是一捧难求。
“嗯,这泉水不负盛名,入口绵柔甘甜,好水,好茶。”许骏由心的赞叹,配上他今日着装的一身青色儒服和白貂披肩,即便是秦川这种粗人也觉得甚至雅致。
不过对面的李巢却对着槛泉不怎么感冒,甚至是有些讨厌,一片雾气让人看不清四周的环境让李巢觉得一点都不安全,他本是想把帅帐立在舜山,竟遭到了其他四人的一直反对,除了秦川其他三人的理由均是“大将军当立于城中便于掌控四方,以定军心,偏居舜山容易让各部军士产生误解。”
一帮的腐臭文人,这是李巢心底的想法,他好像忘却了他自己也是赶考多年落地不中的举子,他忘记当初参加义军只是因为贫困潦倒需要一口饭食,梁荣被杀后,他本有心投降换个前程,只是杨度也好,裴嵘也罢对他的人头更感兴趣,这才逼的自己重新聚义,在占据山东之后他发现自己也许有一争天下的资本了。不过在外人看来自己只是个杀人的魔头,自己不是傻子上马打仗自己和手下的将领完全没问题,但是下马治民确实不够,文人的愚民手段再加上有底蕴的世家才能让自己有个稳定的后方,虽是厌恶但还是得忍着。
李巢没有兴趣与许骏品茗扯淡,直接说道:“冀州的慕容烽现在被打的不敢轻易出头,傅先生抵挡他十日没有问题,钟先生去单城我确实不太放心,许将军你怎么看?”
“回大将军,钟先生已和自己的本家颍川钟氏有过联系,虽然没有得到同意合作的答复,不过他们颍川钟氏在砀郡的影响不差,徐州宋博的后援定是力有不逮,我想我是不是避开杨度直扑徐州?”许骏对于围剿杨度的事情还是不太愿意,不是因为杨度可怕,而且想要围剿必定是场消耗战,就算全歼杨度大军,义军一时间也难以有南下之力,许骏知道此刻不能撼动李巢的心意,只是想再努力一次。
“许将军!我意已决,必须让杨度这个义军屠夫葬身在山东境内来祭奠我义军兄弟的亡魂!”李巢很是坚决,话中语气根本容不得他人质疑,明显已经对许骏不耐烦了。
许骏不再多嘴,他知道再说下去自己也许就要先行被祭旗了,而后站起来以臣服的姿态说道:“大将军,末将请守任城!还请大将军准允!”
李巢饶有兴趣的盯着许骏,盯到许骏很不自在,正待毛孔都在张开抵抗这不适的时候,李巢带着安抚臣下的语气说道:“辰逸,冲锋陷阵斩将夺旗你不如秦川,任城必定是苦战,辰逸之才在于筹谋,某家想让你在杨度全力攻打任城之际你率部把天宫庙给拔了,让杨度退无可退!”
许骏早就想到李巢会这样安排,苦战自己确实不擅长,从李巢称呼自己表字时就能感受到李巢此次信心十足,而且如果一旦成功除掉杨度,河北、三晋就没有对手了,李巢称王之心已经昭然若揭了,想到此处许骏也有些血脉喷张,自己苦苦经营多年终于有了回报,待平定天下后自己也许就能实现海晏清平的愿望了。
许骏回去以后,李巢依然孤坐在亭中,一个看上去布满双十的美人偷偷摸摸的用自己纤纤细手探到了他的颈上,突然李巢伸手一捉,顺势将这美人搂在怀里狠狠的亲吻,也许是动作粗鲁了,美人一直捶打这李巢的胸膛,看上去极为香艳,过了一会儿,李巢直起身来,怀中的美人喘着粗气面色绯红的一只手臂搂在李巢的颈部,柔声道:“大将军今日军务可忙完了?”
李巢看着这怀中的美人,他本不是一个好色之人,甚至有些排斥女色,可是现在这个女人不同,真真的走进了他的心里,自打驻守齐州在人贩子手中救下她,便一下子陷进去了,他突然发现他也会爱,更是会爱上美人,即使许骏等人劝说他此女来历不明需谨慎,李巢确实也忧心过,不过秦川的一句话倒是让他彻底放下,在许骏规劝的时候秦川说:“爱江山更爱美人这才是帝王本色!”这一句马屁拍的恰到好处,李巢极为受用,他命人打探过这个美人的来历,与这女子说法基本无异,这女子名为陈婉,本是扬州人氏,父亲也曾为一任县令,只因得罪了南医巷致使父亲被杀,管家受父亲托付带着她逃了出来,路上遭遇乱军管家被杀,乱军将她凌辱后卖给人贩子,刚好到了齐州被李巢所解救,为此李巢特意找到这股乱军首领,竟是自己心腹白策的部下,当即毫不犹豫杀了那些侮辱她的兵士,然后狠狠斥责了白策并且让他保守这个秘密,当然这些事情不能告诉陈婉,如若让她知晓真不知怎么面对,因为此事李巢也对自己进行了反思,有些话许骏说的有道理,之所以被幽州百姓强烈抵抗,义军将士不能约束好自己部下进行侮辱妇女掳掠是其重要因素之一。
相对于其他人来说傅子期是郁闷的,明明是钟晗负责做防守,谁料这混蛋居然献策与颍川本家联系得到了大将军的认可,自己却被抽调回来面对还不知道是怎样的困境,虽然突袭辽东军让其损兵折将一时间回巢舔伤口,但辽东军根基还在,慕容烽一直带着大部分精锐趴在冀州,现在不动只是忌惮义军集结在北线,不出五天南边只要一开打自己纵是伪装的再像,以慕容烽的本事必定能猜到大部分义军都去了南线,到时慕容烽肯定全面扑过来,不为别的就算为了儿子报仇慕容烽也绝不会和自己心慈手软,自己其实是一直赞成和慕容烽保持着关系的,只是这李大将军对这些异族没有好感拒绝再与慕容烽合作联系才造成如今这局面,烂摊子现在又转到自己手里,一想到此处实在是头疼的很,心中烦躁不堪唤亲兵进来道:“去把翠云楼云锦姑娘唤来,告诉翠云楼的妈妈今日云锦姑娘就不回去了。”他需要发泄,他知道他的发泄方式是被诟病的,就连自己的亲信都颇有微词,不过他就是喜欢也从未想改变,任凭天下人不耻,他一不不辱人妻女,二不以势压人,留恋青楼唯从本心尔。
肃宁城整个都已经变成了军城,城楼、街道乃至巷子中都是着甲的军士,街面上的店铺悉数关门,好好的一个城中没有丝毫的烟火气到处充斥着紧张悲凉的气息,杨烈站在城楼之上往着城下堆积的尸体陷入沉思,三角防守已经挡去乱军数十次的进攻,所有人都已经到了极限,近两日河间裴泽和慕容熙传来消息状况都不太好,几乎都是强撑着。这两天钟晗好像发疯了一样改变以往默契的战法直接无休无止的攻城,若不是每次都是黄永率部攻城他都怀疑乱军的主将是不是换人了,妈的这帮王八蛋都不用吃饭睡觉的吗?想到这杨烈狠狠的捶了几下城墙也感觉不到疼,太憋屈了,多想率部杀出去屠了这帮乱军,如今只能龟缩在这城中被动挨打,但愿父亲能够迅速一举击溃南线乱军吧,到那时就能与父亲合围剿灭这北线的乱军,他打定主意若是让他遇见钟晗不管谁劝定是要活剐了他。
“少将军您先下去休息一下吧,你已经一天一夜没合眼了,这会儿贼兵不会再攻。”亲兵心疼的劝慰着。
“嗯,是有点困了,我先下去睡一会儿,不要去叫闵统领,他有伤在身,有事情立刻报我。”杨烈转身过来目中布满血丝,但精神保持的还不错,闵冉是御赐金字营的副统领,父亲此次让他率金字营一部作为自己的亲兵先行来到河北,昨日为了救自己着了乱军的冷箭射在左臂,自己下令强制让他回城疗伤休息,他可不想闵冉再有什么意外,这满城的兵士他也就只信得过闵冉。
闵冉,字恒和,朔州人氏,刚过而立之年,出身草莽后跟随父亲征战四方,父亲本有意推荐他镇守一方,他死活不同意,甚至连金字营的统领都不愿意做,最后还是父亲强行给他安排了这个金字营副统领,自己也是从小随他习武,虽未拜师却已有了师徒之情,此次也是他主动向父亲请随自己先行到河北。杨烈下了城楼想了一下还是转向去了闵冉的住处,他的确是不放心。
杨烈走进闵冉的房间,里面的军医见杨烈过来就要行礼,杨烈见闵冉合衣卧睡伴有呼声直抬手示意不用行礼,
“闵统领伤势如何?”杨烈细声问道,避免惊扰闵冉。
“回少将军,闵统领伤势并无大碍,只是太累了需要好好休息才是,若是再这样连日劳累对伤口没有益处。”
杨烈正想继续问冉闵醒了,见是杨烈立刻起身跪拜,速度之快让杨烈都来不及搀扶,杨烈尴尬带着苦笑说道:“我就不该过来,扰了你休息了。”
“谢少将军关心,敢问是不是乱军又来了?”闵冉的态度有些耿直,说话从不会绕弯子。
“没,贼兵刚才退了,估计能停个两三个时辰,我也是趁机想下来睡一会儿,想到你的伤我就过来看看。不过既然吵醒你了,还真有些话想和你聊聊。”杨烈见闵冉没什么大碍紧绷的精神缓解了一点,又想起对贼兵主帅的怀疑便强打着精神与闵冉琢磨琢磨。
“少将军请说,恒和是一粗人,不知道能不能帮到忙?”闵冉的直爽若是换做不熟悉的人听到都不想再说下去,好在杨家父子对他的性情都很了解,也不在意。
“你以后别再称我少将军了,你我虽没有师徒之名,但我这一身是你授予我的,已是有了师徒之实,唤我表字就行了,恒和兄?”
“少将军,礼不可废,属下是杨氏家臣本就不该出世为官,侯爷提拔已是天恩,再敢直呼主家少爷表字便是逾矩了,万万不敢!”闵冉正色推辞。
“算了,跟你说不通,随你,但我想怎么叫就怎么叫,这你总管不着吧?恒和兄?”杨烈看着闵冉严肃的样子觉得实在可爱,突然有了少年心性去耍无赖,不等闵冉回嘴,接着说道:“恒和兄,我总觉得贼兵换了主将,不过黄永号称从不离钟晗周身,最近贼军先锋都是黄永统率,我有些吃不准了?慕容熙和裴泽传信来说的也是这个感觉,你怎么看?”
“少将军说的有道理,几年前我随侯爷剿灭梁荣的时候与钟晗也算交过手,钟晗此人善于用计,一般都是正面佯攻而后使一偏师偷袭,看这几日的打法的确和钟晗之前相差很大,不过也很难说这些年钟晗是不是转变了心性。”闵冉一五一十把自己知道的全部倒出来。
“父亲那边传信的意思让我们一定缠着贼兵不能使许骏南下,以待父亲破了南线乱军后我们便可以反攻了,最近几日贼军舍生忘死的攻打我们三角防线,说明贼兵人数不在少,目前的情况是别说我们缠着他们了,有点他们缠着我们的意思,只是有必要吗?三面出击,斥候来报河间和慕容熙那里也是遭受到无休止的攻击,而且从未见乱军北线主帅许骏出现在对面,有些出人意料。”突然杨烈猛地站起来,眼神中出现惊恐的神色,颤颤道:“恒和兄你说乱军会不会就是要我们挡在这,而他们主力全部南下?!”
这一举动加上杨烈的分析让闵冉陷入沉思和无限恐惧,心中并不想相信杨烈的怀疑,说道:“如果是这样,侯爷那边可能要有大麻烦了,但是从河北退出来的来乱军有那个精力不作修整直接赶往南边吗?”
“怎么不可能!从河北撤出的乱军可都是许骏的部下,他们常年在山东境内作战,梁荣被杀他都能坚持到现在,许骏的部下是乱军纪律最为严明善战的。”杨烈虽是不想相信但是心中怀疑的种子越来越大,几乎接近于真实的判断,不等闵冉说话,杨烈接着说:“如果真是这样,黄永留在这里就是个诱饵让我们相信许骏的大部人马并未南下,不过这对面贼兵虽是不计生死,但是乱军兵力十足,攻城颇有章法,即便主将不是钟晗,那这个人在乱军中地位不会太低,这样看来又不像是我刚才所猜测的。”
这样的分析又让两人稍稍心安,只是怀疑的种子埋下了,终究是不能平静的,两人合计一下还是打算派两支小队一支再去清河等地探查一番,证实心中的猜测,另一支快马向曹州去提醒父亲。正在两人安排人手之时,亲卫来报河间裴泽派了人过来通报一件大事,这一下子又把两人的刚刚平静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两人也不顾两支小队的安排急匆匆去见裴泽的使者,杨烈见是裴泽心腹裴扬的时候心中竟然起了祷告的想法,千万别是自己猜测的东西,玉皇大帝观音菩萨反正是个神仙就当我是乌鸦嘴吧,万不可怪罪哈。
一进门便见裴扬焦虑的来回踱步,裴扬身份如同闵冉在杨氏的存在一般,他亲来必然是非常重要的事情,这消息大有可能是来自于裴家自己的密探渠道,只是他面色沉重,一股出事儿的气息瞬间布满杨烈整个身体,裴扬见到他急忙上前去,甚至都忘却该有的礼节,看裴扬面色凝重,杨烈哪里还顾得上那些虚礼,只见裴扬焦急的说道:“小侯爷大事不好!我们家少将军觉得事情不对,就探查了一番,发现我们对面根本不是许骏和钟晗,是傅子期!许骏和钟晗几日前就已经带兵南下了!”
脑袋嗡的一下,杨烈一个趔趄,众人见状赶紧上前搀扶,若不是闵冉扶着定是要摔倒的,杨烈几次想推开闵冉的手但发觉自己根本没有力气,整个人像是被掏空了一样,缓了一下无力的说道:“裴统领,替我转告敏行兄多谢他及时相告,杨氏感激不尽!”
“小侯爷言重了,保重身体要紧,为今之计还是要对付眼前的钟子期还有是否南下支援阳城侯。”裴扬还礼道并双手奉上一封书信。
杨烈拆开一看信封小注是裴氏独有标志,展开内容迅速浏览一遍,这是裴泽的字体,裴泽将密语翻译出来重新誊写的,信中大致的信息是许骏从幽州撤出之后只是在南皮虚晃一枪并一路南下了根本就没出现在这里,钟晗则是突然秘密消失,因为黄永的存在连乱军内部都不知晓钟晗何时离去的,直到傅子期抵达才知道钟晗早就走了,而就在前日大军攻打任城的时候,李巢亲率乱军袭击大军侧翼,钟晗自单城杀出,大军支撑不住开始后撤,后撤时许骏突然出现在天宫庙又是一场苦战,现在南线是什么战况一无所获。杨烈看罢后觉得眼前一黑,喉头一甜直接从口中喷出鲜血,那个绷紧的弦断了。
不知过了多久,杨烈慢慢苏醒见众人还在,直接抓住裴扬说道:“三角防线托付给敏行兄了。”而后转头看着闵冉伤情的说道:“大兄,叫上韩靖我们即刻出发去天宫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