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文伟刚要开口,玄袍人一指,先前的石桌石凳出现,还有一壶热茶,两盏茶杯。
“坐。”玄袍人坐下,伸手招呼道。
蒋文伟坐下,好整以暇,但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瞟向静立在后的莫昭离,看着那双欺霜赛雪的手上的一道道血痕,不由得眉头一皱。
莫名的有些心疼。
莫昭离掩嘴轻笑。
“莫先生。”蒋文伟收回视线,捧起茶盏,轻轻吹了吹,平静的杯面被吹皱起来。
“正是。”玄袍人笑,显露出真容。只见其头戴紫金高冠,身着一袭玄袍,三须飘然晗下,鬓角微微泛白,唇红齿白,肤如童子。手持一柄麈尾,浑似忘忧天仙。
蒋文伟粗略一看,只见莫身旁缠绕着密密麻麻的丝线,数之不尽,不知道接连着什么。细细凝望,视线远放,又看到丝线宛如大茧,将莫包裹其中,让他挣脱不得。再看去,竟是什么都没了。
“你看到了什么?”莫颔首,眼中闪过赞许之色。
蒋文伟摩挲着下巴,揣摩道:“有失必有得?”
莫不语。
“相互作用,循环往复?”
莫点头,还是不言。
“命若琴弦,玩弄命运的人终将被别人玩弄?”
“不错,已不远矣。”
“命运是条河流,我们只是其中的顽石,无论如何挣扎都不免被卷入滔滔江河中,顺势流淌?”
“是啊。”莫点头,睿智的双眼中闪过一丝疲倦。
“这就是你陨落的原因吗?”
“不错,我当初巅峰之时,驰骋界外,纵横无敌,一言可断无数性命,以为自己便是无敌,于是志得意满,妄自骄大。”莫苦笑,“却不曾想,在我们想象之外,竟还有如此超凡之伟力,就连我等联手,亦是不敌。”
莫昭离屏气凝神,仔细倾听,这些话她也未曾听过,牵扯的秘信太多。
似乎知道莫昭离心中所想,莫说道:“不错,你们这段旅程便是由此而启,那一战结束后,我等心中虽然想法不一,但不由得都陷入迷茫。我们希冀与那人一见,但囿于契约,我们只能选派子嗣而来,也算是一种另类的见面吧。”
“但未曾想,旅程尚未结束,我们之间的同盟已经破裂。何况我们之前矛盾也并不算小,夜如色的父亲夜与我更是水火不容。于是他召集其他人,趁我不备之时,将我杀死。”
莫昭离猛地握紧双拳,秀目喷火。
“无需怪罪,无需记恨,不过是算错人心,棋差一招罢了。”莫摇头。
“我自认于天,自号为逆,没想到连最简单的贪婪都看不透。”
“但,就在我陨落的那一刻,我看到了一角未来。”
“于是我放弃了带他们一两个上路的打算,将凡情天界打入后世,并设下禁咒,传音万古到昭离耳中,将一丝元神融入此世。”
“随后此宝颠沛流离、几度易主,也曾落到你家手中,但那时缺少天时,因此你们无法打开,认为是一个无用之物。所以在朱明皇帝哀求下,几乎没有犹豫,你家就将此宝予以他们。”
“朱家用了两百多年国运洗刷,但依旧没有作用,其间甚至因为太过急切,从而发生了天启大爆炸这种惨案。”
“时光荏苒,幕后那人从朱家手中谋夺到此物,然后借来其他四朝之物,终于令得世界重开,将大理州全境三百四十万万人尽数笼罩其中,其中,也包括了你。这便是一切之起因。”
蒋文伟若有所思:“原来天启大爆炸是如此原因。”
莫:“……重点不是这个,而是这一切的开端你明白了吗?”
“明了,”蒋文伟点头,“那这个世界的布局……”
“你所经历所看见的只是一小部分,那幕后之人不过微薄实力,怎能竞得全功。大部分的世界还处于封印中,危险程度远胜这边的千万。但毕竟他抢得先机,所以可以调用一点点世界之力。现在包括你朋友在内,存活下来的一百余万人尽数被他聚为一处,只待他升华进化。”
“原来如此,”蒋文伟长长吐气,似是要吐出心中震撼,“为何存活的人如此之少?”
“那人杀了六十余万,但一百七八十万的死因你比我更清楚,这就是人性人心啊。”莫感慨。
“不错。”蒋文伟面色平静,眼神宛如一滩平湖。
他看向背后迷茫的莫昭离,道:“看来你对这个世界的了解并不少。”
“因为在重开之时,你们进来时我便知道了你们的全部记忆。”莫笑道,“也包括你。”
蒋文伟眼瞳微缩。
“所以我找上了你,你的记忆里清晰地指向那人,虽然不知踪迹,但好歹看到了一点希望。”
莫声音渐渐放低,带着忌惮与震撼:“儒道之主,文宗,祖湟羽!”
在场之人都是面容巨变。
蒋文伟下意识要起身离开,莫轻轻一点,蒋文伟又坐了下去:“别怕,我并没有什么恶意。”
“没想到你连这些都看见了。”蒋文伟冷哼一声,面色不好看。
“自然,包括你在上面的事情,”莫指了指天,“还有你为什么选择沉寂这几年。”
不待蒋文伟说话,莫赞道:“你那个神通就是依靠祖湟羽领悟的吧,真的很强大,但你现在并不能驾驭住。”
蒋文伟想了想那家伙的脾气,点了点头。
“天则三变,三生万物。自然包含一切造化演变,但心越大,越容易陨落,你知道吗?”
蒋文伟抿了口茶:“既然你知道我所想,那便知道我其实志不在修行。”
“虽然修为浅薄,但我所追求的并不是你们能懂的,这是你们想不到的也不敢做的。”
“前路漫漫,或许殊途同归呢?”莫也喝了口茶。
良久沉默,两人自顾自饮茶。
突然莫大笑,打翻了茶杯,溅得一桌茶水。
“世事玄妙、造化玄奇,谁能一言蔽之?既然已经发生,那就只有接受。但不曾想天无绝人之路,历经磨难,隔绝万古岁月,竟然会达成这般奇迹般的会面。对弈结束之时,我就明白了,我们的功夫没有白费。”
“我只想认可你,但未曾想他先前选择了你,我也想不到竟然会输给你。输得好啊!”
“人定胜天。”蒋文伟淡然开口,却有一语定鼎之气魄。
“对,接下来你要怎么做?”
“诛杀首恶,救出存活之人。大典之时宣布出世,主持教宗之会谈。”
“那压力可是超乎想象。”
“你们不也是给我压力吗?”蒋文伟笑。
莫愣住了,回过神来也是摇头苦笑。
“此番经历,唤回你的本心。二老化蝶,知道了无私奉献;和尚凌迟,便知何为信仰。人心不测,人心恐怖,但人心亦是有光辉之处。”
“既然你能斩杀夜如色,那最后这一关对你而言应该也不算什么。”
“那并非我能够战胜的对手,若不是你女儿我早就死了。”
“最后你那神通吞噬的光点你可知是何物?”
蒋文伟摇头。
“待你能灵活运用这道神通时应该就能知晓了。”
蒋文伟不在意,问道:“感染者究竟是从何而来?”
“我也不知,”莫摇头,“所以感慨自己是井底之蛙,但你能斩杀幕后之人,人间的感染者应该会为之一清。”
“蛰伏下来吗?”
蒋文伟喝完杯中之茶,道:“添茶。”
莫微笑:“没有了。”
蒋文伟一怔,常常叹气。
“天下怎有不散之筵席,只要记得,便是活着。”莫伸手,紧紧握住蒋文伟的肩膀,“莫怪我,只能是你来抗了。”
“哪里话,”蒋文伟摇头,“既然你们都看好我,选择我,那我必定尽全力。”
莫撤步,让开身子:“那就好了,最后就交给年轻人了。”
莫昭离纤纤玉指绞着衣角,红着脸走了上来,盈盈眼波看向蒋文伟。
“多谢了。”蒋文伟道。
莫昭离摆手:“这个世界交给你了,只要你能记得进来,我就很开心了。”
“怎么可能?!这不是你父亲留给你的吗?难道说......” 蒋文伟看着莫昭离,脸上神情复杂。
“没错,我就要死了。”莫昭离笑了笑,脸上没有丝毫对死亡的恐惧,“我将实力所剩无几,撕裂空间已经使我精疲力尽。但我也想亲手报仇,杀不掉凶手,那就杀他们的子嗣。我用寿命对他们每个人的命运上都斩了一刀,已经有一人被我斩杀,但其他人只能靠你自己了。”
蒋文伟低下头,看不见他的表情,只听见他的声音幽幽传来,像游魂、像野鬼:“值得吗?”
“值得。”莫昭离斩钉截铁地说,脸上笑靥如花:“我把希望放在明天了。”
“每个人都是这样,但你们知不知道我身上的担子有多少有多重。” 蒋文伟站起来转过身,嘶哑的声音微微发抖。
莫昭离走上前,抱住了蒋文伟。蒋文伟惊讶地回头,迎面相对的是闪闪发亮的两颗星辰。
“每一件事,每一个担子都是对你的一次磨练,这是你自己选择的,你从来不是为了你自己,所以你只能背负,只能承受。我们都做不到,死很容易,活着才难。要不要打破枷锁,关键在你。”
“你到底知道了多少啊。” 蒋文伟苦笑。
“嘻嘻,”莫昭离眨了眨眼睛,“可能再早一点我会爱上你的。你比任何人都独特,你不知道在这个寒冷的世界里,你就是唯一的火炬。”
“我可没那么伟大。”蒋文伟摇了摇头。
“去吧去吧,希望你再次回来时脸上能带着微笑,那就是最好的礼物了。”莫昭离走回莫身边,两人看着蒋文伟微笑。
“等一下。”蒋文伟掐诀,变回徐鱼的样子。
“徐鱼,徐鱼,不急不缓的咸鱼。这张脸开始,也让他看看最后的场景吧。”
“送君千里,终有一别。祝君凯旋,武运昌隆。”莫轻轻挥手,蒋文伟身子不受控制地朝外飞去。
“我种下花,你来浇水,花自然绽放。别了,蒋文宗。在人生的道路上,我们终将再会。”
他竭力回首,最后只看见父女二人挥手,脸上笑容不减,直到化为漫天光雨。
蒋文伟落地,捂着嘴强忍不发出声音。
沉默许久,抬头看到,不知何时,不远处出现了一座山峰,接天通地、摩云万仞。最终的舞台已经为他搭建好了。
他搓了搓脸,将种种场景刻在脑后,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大步向前走去。
阳光灿烂,笑容灿烂。他踏上山路,身后闪闪发光,照亮整个极星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