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好了!别松手!”徐鱼大吼。
“你在说什么……听不见!”颜然也是吼着回应。
阴暗的山谷前,成百上千的人在狂风中无助地翻滚飘荡着。他们互相碰撞,永无休止,连减缓速度都是痴人说梦,被狂风卷裹着上下左右翻飞,有些人不可避免地撞到山壁上,只留下一滩血迹和些许肉沫,绝望的惨叫声与凄厉的哭声响彻山谷,让人不忍卒听。
徐鱼拖着两人,像是拉磨的驴般举步维艰。在这里,他浑身的法力都被束缚在体内,全力催动也能堪堪笼罩脚下。
不知穿梭了多久,三人终于走出山谷。淅淅沥沥的,竟然下起雨了,徐鱼抬手一抹,只感觉一股腐臭。而伴随臭雨的,还有一个个拳头的雪球。一只长着三个头的怪物蹲在前方,嘴里不断撕咬着旁边的活人。而一旁的人竟然熟视无睹,只顾在地方翻刨着,看到翻出的老鼠、毒蛇便连忙吞进腹中。
徐鱼从旁边拉起一个人,看着那张面黄肌瘦的脸庞,不由问道:“你是犯了什么错才来到这里?”
那人费力将塞在嘴里的老鼠咽下,看着徐鱼,眼神里说不出的羡慕,接着恶狠狠的朝地上吐了口痰:“我怎么知道!”
“是因为浪费食物吗?”
“扯淡!老子已经快两年没吃过饱饭了,除了这些狗养的畜生外,上一次吃肉还是过年!”
徐鱼听罢,眉头紧皱,松开抓住那人的手,摸了摸下巴,自语道:“不应该啊?”
“有什么应不应该,赶紧把我救出去,你是朝廷的人是不?赶紧救我,等时候我少和你们要点补偿。不然你们就等着老子上访吧!”男人激动起来,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死死扑上来抓住徐鱼的衣领,嘴里散发出刺鼻的恶臭。
“嘴巴放干净点。”徐鱼也没有动怒,慢悠悠地说了一句。
男人大怒,一巴掌就朝徐鱼脸上扇去,嘴里兀自骂道:“哪来那么多逼话?让你带老子走你聋了吗?老子是养你们的,你们就是一条狗!狗!明白了吗?”
徐鱼歪头躲过男人的巴掌,正打算说什么,突然发力挣脱,饶有兴趣的看着男人身后。
“看什么看什么?看你妈呢?”男人又打算扑上来,突然一股大力将他扑在地上,只觉头上开始下起淅淅沥沥的雨,回头一看,那头三头怪物已经冲他露出了獠牙。
“救我!救我!快救我!”男人亡魂皆冒,双手疯狂地刨着地面,但在怪物手中,又如何能挣脱。
徐鱼蹲下,捡起一只老鼠,朝怪物丢去。
啪嗒,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救不了,尽力了。”徐鱼站起身,招呼颜然两人朝前面走去,而男人的一只手已经被扯了下来。在他意识消散前,徐鱼慢悠悠地话是他记忆最后的片段:“想救就救,不想救就乖乖去死,哪来那么多屁话和戏。我又不是你父母,真真搞笑。”
“其他人不管一下了?”颜然扭头看了看,有些不忍。
徐鱼呵呵一笑:“大班长,你知道为什么我会救你还一直这样对你吗?”
颜然一愣。
徐鱼指了指老僧:“论聪明、人情世故,你拍马也赶不上他。论武力你比不上我。但我为什么带着你,你知道吗?”
不等徐鱼说完,颜然突然高声道:“不用说了,我走就是!”
破防了。
徐鱼追上前,一把拉住颜然,颜然死命挣扎,朝前面跑去。
而在前面,一个貌似西方相传的魔鬼,正盘踞在下一个入口处。
“小心!”徐鱼大吼,但魔鬼已经伸手朝颜然抓去。
徐鱼转身,一只手将老僧夹在腋下,另一只手一挥,长剑不知从何处射出,在空气中发出刺耳的音爆声,在大手堪堪抓住颜然前一下将其钉在地上。
徐鱼加速向前,老僧抬头看向徐鱼,只见其双颊通红,额头汗珠滚滚而下。
恶魔吃痛,爆吼一声,手上竟然冒出团团黑火,将长剑烧成铁水,接着另一只手抓向颜然。
徐鱼单手捻诀,只见头顶传来阵阵雷鸣,徐鱼嘴角溢血,似是难以支撑。但还是用尽全力朝魔鬼一指:“雷车动地电火明,急雨遂作盆盎倾。强弩夹射马陵道,屋瓦大震昆阳城!”
雷光闪过,竟没有任何声音,仿佛天地也为之失聪,但恶魔的那只手已经不翼而飞。肉香和焦糊味弥漫开来。
徐鱼得此良机,飞身上去,一把抱起颜然,同样将她夹在腋下,死命开始朝下一层狂奔。片刻之后,后面传来犁地般的声音,颜然回头一看,亡魂皆冒,那十多米高的魔鬼已经追了上来。被雷法劈下的断口处已经开始有肉芽生长,这是何等恐怖的再生能力?
恶魔大手探出,誓要将这几只伤它的小虫子捏死。徐鱼连忙避开,但这一层中,布满无数巨大的原石,将避让的空间压缩的不能再小。
轰隆一声,大手如同切豆腐般轻易地洞穿一个圆石。无数碎片落下,将地上正在推动圆石的人以及一旁监督的砸死了不少。
看着这活生生的场景,颜然不由得闭上了眼睛。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似乎是她?
大手不断抽出,徐鱼不断跳跃翻转,像一条湿滑的鱼。绕着这一层跑了一圈,徐鱼看到前面就是一条小河,河水泛着浑浊的紫色泡沫,令人感到不安,顺着一道缝隙,不断朝下方淌去。徐鱼眼前一亮,咬了咬牙,速度又快了几分。
恶魔也不知道机不可失,攻击的频率越发频繁,徐鱼险险躲避,一头冲进裂缝中。恶魔大怒,从旁边抓起几块石头就朝里面砸去。
颜然只听见徐鱼闷哼一声,接着就感觉一股大力传来,直接将几人掼在下一层。
噗通!
颜然和老僧从水里挣扎起来,浑身上下都是臭不可闻的腐水。两人面面相觑,看着勉力撑起身体的徐鱼。
“很抱歉,需要先休息一下了。”徐鱼擦了擦嘴角,脸色白的像死人一般。
“你怎么样了?”颜然急切的问道。
“不碍事,老毛病了,就是需要休息一下。”徐鱼说道,身体抖个不停。
“我扶你休息一会。”颜然急忙搀起徐鱼。
“不用了,”徐鱼侧身躲过,跌跌撞撞退到两边的墙壁,靠在上面断断续续地说道:“这里……这里是……斯特……斯特克斯沼泽地……小心……脚下的气泡……里面可能有活人……”
“你到底怎么了?”颜然跑上前。
“真是……”徐鱼张口,鲜血像瀑布从嘴里汩汩流下,“让你听我的……就是不听……休息下……休息下就好了”
徐鱼缓缓软到,颜然急忙抱住,可以看到背后已经是一片血肉模糊。
“怎么这么乱来?!”颜然急的跳脚,但又没有什么办法。
“一直乱来的不是女施主你吗?”一旁的老僧突然开口。
“你……”
老僧不依不饶,接着说道,话语迅速地像是一发发子弹,击中颜然的心:“如果不是女施主一意孤行,徐施主何苦至此?难道他不是为了救你免受那恶鬼的侵害才落得如此下场吗?”
“我……”
“贫僧也不信你听不出徐施主话里有话还有未说完的地方,但你只顾发泄情绪,你二人都有不对。但他救你却是不争的事实,难道施主要忽略过去吗?”
“你,你又有什么资格说我!”颜然爆发了,“你也不过是靠着徒子徒孙的庇护才苟活下来,你这样贪生怕死还能叫做出家人吗?”
老僧眉头一挑,宣了一声佛号,但却没有动怒:“贫僧身死容易,但却有一执念难以放下,不得不跟随施主进入这无间地狱。”
“好个花言巧语的和尚,那你为什么进来?”
老僧默然片刻,缓缓说道:“寻人。”
“编,你继续编。” 颜然不屑冷笑。
“不……不得无礼……他说的是真的。”颜然急忙低头,徐鱼双眼打开一道缝隙,接着说道,“我知道你有所求,所以带你进来,虽然不认可你的活,但我尊重你的选择和你的执念。”
“施主大善。”
就在这时,一声断断续续地声音从不远处的沼泽下传来:“师……师兄……是你吗?”
老僧豁然睁眼,嘴唇颤抖,满脸的不可思议:“是……是你吗?”
“师兄……是我,我是慧……行啊……”
老僧两眼含泪,发狂的吼了一声,像是矫健的老猴,朝沼泽地扑了过去。不顾不断下沉的身体,双手发疯似的刨着下面的泥土。很快,双手指尖已经渗出血迹,老僧不管不顾,仿佛痛苦已经离自己而去,终于,在双手指甲尽数断裂后,老僧从下面刨出了一个同样苍老的头颅,下陷的身体骤然停滞。
滴答,滴答。
泪水滚滚流下,心中千万般情绪化作一声“师弟”。老僧喊完这句浑身抽搐,痛苦的将头埋在地上。
“师兄,师兄。”埋在沼泽中的老僧开口,“师兄何必至此?”
“是我,是我害了你啊。”老僧以脸抢地,声音微不可闻,“当初我因一己私欲作祟,竟害了你,不然这个位置是你的啊!”
“师兄,都过去啦。往事如烟,我都记不得了。只记得年少时,骑在师兄肩上,偷摘树果时那般喜悦。”师弟轻声说道,脸上带着温柔的笑。
“不!不!不!我自幼丧父丧母,是师傅养大了我,但我却不满师傅指定你为接班人,该在这里的是我啊!”老僧猛然抬头,泪水裹挟着污泥流下,好像要将几十年来心中的郁垒流出。
“师兄,你聪明一世,早该看开了。缘起缘灭,不过因果。那因果也没有,不就是荡荡虚空。”师弟微笑。
“看开,看开什么?”老僧茫然。
“三十年来无孔窍。几回得眼还迷照。一见桃花参学了。呈法要。无弦琴上单于调。 摘叶寻枝虚半老。拈花特地重年少。今后水云人欲晓。非玄妙。灵云合破桃花笑。”冷淡的声音从旁边传来,颜然扶着徐鱼一步步挪了过来。
不等两人反应,徐鱼接着说道:“那灵云志勤和尚三十年来寻道,不过走马观花,虚空一场。突然见于桃花,于是悟透禅理法要。你就如那灵云,为求悟的境界,历经曲折,虚度光阴,甚至不择手段,灵云三十年方悟道,真该见笑于桃花了,你比起他甚至还不如。但见花岂就能悟道,天地万物,流水行云虽无不蕴藏着道机禅理,但也需人生百态、世事经历方能洞察。古有云: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看山还是山,看水还是水。又如你师弟所言,不过是儿时摘果,但达摩东渡真就是庭前的柏树子吗?!时至今日,万般情绪,千种思绪涌上心头,你还不能看见桃花吗?!”
老僧浑身一颤,耳旁好像传来晨鼓暮钟之声,一生回忆,涌上心头。
徐鱼又是一叹:“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师弟看着老僧模样,朝徐鱼困难的点了点头:“檀越所言甚是,多谢檀越。”
“我不信你们这些东西,能救一个是一个,何必言谢。何况若非今天见你,我和他讲这些也不过是鸡同鸭讲罢了。”徐鱼淡淡地说道。
不等师弟开口,老僧突然放声大笑,说不尽的快意洒脱:“我有明珠一颗,久被尘劳关锁,今朝尘尽光生,照破山河万朵。”
“善哉善哉,恭喜师兄。一朝得悟,大放光明。”
老僧双手合十:“有何恭喜?”
“自然当喜?”
“喜是何喜?”
“庙前二小童。”
“善哉善哉。”老僧喃喃道,一只手放在心口。
“师兄,今日见此,师弟也了却心愿,那便归去。”师弟含笑,缓缓闭上眼睛,一阵烟霭散开,只剩下白骨。
“善哉,愿师弟早日脱离苦海,超脱无边彼岸。”
咔嗒一声,骷颅头拔地而起,在空中化为粉尘。而地上,缓缓盛开出一朵莲花。
老僧见状,哈哈大笑,转身就朝前面走去,笑声中听不出喜悲。
“不摘下吗?”徐鱼问道。
“何必?何必?留给你,留给你。”老僧回头,微笑地看着徐鱼。
徐鱼深吸一口气,在颜然的搀扶下慢慢蹲下去,手指刚触碰到莲花,莲花便如水般流入体中。只见徐鱼脸色慢慢红润,背上的伤口也愈合如初。
“真是神奇,那边多谢了。”徐鱼讶异,而后点头致谢,起身说道,“走吧。”
三人穿过沼泽,进入下一层。
映入眼帘的火焰的地狱,到处可以看见倒塌的高塔,破碎的棺材,就连成片的坟堆也被挖开。
“看来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变故啊。”徐鱼眯眼。
这时,一道声音传入三人耳中:“看来是刚才清理的不够彻底啊,竟然还剩下几只小杂鱼。”
火焰深处,一人缓缓走出,手中长刀还残有未干的血迹。黑衣搭配上冷峻的面孔,如同静坐的死神。
他缓缓走来,火焰如同披风挂在身后,曳若火云。
徐鱼长出一口气,迎了上去:“好久不见,老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