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人哪能知道这段沉默当中蕴含的迷茫和悲意,至少在庄风的眼里看来,就只是一个人怔住了,在思考着些什么罢了。
这也正合了他的意:只有深思熟虑后得出的答案,才是值得他去信任的。
要是姬霄跟刚才一样,不假思索,张口就来,随意给出一个答案,那他庄风是绝不敢与此人合作的。
合作,这正是他的底气所在——这世上除了血缘亲情,最牢固不过的,正是利益关系。
有钱能使鬼推磨,他相信,自己能给出一个对方不会拒绝的条件。
想到这里,庄风也不急着去催促对面的姬霄给出答案,双手在胸前交叉,慵懒地靠在了椅背上。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他终于也是有点耐不住性子了,用手指敲了敲桌面,惊醒了思考中的姬霄。
“别想得太多了,”庄风解释道,“这只是一道普通的测试题罢了,需要的正是测试者心底想到的第一个答案。”
糟!姬霄在心底暗道不好:虽然他一直以来都有注意控制自己的表情和篡改测试答案,让答案总体看起来更为真实合理,好得到个“无害良民”的名号,可这一次心底的某些情绪莫名其妙就被触动了,让他一时间不注意出了神,都没注意到过去了多久。
问题是什么来着……对了,赚多赚少……
“我可以接受九一分成。”姬霄如此回答道。
“很好!”庄风面露喜色。
虽然他大概能猜到姬霄思考许久的事情并不只是这么一个测试题的答案,但他要的只是一个态度,一个回答——在此之后,就好办事了。
“压轴大题……”说完这几个字之后,庄风顿了顿,似乎是想留出一点时间,让对面的姬霄意识到这个问题的分量,随后才缓缓开口问道。
“如果有人背叛了你,你会怎么做?”他的目光有如利刃一般,向着姬霄的方向刺去,似乎是想要将这人彻彻底底地剖析开来,获取最为真实可信的答案。
看到这种眼神,姬霄不由自主地咽了一下:他很清楚,在这种注视面前,即便只是嘴角最为轻微的一下抽动,眼睑最为轻微的一下颤抖,都会让对方识破自己的假答案。
既然如此,他也不再隐瞒,翘起了二郎腿,朗声答道:“我会让背叛我的人……”
出乎他意料的是,自己的答案还没说完,对面的医生便站了起来,出声打断了这句话。
“你的答案,其实并不重要,我想说的是我的答案……”他沉默一阵,然后用诚挚无比的语气说道,“如果有人背叛了我,我一定会用尽毕生所学,让他后悔来到这世上。”
姬霄没有说话,拿起茶水抿了一大口:若不这么做,他就要因为震撼而不自主地咽一下了。
冥冥之中有一种预感告诉他,此时是最不能示弱的时候——即便是咽一下口水这种最不起眼的动作,都会让自己在气势上被压下一头。
“你到底想说什么?”喝完茶水后,姬霄并不继续回答,也不避开庄风锐利的目光,而是与他对视,反问道。
“哈哈哈哈……好!好气势!”庄风听到这个问题,没有回答,反倒是转过身去放声大笑,似乎很是满意。
好一阵,他才拉开椅子,准备要坐下,商谈详细的事宜……包括他此次唤来姬霄的真正目的。
“姬先生,你的决策,你的价值观,即便全都是有意伪装出来的,也都很符合我的人选需求……简单来说,我想和你达成一宗交易——我在这帝域精神病院里,需要一道眼线。”
“一道可以混进病人之中的眼线。”他补充道。
眼线?莫非这些病人身上,还藏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吗?
要知道,今天可是刚有一个试图越狱的“被冤枉的普通人”被抓了起来……
这些病人过去有什么故事,身上藏有什么秘密,谁知道呢?
正当庄风要继续说些什么时,一人匆匆推门而入,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医生,来一趟负一层吧,给一个病人做精神状态评估。”那个安保说道,虽然没有喘气,但额边还是挂着几滴晶莹的汗珠,再加上微微被汗水浸湿的制服,很难不看出他这是在一番运动过后才到这话疗室来的。
庄风瞥见那人藏在身子侧后方的双拳上,有着一丝猩红,鼻子抽了抽,扬手示意道:“你先去吧,我现在就下来。”
将安保赶走后,他才转身对姬霄说道:“这次就先谈到这里吧,虽然给个昏迷的人写评估报告要不了多久,但后面估计还要给他们擦屁股处理不少事情——看样子,他们是想把正门钥匙丢了的事情也赖在那倒霉蛋身上了。”
姬霄读懂了这道逐客令,向着门外走去,出门前,还若无其事地扫了一眼那书架顶端上立着的那只纸鹤。
“你就这么有信心能说服我?过了这村可就没有这地儿了。”姬霄调侃道。
庄风顺着姬霄的视线看向那纸鹤,似乎对着与“鹤立鸡群”有着一定联系的摆设颇为满意,欣赏一番后,在手环上轻点几下,锁上了房门。
尔后,他才不紧不慢,而又坚定不移地答道:“我会开出一个足以让你满意的条件。”
姬霄刚想要打击他的自信,一时间明面上又找不到什么太好的底牌——总不能说自己偷回了能骇入世界上所有电子设备的手环吧,最后也就咂咂嘴,没有说话。
庄风自以为镇住了对方,正洋洋得意要继续说些什么时,却是发现姬霄并没有与他一起向着前方不远处向下的阶梯走去,而是走向了右边的厕所。
“也罢,”他自言自语道,“等到你在这里住上三五年,三五十年,就知道和医生搞好关系,有多么重要了。”
时间,自会磨去大多数人的桀骜不驯。
……
等到手环投影中的医生走到了负一层,姬霄才启动了监控屏蔽,在厕所门口探头探脑一番之后,蹑手蹑脚地溜进了话疗室。
事实上,他先前没有出言嘲讽庄风也正是有着这一层原因——以为自己的门锁在这手环面前能够奏效,就已经是他姬霄近些年来听过最大的笑话了,别的笑话哪还能乐的出来呢?
直到纸鹤到手,回到厕所单间解除监控屏蔽时,姬霄还是有种不可思议的感觉。
这也太简单了吧。
现在,就差将这纸鹤交给散仙,完成交易了。
“不过,这又不是什么违禁品,随便放在书架上,等他来拿就是了。”姬霄想道。
手环显示的时间是十一点十六分,这个时间点,应该是病人们的吃药时间,过后就是饭点……总之,不到两点过后的自由时间,两人是很难找到单独会面的时间了。
人多口杂,众目睽睽之下可不适合交易。
他把纸鹤随手捻着,并没有藏在裤兜里,而是尽可能保持在监控看不到的角度,向着负一层的单间走去。
虽然不知道被压扁的纸鹤那老头儿还认不认账,他实在是没有必要冒这个险。
这个时候,似乎所有安保的精力都集中在如何将自己丢失钥匙的过错推到那触了霉头的持刀劫持者身上,无心巡逻亦或是关注其他地方,所以姬霄也是顺利走回了单间,没露出半点儿破绽。
虽然说按照疑罪从无的道理,就算所有人都怀疑是那歹徒干的,也只能放他一马;但这可是不知道什么鬼地方的一座精神病院,周围除了鸟鸣,连车辆的声音都没有听到过,怎么还会有人和他讲道理?
就这样,那贼人被审完,便被丢进了一间厕所旁边的单间牢房里。
最近世道太平,住“牢房”的不太多,也就他和姬霄两人罢了,其他人即便曾经住过三两天,也大多熬过了惩罚时间,回到了一楼的大房里面住。
要问姬霄这个“半贵宾”为什么不往上搬?在他看来,大房和下面简陋到近似牢房的单间,实际上除了铁栅栏并没有太大的差距——楼上的大房尚且还会有护士查房,有安保偶尔瞥一眼监控,他的房间却没有人会关上栅栏门,那为何还要去跟一群疯疯癫癫的人们挤一间大房?
持刀的被随意丢在单间内,锁上门后,一行人在楼梯上走到一半,那小队长却突然停住了脚步,转身指了指负一层浴室门前的“流水”,破口大骂一番之后,留下两人,去负责那水管的修理工作。
这一切,都被走廊斜对面单间里的姬霄,瞧了个一清二楚。
一个计划,在他的心底逐渐成型。
他随意撕下法典最前面一道写满了厂家和版权者信息的纸张,在纸上写下了几个字,揉成一团,衔在嘴唇间。
随后,他走出房间,手悬在鼻子前面,不停地擦拭着,故作一副鼻痒的状态。
背后远处已经传来安保的脚步声,姬霄心底很清楚,没有多少时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