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轻飘飘的话语,从楼梯上方刺了下来,重重地扎在姬霄心头上。
为什么?他百思不得其解。
为什么一个前一刻还踌躇不决,生怕自己的判断出错的人,能凭借“你今天值班站在大门左边还是大门右边”这种无厘头的问题,如此轻易地下达了最后的审判结果?
“为什么?”姬霄很想这么问道。
但他不能这么问出口:如果这么直截了当地发问,相当于明摆着告诉对方——我就是冒牌货,而且我根本不知道你是怎么看出我的破绽的……而且,我有点慌了。
在本就劣势的情况下,绝对不能露出更多破绽,想到这里,姬霄快速挤出一抹看不出勉强的微笑,轻声问道:“你这个问题,本就不算什么正经问题……当然……”
他刚想要说“我的答案也是随口乱说的”这种儿戏话,上方的那人居然摇了摇头,就此打住了姬霄的话语。
“你错了,”对方很是认真,有些可怜地看向下方的入侵者,一字一句地强调道,“刚才这个问题,其实只是一道很简单的题目。左或者右,正确答案,只有一个。”
面对如此诚恳而又不苟言笑的表情,实在很难想象,这是“更进一步地刺激自己面前的人,让他表露出本性,以此寻找语气语调上的破绽”的桥段。
这么说来,这人是真的发现了什么,只有熟人才知道的破绽。
想到这里,姬霄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去。
不过下一刻,他就立刻调整好了心态,在心底安慰自己。
冷静点,姬霄……想想对方现在忌惮的到底是什么……想想对方在思考些什么……
他是怕我是真货,从而因为神经过敏,直接被罚?是不是因为这么一个原因,他才至今不敢做出任何出格的举动——就连叫人过来搜身都不敢……
说到底,他到底抓到了我的什么破绽?是身高?还是外貌肤色易容上的疵漏?亦或者是细微处的语气语调这种根本无法证明的东西?要知道,人在生死边缘,在压力的驱动下,变了个性子,也是完全说得过去的。
只是,姬霄越迟疑,那黑衣人看在眼底,便愈发地觉得眼前此景此幕,很是可笑。
“我想,你应该完全无法想象这个问题背后的意义是什么吧……毕竟,这的确是个很没头没脑,又有些无厘头的问题。”上方那人冷笑着说道。
现在站在那楼梯顶端的黑衣人,简直就像是变了给人似的:仅仅只是因为听到了一个问题的答案,就变得截然不同,摇身一变,变成了这栋大楼,这个小区……乃至这个世界上,对于姬霄是冒牌货一事,最为深信不疑的人。
遇上了这种倒霉的事情,谁都不得不认栽,不是吗?
姬霄长舒了一口气,叹道:“你赢了。”
“……不过,在被抓走之前,我想搞懂你是怎么知道的——当然,你可以对我有所保留。”
要将对话继续下去:虽然伪装撑不住了,但对话依旧可以拖足时间。
只要勾动那人的好奇心和急于炫耀——尤其是向我这个一头雾水的家伙夸耀的自大心理,我就有机会等到库帕的援助,姬霄暗暗想道。
胜券在握的时候,人果真会变得狂妄一些。似乎是为了让姬霄死得明白,那高高在上的黑衣人还真就没有呼叫任何增援,而是一边用手枪稳稳指着姬霄,一边把头往肩膀上靠了靠,按动了关闭麦克风的按钮。
做完这一切,有着楼梯间沉重大门的掩护,他这才不用继续压抑自己的笑声,放声大笑。
放肆的笑声在狭隘的楼梯间里肆无忌惮地来回冲撞,那带着些许颤音的轻微回声,有些令人不寒而栗。
“有什么好笑的?”姬霄皱了皱眉,沉声问道。
“我在想,你背后的组织这么费尽心思地送你进来,却败在了这么一件小事情上面,难道不好笑吗?”黑衣人反问道。
到了这种生死关头面前的时候,姬霄反倒觉得:自己不那么紧张了。只是心跳比寻常要快的多,脑海里的杂念,也不少。
除却刚才那个“站岗”问题的意义,他最想问的就是:
为什么,大半夜的,你们还要带着墨镜?视野不黑吗?不会看不清路吗?是统一要求的制服吗?还是有什么特殊功能?
越是紧张的时候,脑子里面,就越会想些有的没的。
没等他继续发呆,那黑衣人也不打算卖关子,继续缓缓叙述道:“现在,我先告诉你接下来会发生的事,让你断了反抗的念头,以便正式开始考虑要不要在严刑逼供下告诉我们有用的情报。”
“……首先,现在的所有通话,都被我录了下来,你也绝无鱼目混珠,在我一众同僚面前上演真假猴王的可能——这录下来的东西,就是如山铁证。”
“……向外逃也没用,即便你运气好,一溜烟跑了出去——外面还有四条虎视眈眈的汉子,只需我一句话,就会立刻将你拦下。即便你杀出重围,那又如何?这整个小区,早就被我们围了个水泄不通,周围的制高点上,更是有着众多狙击手随时待命。这里就是一副天罗地网,你逃不掉了。”黑衣人平静地阐述道。
看着下方那带着面具,却依旧从瞳孔中透出一丝不屑神情的男子,那黑衣人皱了皱眉,不甚满意。
“算了,”他摇了摇头,最后一丝耐心和玩闹的心思,也被消磨殆尽,“你可真是个不懂配合的家伙,解释完了,就乖乖等死吧。”
“……站岗的时候在左边还是右边,不是什么测试临场反应,或者是继续对话,试探一个人的性格语调那种虚无缥缈的测试——毕竟,在生死面前,在极大的压力下,谁又能保证,一个人会始终如一呢?”
“……那是一道只有两个选项的选择题:百分之五十的几率,就能答对,从而蒙混过关……这都没有答对的你,难道不是很可笑么?”
“首先,我觉得你更可笑,”姬霄很认真地答道,“其次,你还是没有解释,为什么你会察觉到我不是本人。”
录制到这一句话之后,那黑衣人长出了一口气,似乎是为了之后可以省去无数繁琐手续,而感到愉快;也因为心情愉悦,所以,他决定不让姬霄当一只糊涂鬼。
“很简单,”那人如此说道,似乎在解释着什么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一般,笑容不可抑止地从他脸上洋溢而出,“你假扮成的那人,左耳有听力缺陷呀。”
“……我猜,他们并没有查到这一点,不是吗?”接下来的那几句嘲讽的话语,姬霄实在是听得不太清楚——他的心神,完完全全被这道不可思议的消息给震住了。
原来,那在厕所里被打晕的黑衣人,如此轻易地就被一道手刀打晕的原因,不是因为他选择赌库帕是自己人,根本不防备来自后方的攻击;也不是因为他觉得稳操胜券,准备以人数优势战胜姬霄,而是因为——他根本听不见左后方的库帕,对他发起了攻势!
为什么只能站在右边?因为他根本就听不清来自左边的声音!
也正是因为如此,他的耳机,断然不可能带在左耳上!姬霄按在后脑勺的手情不自禁地摸了摸耳朵,这才瞬间想通了一切。
仅仅只是因为一个巧合:打晕那人之后捡起耳机顺手戴上,居然会留下这么一个破绽……人生,有时候还真是叫人哭笑不得。
只是,还有一个问题,姬霄始终想不明白:
为什么?他眉头紧皱,微微张开了嘴,脑海中的问题呼之欲出,心中的不解清清楚楚地写在了表情上,让人一眼就能看明白。
似乎是读懂了姬霄的疑惑,那黑衣人又解释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也很简单。”
“……他的战斗能力,身体素质,所拥有的专业知识都通过了标准线,只是一边耳朵有听力障碍,可那又算什么?”那个黑衣人嗤笑道,“你以为穿上这身衣服的都是什么——全身上下半个缺点都没有的圣人吗?”
姬霄刚要说些什么,将对话继续下去,突然,一道硕大的黑影瞬间覆盖了他视野当中的一切。
楼梯间的厚重铁门被一脚踹开了,重重地砸在了他的半边身子上。
是库帕。姬霄内心狂喜,没被波及到的左半身,用左眼看到了库帕双手举枪进来的英姿飒爽模样。
但是飒爽英姿,在事先保持警戒,死死瞄准着楼下的枪支面前,被贬的一文不值。
嗒,嗒,嗒,嗒。
四道甚至没有小孩过年玩的摔炮响声大的微弱枪声,从前方传来过来。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人过于意外,甚至有一发子弹严重偏离目标,从姬霄的眼前擦过。
回过神来的时候,他的双手已经从后脑勺上松开了,颤巍巍地摸了摸脖子,摸到了一股温热而又黏糊糊的东西。
然后,一个身影无力地瘫倒下来,压在姬霄右身上的铁门,更显沉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