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公路上的嘈杂声和车笛声此起彼伏。所有人的心情都焦躁不安,司机们之间的肢体冲突和语言冲突时有发生,脱轨的火车车厢挡住了所有人的求生之路,而后方却还有车辆源源不断的赶来,这条车队长龙越排越长,漆黑的公路也因为车辆的聚集变得灯火通明。
不断有行人穿梭在车辆之间,高速路上全都是男女老幼,他们带着所有的生活用品出行,每个人脸上都显现出一副十分胆怯的样子,小孩子饿得哇哇地哭,也许是很久没吃过饭了,看起来个个面黄肌瘦,真让人心里不是滋味。他们有的是去察看路况,有得则是去河边打水,甚至有得家庭干脆把车停靠在路边,一家人在野地上盖起了帐篷,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效仿,只见高速路的两旁营地和帐篷如雨后春笋般出现。
好在天气已快入秋,夜晚的气温并不是很高,但这依旧降低不了司机和被堵人群的愤怒。
“天呐,我们这要堵到什么时候啊?” 顾胜兰下车抱怨,“这后面队伍越排越长,怎么还不来人疏通?”
“现在通讯信号时好时坏,军队可能都还没收到这边的情况。” 顾伯淡淡说道,他将座椅调斜,双腿翘在方向盘上。
“这么多人,这么多车堵在这里,说得好像跟您没关系似的。”
“心急无济于事,莫不如省省力气。”
比起大人的焦虑,孩子们是无论何时何地都最开心的人,大人们急得如坐针毡,两个孩子却盘坐在车后斗下起了象棋。大堵车让两个孩子都感到无聊,他们开始考虑,如何更有意思地消磨这枯燥的时光。黑子实在耐不住困意,它趴在两个孩子身边呼呼大睡了起来。
这时,顾霈骑着摩托车风尘仆仆地从前方赶了回来。
“姐,给我找点水过来,嗓子都要渴冒烟了。” 顾霈挥了挥墨镜,请求道。在顾胜兰取水的间隙,顾伯问顾霈: “前面情况怎么样,今天还能通车吗?”
“还没来人处理,有几个等不及的司机正在试着用车拖拽。” 顾霈笑着答道。
“哎,今天得睡公路了。”
顾胜兰从后面走了过来,两手捧着一杯水。
顾霈贪婪地一饮而尽,把茶杯还给姐姐,扭了扭车把,说: “我去前面盯着,你们在这待着吧。” 说罢,他又调转车头骑向了远方。
这时,天空中传来巨大的轰鸣声,是三架轰炸机,机群呈“人”字形,从高速公路上空快速飞过,飞机上闪烁的航行灯如同黑夜中划过的绿色闪电。
“那是什么鬼东西?” 顾胜兰仰头问。
“是轰炸机!” 顾伯疾声道,那个声音他再熟悉不过了,是他曾经在战场上的噩梦。
“快看,是飞机!” 忽然有人大喊,所有人都齐刷刷地向轰炸机飞去的地方投去目光。李海也被外面的吵闹声惊醒,他浑浑噩噩的从后座爬起,掀开布毯,想出去一探究竟。
他开门下车,刚想伸个懒腰,就被一声突如其来的爆炸打断,剧烈的爆炸好像要把整个地面都掀起来,他没站稳,一个咧咀摔倒在车门上。黑子也被惊醒,它拼了命地朝爆炸传来的声音吠叫。
“哥,你没事吧?” 李江急忙问,巴郎也凑过来察看情况。
“我没事,我去看看发生了什么。”
“那你注意安全。”
“我知道,你俩待在车上别下来。” 李海叮嘱道,随后转身走进人群。
很快,李海在人群里找到了顾氏父女,他急忙凑了过去,一脸茫然的询问刚才的爆炸是怎么回事。
“那声爆炸怎么回事?”
“是空军,他们开始轰炸无人的城镇了。” 顾伯将望远镜递给李海,说: “你看,爆炸在十公里外,十一点钟方向。”
李海接过望远镜,朝十一点钟方向看去。简单地说,他眼前的这一幕简直就像是在地狱,那是他一生都无法忘却的场景。三架轰炸机飞到空无一人的镇区上空,自动脱离队形,然后各自朝目标地域飞去,紧接着一枚枚炸弹如雨点般纷纷落地,猛烈的爆炸旋风般地震撼着那些古老的房屋,那些民宅像纸板糊的一样,摇晃不定。伴随着一阵阵“轰隆”巨响,整片镇区瞬间化为了一片火海。
公路上惊慌的人群面面相觑,他们紧贴在公路的围栏后,感受着爆炸带来的地动山摇,人群里“叽叽喳喳”地议论着一切。
“老天爷,他们往街道上投凝固氣油彈。” 李海慢慢放下望远镜,惊恐地说道。
“好在那片区域的民众都被疏散了,这种密集的轰炸没有任何生命能活下来。” 李海身旁的大叔发出感慨。
“让那些该死的感染者化成灰吧!” 另一位陌生人也附和道。
所有的建筑就在这一瞬间化为灰烬。炸弹还在继续往下投。忽然,一阵孩童的哭鬧声传来,是一位带着孩子的母亲,他的孩子被巨大的爆炸聲吓得嚎啕大哭,她摇着襁褓中的孩子,一刻不停的安慰着。
镇区里,殭尸此刻如同被宰割的羔羊,高温炸彈和氣油彈如雨滴般从天上落下,炸彈产生的衝擊波瞬间把殭尸炸成了肉泥。废墟下压着无数殭尸的尸体,鲜血满地成河,浓烟中闪出火光,地上都是炸弹碎片,街道被炸得面目全非,还有不少殭尸被压在地下室中,它们好像在哭,又像是在求饶。
“报告鳄鱼爸爸,瓦尔基里小队已完成清理任务,申请返岗。” 轰炸机驾驶员向上级报告道。
“确定目标地域被完全覆盖了吗?” 无线电回复道。
“确定!我想你真应该来看看,整片区域都已经化为一片火海了。”
“收到,瓦尔基里小队,你方编队弹药和燃油是否充足?”
“二号机报告,我机仍有数十枚炸弹,燃油也充足。” 此时另一架飞机机组人员报告道。
“瓦尔基里二号机,收到最新清理任务,指挥中心命令你机立刻前往106号空域与电鳗小队汇合,协助他们清理德县及其周边区域。”
“呃,老百姓确定都疏散完了吗?”
“地面部队已经将最后一批群众撤出,那里现在除了感染者已经没有任何生物了。”
“好吧,瓦尔基里二号机申请脱离编队。” 二号机向一号机请求道。
“同意,二号机祝你们好运。” 一号机回复道。
“二号机,务必彻底摧毁目标地域,其余两架机批准返航,鳄鱼爸爸报告完毕!”
「德县五十五公里外」
客车在深夜的高速公路上飞速行驶着,达尔利蜷缩在大巴车的角落里,不知什么时候进入了梦乡,梦见自己遭到东北人的抢劫,正想办法逃跑时一下急醒了。 再次醒来时大巴车已经停靠在了71号公路服务区附近,车上的人都下车了,他瞪大了眼睛环视着四周,车上静悄悄的,这让他有种不祥的预感,好象梦中的情景就要发生似的,然而就在这时,“嘭膨”的脚步声正向他逼近,紧随其后是一位戴着墨镜的男人,他从后门进入车中,达尔利擦着额头上的汗水,难道梦中的情景真的会重现吗?想到这里,达尔利不禁把手伸入裤兜,紧紧攥住那把仅有的匕首。
男人走了过来,他蹲在达尔利身边,见他胡子拉碴,牙齿焦黄,操着一口浓重的天津话问达尔利: “哥们,你介还睡呢,咱们今天不往前开了,在服务区休息。”
达尔利一脸懵,他看着男人,嘴唇翕动了几下。
“呦,我忘问了,你这是恁么了,怎么一头虚汗呢,还有你会说中国话吗?” 男人继续问。
“我会…我会说。” 达尔利顿了顿说道。
“能听懂是吧,我说咱们不往前开,今天就在这睡觉了。”
“为什么,怎么不开了,这里安全吗?” 达尔利疾声问,他朝窗外望去。
“军队不让往前开了,前面发生事故了。”
“什么事故?”
“听说是火车车厢脱轨了,把前面路堵死了。”
“这车上的人呢?”
“你介外国友人问题怎么这么多,他们人都在服务区里呢,你下去不就看见他们了吗?”
达尔利被暴躁的司机骂骂咧咧地赶下了车,即使他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不过目前看来,大巴车停的这片服务区目前是安全的,军队的车辆就停在这里,他们正在为群众搭建临时帐篷和防护栏,他们想把这里建成一座难民安置点。
军人们把司令部设在了营区中央的帐篷里,在指挥帐篷里的折叠桌旁围坐着四人: 指挥部的三个成员都已经上了年纪,为首的是一位头发斑白的上校,他叫陈硕,是这支部队的团长。
陈硕把省地图摊在桌上,用指甲在地图上画着路线,对坐在对面的一个高颧骨、长有一口结实牙齿的指挥员说:
“陆光达同志,你说应当在这儿打上一仗,可我主张明天早晨撤走。夜里撤走固然更好,但是大家都太累了。我们的任务是抢在中秋节之前赶到常山的空军基地。用我们目前的兵力去拼,这是不明智的...我们只有一辆坦克,三十发炮弹,二百个步兵,这就是我们的实力,那些殭尸他们就是一群凶残的野兽。我们要和其他后撤的军团会合后才能作战。同志们,我们还必须考虑到,除了殭尸,路上还有各种掠夺组织。我的意见是,明天一早开拔,开拔之前炸毁车站后面的小桥。殭尸不会修桥,我们能拖延它们两三天的时间,这样,他们沿着公路线的推进就会得到遏止。同志们,你们的看法呢? 让我们做出决定。”他对坐在桌旁的指挥员说。
坐在他旁边的副官何楠咬了咬嘴唇,看看地图,又看看陈硕,终于艰难地把憋在嘴边的话吐了出来:
“我....支持…支持团长。”
那个年轻的,穿迷彩服的指挥员也表示同意:“陈团长说得对。”
“以我们这点兵力和弹药对抗数量那么庞大的尸群,是不现实的,更何况我们的人已经疲惫到顶点了,小伙子们开车都能睡着。”
“那我们干吗要组织队伍?难道是为了不开枪让殭尸携带病毒四处扩散吗?依我看,我们应当在这儿和他们干上一仗,我已经跑够了,如果我能做主,我一定要在这打一仗。” 他猛地推开椅子,站起身来,在帐篷里走来走去。陈硕不以为然地看了看他:
“陆大指导员,打仗要有战果,明明知道是去送死,还要让我们的小伙子去做无谓的牺牲,这种事情我们不能干。这种做法也很可笑。汇聚在北面的尸群整整有十万,现在还有百姓跟着我们,陆光达同志,我们现在不能冲动行事。” 接着,他将目光转向另外两人,做了结论: “就这样决定了,明天一早撤走。” 陈硕继续主持会议: “下一个问题是联络。既然我们是最后批撤退,安置难民和断后工作就落在我们肩上。这里是重要的公路枢纽,前面还有两个服务区,我们要安排可靠的同志在车站工作。现在我们就决定一下,把谁留下来,大家自告奋勇吧。
“我想应当把徐达留在这里。” 何楠走近桌旁说,“一,徐达是本地人;第二,他在隔离区的时候在民众里就很有影响力,可以在服务区里主持工作;第三,他心思缜密,抗压能力又强,只是他要后半夜才能赶到。他是个有头脑的小伙子,能够胜任这里的工作。依我看,他是最合适的人选。” 陈硕点了点头。
“我同意你的意见,何副官。你们不反对吧?” 他问其他两人 “不反对。好,就这么定了。我们给徐达留下一些物资和人手,还有委任书。”
“同志们,现在谈第三个,也是最后一个问题, ” 陈硕接着说: “就是关于处理剩余武器的问题。咱们95和06式自动步枪,各有整整三万支,都是灾变前清剿感染者牺牲的烈士留下的。这些枪支怎么办?”
“卡车不够装了吗?” 陆光达问道。
“不够了,现在战士们都是扛着跑,一是累人,二是拖慢行军速度。”
“那就留一部分给徐达,剩下能运走就运走,不能运走的就地销毁,赶在早晨出发前全部办妥。”
身体壮实满脸痘坑的军营长“那赫鲁”动了动身子,说:
“干嘛销毁掉,依我看还不如把武器分给群众们。”
陈硕立刻转过身来,对他说:
“你说要分掉?”
“这样万万不可,上级追查下来咱们都得上军事法庭。” 陆光达听到这个疯狂的提议后赶忙阻止。
“快醒醒吧,现在哪还有上级啊。” 那赫鲁驳斥道。
“对,好主意!” 副官何楠兴奋地喊道。“分给公安和其他民众,谁想要就给谁,由徐达部下和公安一体节制,这样既可以避免某些刁民持枪闹事,又可以最大程度保证人民群众的生命安全。”
“至少在他们忍无可忍时可以对抗感染者!明摆着的事情,全境都沦陷了,他们的日子会很难过。到走投无路时,人民就会拿起武器。”
“好,那就把枪支分发出去,通知公安让他们严格管控弹药!” 陈硕也同意了。他说着,从桌旁站了起来。“现在,所有的问题都解决了。早晨之前,我们还可以休息一下。等徐达到了,让他到我这儿来一趟, 我和他谈谈。何楠,你去查查岗吧。”
其他人走了以后,陈硕躺在折叠床上,他把大衣盖在身上,闭目眼神。
达尔利在士兵的引导下来到了临时搭建起的避难帐篷,他在门口领了一份速热晚餐和一瓶矿泉水。走进帐篷,这里已经住满了人,他的床铺在帐篷最角落的边上。一张简易的折叠床,一个脏的印满口水印的枕头和一张如纸薄的毛毯,这就是他今晚的住宿,虽然条件有点差,但是能分到这些他已经心满意足了。
达尔利像一只做了错事的猫,他轻手轻脚的整理着床边的卫生。他在想殷澄,因为大巴车位置有限,他没有赶上同一班车次,而是乘坐的下一班大巴,两人就此分手,跟随着军方车队流落到了不同地方。
可他浑然不知,流落到这里才是他噩梦的开始。已经是凌晨了,帐篷里的人们慢慢睡下,可达尔利却一直辗转反侧,他并没有想念谁,而是有人把袜子挂在了烘干机上,酸臭的味道熏得他难以呼吸。还有对面的床铺上,一位老人一刻不停地打着呼噜,呼噜时长时短,甚至边打呼噜还边说着呓语。这让他难以入睡,而身边其他人却睡的安详。这也是他来中国多年第一次感到不适。这种感觉就像把一只独居的狼丢到了群居的角马群中,发生的一切都让他心怀不满,但他无法发泄,因为他知道,跟杀机四伏的野外比起来这里就是天堂,他捂紧耳朵,将头埋在被子里,在被窝里等待着白昼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