嘈杂。
这是凌夏树从混乱中清醒过来后的第一感觉。并不仅仅只是声音,虽然周围确实在无时无刻地传来各种惨呼、哭泣之类毫无意义的莫名噪音——而是整个周围的世界。
大量不规则的建筑碎块和生活用品的残骸堆满了周围空间,整座城市的样貌已经荡然无存,甚至就连天空中的雨云也被撕裂,变成像斑秃一样狼狈的形状,一块块地夹杂在晴朗的夜空背景中,却依旧在尽职地倾泻着沉重的雨水。
而从矩阵视觉中看出去的景象就更加诡异,表面上完整的空间,变成了裂着巨大裂缝、突兀地高低起伏着的碎块,甚至有一些看似普通的残骸其实只剩下了一个表层的景象,里面只有深沉的空虚黑暗。
凌夏树晃了晃头,目光迅速凝聚,沉默地观察了一圈四周,那诡异的冲击波对于人类和建筑的作用截然不同,之前短暂的瞬间隐约看到所在的那处地方建筑几乎全部被摧毁,自己身体却似乎只是被推送到了近千米远的地方,但却没有受到什么伤害。
瞳孔中橙色的光线习惯性地跳动起来,想要对周围进行分析,然而刚刚被粗暴地强行断开链接的事件让整个计算力网络处于复杂的震荡当中,凌夏树略一试验就明白,暂时无力进行探查和分析。
至于‘不灭潜伏者’和子虫,在刚才核爆发生的那一瞬间替凌夏树进行了某种遮蔽之后,就已经完全失去了信号。
瞳孔中光线的活跃程度迅速降低,凌夏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隐隐的焦躁,随后挥手从自己的外套上拽下两颗纽扣、分别扔在了一块眼睛看起来平坦、而在矩阵视觉里却突兀高起一大块的地面上,以及一块表层完整、内里只剩黑暗的混凝土残骸上。
扔向地面的纽扣带着有点失真的撞击声落到了地上,然而在肉眼看到的景象里,它却是诡异地停留在距离地面半米高的空中静止着;
扔向混凝土残骸的纽扣,却在接触到表面那层‘混凝土材质’的时候,仿佛播放器放视频卡住一般出现了诡异地闪烁,纽扣‘画面重播’一样在混凝土的表层进进出出了几次,随后就如同插在黄油里的餐刀似的嵌在了里面。
而在矩阵视觉中,这颗纽扣内部迅速失去了支撑代码,同样变成了一片黑暗。
看来虽然矩阵出现了非常巨大的混乱,但是只要避开这种彻底破损的地方,就仍然可以自由行动。
凌夏树注视着嵌在混凝土中的纽扣,确认了那空虚黑暗的危险性。记忆中的编程知识对此有多种解释,但没什么用——大部分都需要从外界的硬件反应去验证。
和编程有关的知识从他的记忆中一闪而过,很快就被抛到了角落,他的思绪重新被另外一种情感填满——
妈妈。
周围幸存者的哭喊,让他知道这次‘爆炸’对于人类的伤害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大,但是爆炸的副产物,那些破碎的残骸以及隐藏在虚假完好外表下空虚的黑暗,却仍然足以重伤甚至彻底杀死一个人类——和它们接触之后,有直接干预人体神经系统能力的人机界面参数很大可能会发生混乱。
简单的环视一圈周围之后,凌夏树体表上印刷电路一样的橙色光线迅速亮起,肌肉的参数被修改,强大的力量轻松的把他带上了附近最高的一座残骸顶部。
举目望去都是一片混乱,相比那核爆一样的爆炸应该留下的放射环状破坏痕迹,这座城市现在的样子更像是被整体放在了一个巨型震动台上摇晃了几十秒,各处的坍塌几乎看不出很大区别,因此破坏的程度也非常相似,而这带来了大量残骸的遮挡,让凌夏树目视的搜索效率非常低。
巡弋几圈周围、没有发现任何线索后,凌夏树没有迟疑,立刻闭目进入冥想空间,不到一分钟,一个临时编写的模仿‘子虫’的小型程序体就在他的手心中凝聚成形,适应了几次自己的六片薄翼之后,挣扎着飞起半空,嗡嗡地向着高处飞去。
这个匆忙之间编写的小程序极其简陋,除了飞行之外,就只有传递静态照片的能力,但这对凌夏树来说已经足够——他之前在‘加德纳的客厅’中就已经编写过独立的‘子虫’信号处理程序,即使现在暂时没有足够的计算力,但是处理近百只子虫传来的静态画面还是没有问题的。
不需要随身携带‘基材’的优势,让他毫无顾忌的放出一只又一只‘子虫’很快周围数百米的区域就被笼罩在他的探测之中,随后他又简单地优化了一下接收子虫信息的程序、尽量把重点放在图像中那些人类的面容上。
微弱的嗡嗡响声以他为中心迅速扩展,然而凌夏树年轻的脸上,眉头却越来越皱紧——他已经把简版的子虫扩散到了一个足够大的范围,却没有发现任何一个符合特征的目标。
妈妈不在附近?
凌夏树少有地露出了一丝茫然无措,明明爆炸的时候自己和妈妈近在咫尺,为什么他已经把搜索范围扩到这么大,却依然没有找到?
难道是自己身旁有‘不灭潜伏者’的阻挡,所以爆炸产生的冲击波把自己和妈妈推向了不同的方向?
凌夏树从数据库中调出能拍到那个调度中心原址的图像,结合在一起紧张地分析着,然而这冲击波对人体和建筑诡异的不同作用给他的判断带来了巨大的困难,唯一的好消息就是经过图像分析,绝大部分人类都只是受了点轻伤。
这让他心中的焦躁依然可以被压制——即使妈妈被推向了不同的方向,应该暂时也不会有生命危险——但是依然要尽快的找到她,避免碰到那些空虚黑暗。
再次查看了一遍图像资料,确认没有妈妈的脸庞之后,凌夏树留下这些简版子虫在原地继续搜寻,准备去新的区域扩大搜索。
然而一种莫名的感觉让他突然停止了离开的动作,下意识地抬头上望,于是那颗带着令人烦闷厌恶的不祥光尾、在爆炸前曾经惊鸿一瞥的绿色流星,在他的视野里仿佛静止一样停留着,只是越变越大。
轰!
完全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那颗流星就直接砸在了他所在的这栋建筑物楼顶,然而由此带来的爆炸冲击却出乎意料的小——整栋楼震颤了一下,已经坍塌的半边楼体被流星砸得又往下多塌了一层——然后就没有了。
这颗突然到来的流星看上去像是一颗放大的、出自幼儿园孩童之手的拙劣水滴型手工艺品,整体呈绿色,却仿佛混杂了大量其他颜色、变成一种无法形容的污浊暗绿。
然后没有等凌夏树仔细观察,它就像玻璃瓶子一样被人从内部打碎了,一个穿着笔挺的黑色西装、手上拎着公文包,整个人却被肮脏绷带从头缠到脚、只露出眼睛的男性,一边咳嗽着一边奋力从里面钻了出来。
“咳、咳……嗯?”
绷带男看到凌夏树的时候发出了意外的声音,随后懊恼地拎着公文包狠狠朝绿色水滴上砸了一下,“二分之一啊!足足50%的几率啊!为什么还是错的!为什么我总是运气那么差?”
他仿佛不解气似的,抬腿又狠狠地踹了绿色水滴一脚,最后只露出眼睛的面孔转了过来,迅速地迎上凌夏树冷然的目光。
“看什么?难道你是在期待我脸上画个扑克徽记的油彩、充满戏剧性的出场、然后再故作深沉的吟唱点哲理之诗?”
遮掩在绷带之间的眼睛浑浊而阴暗、充满血丝,更透着不加掩饰的恶意,而说完这句话之后,他非常敷衍地把手提箱转了一下,把随意地用马克笔写着1到11这几个数字的另一面朝凌夏树展示了一下。
“好了,”
绷带男的目光从凌夏树身上挪开、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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