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玹推开人群往前跑着,耳边似乎传来周围行刑官们的叫喊,她逐渐有些分辨不清了。
冲进圣迦南中央礼堂的大门,她看到围聚一团的病人坐在各自的长桌边上一如往常。她抬眼往主座的长桌上望去,上面除了几个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庞之外别无其他,各个都漠然着面孔,全都是她不熟悉的模样。
秋玹冲进中央礼堂的大门,所有人都在看她,她也看着所有人。所有人中,却没有一个是她想见到的模样。
她站定在礼堂中央,头一次,感受到一种几乎茫然无措的前途未知感。
“请问你有什么事吗?”
一名护工在为首神父的指引下走向她身边这样问道,秋玹目光直愣愣地看着那名护工。她原本在脑中预想了无数问题,这一会,却哑然无声一句话也发不出来。
“呃,你还好吗?”
不仅是派出来交涉的护工,长桌上,数名圣迦南病患目光或直白或隐晦集中于她身上。秋玹张了张口,她恍惚间感受到自己说了些什么话语,但是再次看见眼前护工的神情,却又好像在说明着不是那回事。
她看着偌大空旷的圣迦南中央礼堂,觉得自己格格不入的同时,又好像那个仓皇大意的晋人,彻底弄丢了自己的财宝。
秋玹想,她应该在什么地方见过那名护工,但是现在,这好像已经成为一件相对不那么引她注意的事情了。
“这位女士,提供给侦探们的房间已经全都收拾好了,每日的早中晚餐也会按照时间送达你们的房间,所以你们不用再特地赶来参加我们的早餐。”站在秋玹面前的那名护工还算好说话,就算是周围根本就没有有所约束的其他情况。
“……我想要见负责人。”
“您说什么?”
“我想要见你们的负责人,”秋玹猛地抬头,骤然间偏执的目光甚至将眼前的护工吓了一跳。“阿撒斐勒,我想要见他,我必须要见他。”
“可是……阿撒斐勒大人现在应该在出任务啊。呃,这位女士,你可以先回提供的住处点等上一段时间,如果幸运的话一个星期后,应该就是大人回来接管的时间……”
“给我联系方式。”
“你干什么?!请你放手!”负责人员大惊失色,惊恐状抬手握住那只骤然抓握着自己领口并腾空提起的手臂,“请你按照规矩办事,请记住,你们在最开始已经跟我们签订契约了!如果违反的话,按照规定,你们将赔偿……”
“误会,都是误会。”
偌大空旷的房间里,一声枪响骤然响彻在所有人耳畔。不仅是最开始的那一声,几息不到的空当里,几乎就在那枪响的后一瞬,另一声枪响骤然从中央礼堂的正门外面传了过来。
琪娅拉大步迎着旭日而生的第一抹朝阳踏进圣迦南的中央礼堂,她的背后是徐徐而生的日轮,她走在万丈耀光与举目注视的浪潮花海中,腰间垂下的枪套漆亮面反射出雕花玻璃上绘刻的形状。
她腰间佩戴着的是TEC-9冲锋手枪,可改装全自动枪机系统版本。
——是不是觉得着一段的描写十分熟悉?
秋玹转过头,看着手持TEC-9冲锋手枪大步赶来的琪娅拉。这几乎就是她第一次在这个试炼场中真正见到过这位名义上“枪械玫瑰”时的场景,好像只除了高座上某名红衣主教的缺席之外,一切就好像跟记忆中的一幕幕对上了。
琪娅拉手持TEC-9型冲锋手枪,正面毫无畏惧地迎上了上一秒匆匆赶来的雅的枪械。
“圣迦南不是让你们撒野的地方。”她这样说道,语气间满是冷意,也浑然察觉不到上一次正常时间线下对于雅的欣赏来。“猎手局请你们来是为了调查清楚事件真相的,而不是请了几个祖宗过来,让我们无条件地供着你们。”
侦探调查员。
有头脑的行刑官们几乎很快结合着几人的言语弄清楚了这一次他们在精神世界里扮演的身份,纷纷快速进行着头脑风暴分析眼前的一幕幕之间关联。
雅也很快想到了这一切,看了她曾经的老对手琪娅拉以及她手中的TEC-9一眼,这样道:“我们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要尽快融入进圣迦南,为了方便探案而已。”
琪娅拉冷冷看了他们一眼,对于这番言论不置可否。
“最好是这样吧,不过你们的早餐已经被护工人员送达自己的房间了,请各位尽快离开中央礼堂,我们很快就要进行早间的治疗环节,在这段时间内理论上是不允许外人进行参观的。”
“好的,好的,理解,我们马上就走。”
雅投降似的举了举双手,做出一副后退的姿势。同时另一只及时放下的手扯了扯秋玹,示意她暂时撤退不要轻举妄动。
后者却一反常态,仿佛中了邪一样直直看着琪娅拉背后中央高台上的位置。
“你为什么回来?”
在一片死寂无声的气氛里,秋玹蓦然开口,提问的对象却是手持典型意义上匪枪的琪娅拉。“你这次的任务在Z市,Z市几乎是中央城市的隔海的另一端,如果光是不眠不休走空中运输的话少说也要两天左右的时间。那你又为什么,提早了那么多回到圣迦南?”
“搞搞清楚你的地位,侦探小姐!”琪娅拉尚未回话,她身边一名神父打扮的教职人员就率先勃然大怒。“琪娅拉大人如何行事自有她的道理,你拿了猎手局的钱安安心心替他们做事找出凶手就是,干吗要那么多管闲事!更何况,琪娅拉大人是你能怀疑的吗,也不看看自己的身份!”
“我回来早是因为我的任务提前完成了,这位小姐。”琪娅拉皱了皱眉,虽然没有因为这番相对来说过于冒犯的言论而生气,但情绪却是紧绷着的。“术业有专攻,我想我没必要向你解释我的任务,但是希望你明白,圣迦南不是可以被你这样以单纯的猜测而兀自下定论质疑的。”163
琪娅拉看上去也是有几分真情实意的愤怒,仿佛这番言论真的有冒犯到自己似的。
所有人,从圣迦南长桌上病人到行刑官为首的队伍里,都无声看着秋玹,等着她继续跟琪娅拉争论下去做出个了结。秋玹却蓦然垂下眼睑,看上去仿佛疲倦万分。
“好吧,我知道了。”
雅本来枪械已经抽出来了,就等着她说些什么之后跟起琪娅拉刚枪的。这会儿却摇摆不定起来,以惊异眼神看着秋玹。
“不是……就这样走了?那你刚才火急火燎冲过来干吗,就为了跟那圣女说几句话?!不是吧你,我看你真的闲得够呛。”
“跟琪娅拉没关系。”
秋玹跟着护工的指引与行刑官们一起往外走,漠然道:“我们这次经历的精神世界时间线正好之前重合了,也就是我们刚来到圣迦南时候的第一天,吃早饭的时候。这也就说明,这一次触发到的病人的精神世界,就是我们所经历的时间线里病人的其中一个。”
“是啊,这还真是‘好找’呢。”雅朝她翻了个白眼,“圣迦南这届的病人不说有几万起码也有几千,我们就算来到了同一时间线,又要怎么找,大海捞针?”
秋玹默默听着她的讽刺,她直觉自己应该说些什么,话到了嘴边却又一句也说不出口。她努力按下心神凭借着目前所掌握的情势线索来分析什么,脑袋中又混乱一片,恍惚间竟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非常重要的东西。
……
撒拉弗闭着眼睛,深潜在泥泞一片中。
他觉得自己呼吸不上来,连带着整片胸肺都是像破烂拖拉机那样吭哧吭哧的费劲声音。他终于坚持不下去想要破土而出,却又在做出决定的一瞬间被泥泞里骤然伸出的根茎给裹挟着卷向更深层的泥泞。
不,不应该是这样的。
在即将窒息的恍惚之间,撒拉弗这样想着。
他的身上好像天生就应该肩负着什么重大的职责,他一直认为自己将来的某一天或许会为了远大理想而死去,或许也是为了心中的道义理念。但总不该像是现在这样,活像具即将被解体的尸骨,深埋在泥土里死寂腐烂。
在想通这一点的瞬间,撒拉弗骤然挣扎起来。
他双手挖着土努力想要让自己重见天日,好在这片泥土上似乎是刚下了一片区域范围内的大雨,导致泥土的掩埋不至于干涩到凭人力无法撬动。不知过了多久,等到撒拉弗双手十指全都鲜血淋漓指甲外翻,他终于从泥泞土地里挖出了一枚几寸长的洞来。
他欣喜若狂顺着那挖开的地洞朝着外部的世界而去。当撒拉弗的最后一只脚面离开深土掩埋的范围之内,他狂喜着猛然抬起头,却在下一秒呆愣在原地。
他看见身穿圣迦南统一精神病人白袍的一名疯人站在玫瑰园里,几乎只离他几步之遥。
撒拉弗有些吓坏了,在那么一个瞬间几乎只想原路返回重新将自己埋到土里去。半晌之后对于生的渴望还是战胜了一切,他鼓起勇气捡起一旁似乎是园丁遗忘在此处的修剪剪刀,双手岔开朝着眼前身穿病号服的病人脖颈绞了过去。
刷的一声,什么东西滚落在了地上。撒拉弗忍着快要呕吐的生理反应抬眼望去,那病人的头颅滚落在地上,死不瞑目地盯着自己。
撒拉弗直直盯着那被剪掉的头颅看了几乎有半个小时的时间,他沉下眼色,心中骤然产生了一个想法。
他想,他终于找到可以在死后去往圣堂的办法了。
……
“所以我们的身份是侦探,任务是……探索圣迦南精神病院里近期以来玫瑰园的凋零事件?”
“这不扯淡吗?!”
壮实男人率先按捺不住怒吼出声,“花焉了也应该是园丁的事情吧,跟私家侦探又有什么关系?而且这活还是猎手局的那帮人给请的,他们是真的钱多到没地方用?”
“少说来句吧,既然触发了到了任务,就肯定有它的道理。”龙三叹了一口气,在壮实男人越骂越狠之前阻止了对方言语。“不管怎么说,之前接触到的病人精神世界都是对以往的那些记忆,但是现在的这个却是我们到达试炼场之后所切身经历过的。这样特殊的世界,必然隐藏着什么重要的线索。”
“可以从那些跟我们记忆中出现偏差行为的原住民身上查起。”
蓝河公会的白亦,好像终于找到那么一个机会,这样提议道:“就比如说之前看到的琪娅拉,还有之前一系列行为出现不同差异的警卫护工跟医师们身上。先从这些人身上下手,就能够掌握下一步的线索。”
其实白亦说得方案也不是不可行,只是过于麻烦了一些。
最简单的办法秋玹跟艾德都知道——就是在今天晚上的时候,去圣迦南后院的玫瑰园蹲点,然后顺利捉住那个从种着玫瑰花底下的泥土里爬出来的,浑身赤裸对着圣迦南建筑方向跳“惨拜”的裸男。
那么这样的话大概率情况下,这个暂且不知道是谁的精神世界的世界,就结束了。
这样想着,秋玹拍了拍雅的肩暗示她今天晚上去玫瑰园蹲点,自己却又兀自溜出了圣迦南主要干事人员办公的地方。
不幸中的万幸,她现在的身份是猎手总部请的私家侦探,而不是一个理应被关起来的疯人。所以想要知道阿撒斐勒行踪的愿望虽然很快被驳回,但是架不住死缠烂打的工作人员们忍无可忍之下泄露出一个消息,就是阿撒斐勒在这周末尾的时候会回来开庆功宴。
秋玹根本等不到这周末尾,就算知道这里只是病人们的精神世界,理论上来说就只是有一段通过自主感受加工过的回忆,连真正的平行时空都算不上。
在这里发生的事情,根本不会对于“现实”里的结果造成任何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