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天上的父,愿人都尊你的名为圣。
愿你的国降临,愿你的指令行在地上如同行在天上。”(注1)
那看上去慈眉善目的中年修女低垂着眼睑念完这一段,艾德依旧维持着上一秒刚起床的姿势呆愣地坐在床上,闻言微微侧头以自认为没人听到事实上谁都能听到的声音小声道:“这不是主祷文吗?”
“后面一段是感谢赐下的饮食与脱离凶恶之类的,我奶奶是信教的,跟着她天天说我都会背了。”艾德挠挠头,“所以说这个世界也是那同样的一套流程吗?”
“先听下去。”
年长修女好像根本没有听见艾德的低声嘟囔,她双手捧着祷告词,口中念着甚至可能已经重复过万千次的话语,神情却一如往常肃穆而虔诚。
“我是你的剑,你的权杖,你的花枝,你手里的枪。”
不一样了。
秋玹坐直了一点身子,一瞬间面上的神情有些古怪。结合起祷告词来看她有一时间想到了光明神主手AWP副手沙漠之鹰背上几把加特林在那突突突的场面——这显然不属于任何一种文明意义上的教典神化形象,也有可能是小位面在发展过程中产生的不可避免的分歧。
“我会战斗,以圣临与哀歌铸成的血肉之殇。
我会反抗,贫瘠荒廖中生出的玫瑰是我胸膛开出的扶桑。
我的父神,愿你永远加冕于圣堂。我所为之事不是为你,只为花瓣上半抹余惶。”
在她念完其后相当一段时间里狭小房间陷入一时的死寂无声,艾德看上去已经完全醒了,半张着嘴呆愣愣地看着眼前浅笑着的修女。
你听过这段吗?
他偏头用眼神示意秋玹,后者摇摇头。而那边中年修女合上手中的黑面小册子,看着尚坐在床上面面相觑的两人笑得祥和。
“我已经示范过一遍了,现在记住了吗?不过,就算一时还是记不下来也没关系。”她指了指人手一本的随身版携带教典手册,“一遍一遍来吧,最主要的还是一颗真挚诚恳的心。”
而在接下来的半小时之内,秋玹跟艾德两个人又被迫生无可恋地学完了半套早起拉伸健康操。最终中年修女离开的时候还不断鼓励两人很有天赋十分好学,那一刻秋玹都觉得她整个人都在散发着一种莫名的光芒。
“我感觉这跟我想象中的试炼场不一样……”
等到逼仄狭小的空间里终于又只剩下他们两人,艾德伸手挠了挠头,看上去有些茫然。“这不是挺……呃,健康的?反正至少我还在家里的时候生活作息都没有那么规律过。其实你们口中的试炼根本就没有那么吓人对不对?就有点像那种特殊的专业健身私人机构,以这种略带一点危险的方式刺激你的感官身体,以此达到健康生活锻炼身体的目的。所以你们这些在绝境待久了的行刑官才看上去身体都很好的样子。”
秋玹看了他一眼。
艾德:“你怎么不理我?”
“挺好的。”秋玹抬手拍了拍他肩膀,“现在直接去礼堂就可以了,千万别回头看窗外。”
说着没等到六点三十的钟声响起,一马当先走出了房间。
下一秒艾德立马回过了头。
“……”
“草!!!”
……
圣迦南作为一座前身拥有着百年历史的著名大教堂,直到上个世纪以来被第七任管理者兼任政府负责人整改为精神疾控管理中心,专门用来收纳或者也可以说是“治疗”那些所谓的被放逐在社会边缘人士。
其中有更为深层的历史原因与政府背景此刻暂且不得而知,总之等到圣迦南终于迎来了这一任中心教会直接任命的首位红衣大主教之后,世人都在说,明显感觉到社会治安安全等级上升了不止一个台阶。
对于正常社会中的人们来说这当然是一件好事,而至于那些被关押管控进圣迦南的所谓“精神患者”,就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感受了。
中心礼堂占地面积大得惊人,放眼望去起码数十张长桌整整齐齐摆放在大礼堂中央。空气中弥漫着饭菜独有的食材味道,虽然闻上去并不是特别美妙,但最差也起码不会比饥荒世界里的让人更加难以忍受。
秋玹坐在边缘一张长桌的边缘角落里——也是圣迦南的相关人员安排的,基本上他们那一批新入院的行刑官都在一个角落,可能是有什么固定规则吧——她可以说是礼堂里最早到的一批人了,此刻只能坐在空荡荡的长桌前张望等待。
三分钟后,从正门入口处一个身影大步走进礼堂的范围开始,秋玹看到,在场起码有一半以上的护工修女乃至神父眼神全部都亮了起来。
她眯了眯眼睛,发现那人今日并没有再披着他那身过于显眼繁复的红色教袍了,而是换上一身日常的白金配色短款束袖教袍。整个人看上去并不似昨晚高高在上的大主教那样难以接近,反而带上了点平易近人的亲和意味来。
——见了鬼的亲和感。
秋玹嘴角抽动一秒似是想笑,又压下去了。她眼睁睁看着顶着一众“阿撒斐勒大人今天竟然来了”或者“竟然能够在早餐时间亲眼见到阿撒斐勒”这样的惊叹式彩虹屁中落座于高排首位的男人,无声摇了摇头。
几分钟后,艾德惨白着一张脸气若游丝地在护工的带领下走进来,他一屁股坐在秋玹旁边的座位上,撑着脑袋将头埋在桌上。
“我真傻,真的……”
“都说让你别看了。”秋玹坐直身子努力朝着礼堂的入口大门处张望,早晨应该是顾忌到要吃早餐的原因那些工作人员还是十分人性化的没有让她再戴上束缚口罩,不过就凭旁边负责守着她的那几个护工如临大敌的神情就多半能够推测他们内心的真实想法。
“你都那样说了,怎么可能不看啊……”艾德声音闷闷地从他手臂中传来,“哪有正常人会在玫瑰园里养那种东西啊?我看这圣迦南的管理者就不是个正常人。”
秋玹在长桌下踩了他一脚。
没有时间留给艾德控诉什么,在六点三十的钟声准点响起的一瞬间,大礼堂内部的所有出口竟然全部都关闭了。紫薇
大门合上的声音把艾德整个人吓得都一激灵,不断在那抖着道:“我靠是不是接下来就要学什么集中营把我们这些人全部都关在里面处决掉啊!怎么办怎么办,我们应该怎么逃出去?”
秋玹皱着眉把他从自己手臂上撕下来,“动动你的脑子。”
“啊?”
很快,处于最靠近大门处那一张长桌上所有身穿连体束缚衣的病人突然集体起立。每一个人手上都拿着自己的空碗或是餐具,在大厅的最前方中央位置,几名修女站在特制防弹玻璃制成的橱窗后,从盛放食物的保温桶中给第一张长桌上的病人分发食物。
“原来真是吃饭啊。”艾德瞬间忘了自己上一秒还抖如筛糠的样子,伸长了脖子去看。“不对啊,他们不都是精神方面都点问题的原住民吗,为什么那么听话还会排队取餐啊?”
秋玹瞥了眼周围来来回回巡视着的护工腰间别着的电棍,不予评价。
新入院的人们很快注意到,在第一张长桌上的病人全部领完属于自己那一份的食物之后,他们重新回到桌前坐下,却没有一个人先行动筷。
直挺挺地坐在长桌跟前,就好像桌上摆着的并不是热腾腾的食物一样。
而这样的僵持一直持续到最后一桌,也就是秋玹那一桌新入院的病人也同样按流程领完自己份额的食物并且回到长桌前坐下之后,在秦九渊身边的一名年长修女才清了清嗓子,起身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我们在天上的父,愿人都尊你的名为圣。愿你的国降临,愿你的指令行在地上如同行在天上……”
她的起身好像是一个不得了的信号,紧接着,高位上端坐着的红衣主教也站了起来。男人右手弯曲着放在胸膛上,同样嘴唇开合念起主祷词来。
长桌前的病人连同周围的护工修女也齐齐闭眼祷告,新入院的行刑官们只得随大流站起来动嘴巴,像极了合唱队里站在后排张口敷衍不知道唱什么的你。
直到念完了一整首这个世界位面所广为流传的主祷词后,人们才纷纷坐了下来,捧着自己份额的食物开始吃起来。
食物就是极其普通朴素的味道,虽然清淡了点但起码是能下口的程度。
旁边艾德在经历了一大早上起来就瞳孔地震的一幕之后,可能是也意识到了试炼场不是什么好心的利用特殊手段督促你自律健身获得健康的健身教练,也没抱怨什么食物不能下口,安安静静捧着碗在那里吃。
——如果不在吃之前还要再次用那种自以为听不见事实上别人都能听见的声音问秋玹一遍“他们会不会在早餐里下毒啊”就更好了。
带新人真的很麻烦。
开始听临渊那群人说得时候秋玹其实感觉还好,因为她唯一的一次带新人经验就是叶情。而叶情又是名十分独立要强且聪明的女性,绝大多数情况下秋玹根本就不需要为她担心。
现在她终于明白了,原来叶情才是新人中的特例,而艾德是代表着平均水平线的“正常”新人。
秋玹捋了把头发,开始深深怀念起叶情的好来。
艾德:“你怎么又不理我了?”
秋玹:“唉。”
在吃饭的过程中秋玹余光一直在周围打探,他们这边的长桌上除了那位一个人要占三个座位的链锯人时不时跟她目光对上之外,似乎还有一名看不怎么出年纪的女人一直在试图与她进行眼神交流。
应该是想要结盟的同行。
秋玹在心里记下了那个女人的脸,目光转而移向了另一头权属于原住民的长桌。
这些统一身穿连体束缚衣的患者看上去除了部分眼神呆滞一些,其他的行为举止倒也与正常拥有行为自理能力的人无疑。但是她知道这些都只是表面的假象,或者说是做出来给周围巡视着的强壮护工们看的。
拥有精神方面疾病缺陷的人一旦受到刺激发起病来,可不是闹着玩的。
悬挂在礼堂最中央处的时针已经指向了无限接近于七点整的方向,正在秋玹以为第一天在圣迦南疯人院的早餐时间就这样有惊无险地结束了之时,突然正门出口处的大门被力道从外部推开了。
一时间边角落长桌的同行们全都放下餐具伸长脖子去看,尚未看清人影,就听到一声清越女声遥遥从门口穿了回来。
“阿撒斐勒,你怎么那么早就回来了?我本来还想说正好我出任务结束碰上你,跟你一起从教会回来呢。”
首座上,身穿白金教服的主教未放下手中的高脚杯,举杯遥遥朝着大门的方向扬了扬。
一边的中年修女微微摇了摇头,提醒了一句“胡闹,现在早餐时间还没有结束,怎么就这么吵吵闹闹的?”
这话听着是训诫,但说话时的语气确实带着笑意的。
“对不起啦萨兰,只是您不知道这次的任务有多~么顺利。”那清越女声的主人迎着旭日而生的第一抹朝阳踏进圣迦南的中央大礼堂,她的背后是徐徐而生的日轮,她走在万丈耀光与举目注视的浪潮花海中,腰间垂下的枪套漆亮面反射出雕花玻璃上绘刻的形状。
TEC-9冲锋手枪,可改装全自动枪机系统版本。
“我真的快要饿死了,我一路跑着回来的,就怕错过了早餐时间。”
她迈着步子从一张长桌边上擦过,在背身而去的一瞬间,人们吸了吸鼻子,似乎是闻到一阵熟悉的幽香。
“……我的父神,愿你永远加冕于圣堂。我所为之事不是为你,只为花瓣上半抹余惶。”
她转身在高位上坐下,倾洒的耀光照亮在面庞半边。
那是属于圣迦南的,
——枪械玫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