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已经弄清楚了吗?”
就算被人当着面喊出那个名字来,黑皮的青年面上神情依旧如常,就好像秋玹不是在叫自己一般。他整了几下衣领,而是开口说了另一件事情。
“你已经弄清楚,这场灾难发生的原因了吗?”青年朝她笑道。
秋玹:“是因为‘横梁’。”
“哦,为什么你会这样认为?”
“在最开始横梁就是不应该存在的,虽然我不知道最初的那座所谓神迹降下的母版是如何出现的,但是显然当时保守派的选择是对的。”秋玹道,“正是因为大肆模仿修建横梁的行为,才使得这片大陆开始分裂开始形成所谓的‘平衡’,才有了荒谬的淘汰一部分人的说法。”
巴伦斯却摇了摇头,“你说得对,却也不对。”
秋玹:“你有什么指教?”
“那你知道,这片大陆上的第一座横梁,为什么会出现吗?”巴伦斯走近了一些,他周身暴露于光线底下,秋玹才看清他手里拿着的是象征着别西卜身份的手杖。
原来从一开始他就没打算再隐瞒身份。
“所有的所谓神迹出现都不会是全然没有任何征兆的,阿芙。”巴伦斯抬起手杖,隔空轻轻点了点他们背后第二十三号乙级横梁的位置。“你应该知道,旧时中央集权用以控制平民收买人心的第一手段,便是假借神权。”
“君权神授的专制统治手段对于旧社会来说是一种极为有效的做法,有的人民并不会信任他们的统治者,但是却愿意相信神明是真实存在的。这而也是当时绝大多数的人民生存下去的一种信念,他们相信只要自己足够虔诚就可以成为‘被拯救的一部分人’,就可以跟着父神的脚步迈入崭新的世界。”
巴伦斯静静地站立那处乙级横梁的前方,“于是横梁便出现了。”
“那究竟真是‘父神’降下的神迹也好,还是人为拙劣的模仿也罢,其根本如何本来就不重要。人们只会关心他们此后的命运如何,人们只关心,自己能不能在横梁出现之后的‘新世界’里活下去。本质上来说,横梁的出现这片大陆上的所有人都理应为此付出代价,因为它的诞生绝非偶然,而是顺应着时代发展站在人类衍生的高层而诞生的。”
秋玹将手中短刀挽了个花,“你说了那么多,就是为了告诉我,横梁应该继续存在在那里,我们的做法是错误的。”
巴伦斯轻轻笑开了,他一边笑一边摇头,“我倒是真的没想到尤西那孩子竟然能够说服那么多的人跟他一起去疯。事到如今你们不可能不明白吧,横梁就相当于这个世界的核心本源,一旦所有的横梁被毁,最后所出现的结果必然是你我这些人都无法承受的。”
“但这是唯一的办法了。”秋玹也没多说什么,“对了,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你说。”
秋玹:“你一直都知道尤西在做什么,对吗?但是你之前所作所为,包括那次将他革职流放到奥赛尔,再包括最后尤西成功在奥赛尔与虞棠搭上线,都在你的计划之中对吗?凭你的身份,你早就可以阻止他跟那些尚不成气候的威胁分子,但你没有,你反而将尤西在首席骑士长那个位置上捧了十多年,为什么?”
巴伦斯这次却不说话了,他目光平直静静凝视着眼前,然后开始脱衣服。
秋玹:原来尤西是跟你学的。
黑皮青年径直解下了身上罩着的外衫,紧接着,他将领带打松,手指紧握面上似是浮现出一抹痛苦的神情来。
他的背脊弯曲着佝偻起来,直到以一种看得人骨头痛的姿势将手环抱着双腿将自己整个人折叠起来。那个姿势看上去有些眼熟,秋玹随即反应过来,巴伦斯此刻就像是一枚巨大的茧。
她的想法被印证了,下一秒,自完全折叠蜷缩起来的人形外部,竟密密麻麻包裹上了一层乳白色的黏膜。按道理来说这类的变身下一秒就是破茧蝶化的惊世瞬间,但只要稍微想想别西卜的别称,大概就能知道他变身的这玩意破茧之后就不可能变成什么蝶。
巴伦斯的面目已经逐渐看不分明,但能够感知到他此刻显得尤为痛苦,也不怎么好受。
一枚枚蝇蛆一般蠕动着的凸起不断在薄膜之下鼓胀着,蜷缩起来人体露在外面的背部位置尤为剧烈,似是下一秒就要从中破出几对肉翅。
秋玹看了几秒,突然闪身上前,五指成爪抓握在即将破出的疑似翅尖的位置,对半一撕。
“别变了别变了,”她又回手刀尖扎气球那样往巨茧上一下下捅,一边捅一边徒手将薄膜给扯下来撕了。“大哥你这前摇时间有点长了吧,谁会站在那里等着你变身完啊!”
说着一个火折子抛下去,又一不做二不休泼了满满一桶油。火舌舔舐上脆弱黏膜的瞬间通体就燃烧起来,秋玹趁机跳离了巨大燃烧起来茧蛹的周围,掌心一翻握上一枚结晶石,往对面第二十三号乙级横梁的位置冲去。
这种办法不至于彻底杀死别西卜,但现在主要任务是毁掉负责范围之内的横梁,免得到时候四十九人里只有自己这边出问题。
秋玹抽空回头看了一眼,那枚在原地结成的茧依然在熊熊燃烧着,无数白色的幼蛆在火焰烤炙中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又扭曲焦黑着落在地上。
她抽去保护包裹着晶体的布料,结晶石顿时贴着皮肤落在手上,将那一块的皮肤腐蚀了一小片。秋玹脚尖一点在横梁内部站定,默默给配对着负责引燃的同伴打了个信号。
十、九、八……
她默然在心中倒数着约定好的引爆时间,眼角余光却瞥到了一旁的半空中,似乎有什么东西从地上燃烧着的茧中破出。
率先探出来的是一对巨大无比的透明薄翼,虽然那对翅膀纤如蝉翼,但此刻舒展于燃烧着的烈火之中令谁也无法轻视它的存在。
在那对翅膀之下是另一对小一号的蝇翼,一对接着一对,连环顶开背脊生长出来犹如蜈蚣的千足。
最大的那双翅膀之下,传来一阵黏液被拨动发出的粘稠声响。
一张属于别西卜属于巴伦斯也属于另一种不可名状生物的脸从茧中探出,无数拉丝的黏液沾在脸上连带着虫卵。“它”轻轻颤动了一下眼皮,正对上了一枚黑魆魆的洞来。
六、五、四……
秋玹默声在心中数着,手掌贴合着放在内燃式双头转换光电子蒸汽魔能冲击火炮上。见茧中的人脸正对着这个方向看过来,她回视过去,露出一个狞笑。
“说过了,你的前摇太长了……给爷死。”
三、二……一。
从骤然失去支撑物而半空坠落的结晶石被地底猛然掀起的巨浪整个激发出来,令人毛骨悚然的能量体迸发炸裂,埋于底下的黑火药舔舐上明面人工修筑的建筑表层,矿石则从最根本破碎了整座横梁的核心。
然而一座横梁无形中毁去的动静竟比不上百米之外另一处的轰炸显得触目惊心。
只见原本略微有些凹凸不平的石头地上赫然一枚深坑凹陷进去,连同周围数处波及到的建筑也都摇摇欲坠轰然倒塌。有纯粹科学并无法解释的特殊魔力残留波动浮现出来,哪怕是深坑周围零星剩下的魔力波动也无形彰显着威胁。
被这样的倾力一击作为靶心命中了,哪怕是绝境那些高阶行刑官,也不能保证一定能够活着。
碎落在地上一块透明到近乎消失的薄翼轻轻颤动了一下。
秋玹却没有再看到这一幕了,事实上,自从倒数结束之后她就动用了自身能够达到的最大速度反方向往中心位置冲去。
那一下无限接近于瞬发的冲击火炮几乎一下子将她精力吸空了,这也是为什么平时秋玹如果能够自己解决就绝不会动用名字又臭又长冲击火炮的原因。
巨大威力与所付出的代价总是成正比的,这世上没有白给的能力。如果每一次使用冲击火炮都需要耗尽相当一部分的精力体力,那么接下来她在局势里就会显得很被动。
更何况炮管是有射程的,不可能近战途中突然掏出一枚炮筒来将对手轰上天,那显然不可能做到。刚才的情况判断下来是可行的,首先在射程范围,其次就是,别西卜脱离虫卵变身的过程中几乎就是一个绝佳的固定靶子。
所以秋玹炸完就直接跑路了,她现在的情况不太好,不可能再继续待在那里跟有可能生命力极其顽强这样都打不死的苍蝇王留下来1v1。
——boss总是要一起打的,即便一个人也能打,还是要拉队友下水一起打。
刚才的亲身试验让她知道一块结晶石蕴含的能量确实是能够毁掉一处乙级横梁,所以其他乙级及以下的地方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现在最大的变数还是唯一一座甲级横梁那里,秋玹并不知道被分配去一号横梁的同行是谁,她此刻的方向就是朝着那边去的。
路上经过了几处大小横梁,有的已经成功被摧毁了,也有一些负责人被不知从哪里跑出来的黑袍人缠上了,此刻正咬牙苦战在一起。
成功完成任务的人自发去帮那些被缠上的人。此刻边界各地一连多声过大的动静已经足够将无论是卓尔城还是奥赛尔的人吸引过来,很快有人反应过来他们这些人在做什么,有的勃然大怒这是在背弃神意应该被处死,也有的脸上挂着诡异兴奋的疯笑,手舞足蹈连声叫喊着什么。
接着,城市执法队的人也来了。
秋玹还在混乱一片的人群里看到了从奥赛尔方向涌来的数个黑袍杀手,这些杀手可跟卓尔城豢养的那些不一样,只有亲手对上过这些诡物的人才知道所谓失败品的可怕。
此刻边界处的混乱已经从最开始的几十人上升到几千几万,甚至包括着整片大陆上能够赶到横梁中心的所有人种来。
骑士们的剑就算再锋利也杀不尽不可计数密密麻麻的平民,黑袍杀手的手段再诡谲也无法几息之内撕碎所有人,而那些或惊异彷徨或杀意凛然或癫狂疯笑的平民,构成了整副诡丽磅礴的世界画卷。
大陆是一架天平,左侧生存着茫茫然无知蝇营狗苟之群众,右侧生存着被抛弃于埋骨之地腐烂暴虐之群众。
现今,所有的筹码,都已经来到了天平的横梁。
秋玹脚下动作不停,只是时不时往人群中倒下的尸体上种下一些厄尔庇斯病毒。她不敢种太多,唯恐自己在半路上就因为力竭而昏死过去。
一路赶着,终于,在这场盛世闹剧的最中心,她看见了伫立在边界中段那座巍峨盖世的甲级横梁。
——她现在还能看见,说明负责甲级木板横梁的人没能成功毁掉它。
甲级横梁附近骚动着的民众简直是周余的数倍不止,倒下的尸体堆成了小山,到处都是嘈杂碰撞破碎与诡异癫狂的笑声。秋玹试图在绝对混乱中找到几个熟面孔,她啧了一声踹开一个呲着牙花张嘴就往自己身上咬的饥民,终于在一处倒下焰火的背面看见了一个人。
“梁。”
秋玹冲过去把他从燃烧着的木头下面拖出来,就看见梁下半身一条腿已经从膝盖位置断裂开来。她只能先把人往一个不引人注目的角落里一丢,然后问负责人到底在谁。
“甲级横梁的负责人,是我跟、链锯……”
秋玹有些惊异,她也是着实没有想到竟然会把最艰巨的地方分配给链锯人去完成。但现在情况不容许多想,只能又匆匆将情况了解了一遍。
梁跟链锯碰上的事情差不多,他们刚一到横梁附近就被不知哪里冒出来的黑袍缠上了。所幸那黑袍是卓尔城的杀手,当即链锯人一喝声自己尽数拦下了靠近的黑袍,留梁冲向横梁引爆结晶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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