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雷重重冷哼一声,“你知道个屁,那花的名字就叫做小红花。”
秋玹:“那也是蛮抽象的。”
弗雷没听懂她的暗讽,但这不影响他照例凶巴巴地瞪眼睛。“你要是知道这花是什么,你就不会这样说了,不仅不会,还会吓一跳。”
秋玹:“你说么,我听着。”
弗雷:“我可不会告诉你,我就是这么一说。”
秋玹对他一直有一种似曾相识的错觉,好像当初在瘟疫之源的那个世界里碰见的脾气又臭又硬的退伍老兵老头一样。想起故人,她心思恍惚几秒,也提不起对弗雷有什么生气的情绪来。
她手伸进随行空间的范围内,默默摸了摸秦九渊之前给她的那朵看上去有些焉了的小花。她倒也不是非要从弗雷嘴里听到一个答案,毕竟就算他不说,等秦九渊醒过来之后直接去问他反而更方便。
“在我像你那么大的时候,教会图书馆的藏书都已经翻阅大半了。”像是以为她没话说,弗雷摸了摸下巴上的灰白胡渣,看上去有些得意地瞥过来一眼。“年轻人,终有一天你会知道的,在这个世界上,只有知识才会是你最忠诚的宝藏。你要是平时肯多花些力气来提升学识,也不至于现在面对我的时候那么被动又无助,连一个小红花都不知道是什么。”
秋玹:“是是是,你说得对。”
弗雷:“……啧。”
他俩一前一后离开急诊室的大门,已经有专业人员进来消毒确保再投入使用了,再怎么样,他们也不好占着人家用来救命的诊室待着不走。
弗雷无声地走在前头,秋玹就后脚保持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终于在转身上了电梯之后,弗雷面朝着相对来说逼仄狭窄的空间,清了清嗓子道:“‘小红花’是最初的教花。”
秋玹抬眼望去。
城市医院的电梯设计结构与她传统意识里认知得不太一样,整个空间被分隔成两层,中间是一面双向镜。鉴于秋玹跟弗雷站得是统一侧面,所以她能够清晰地从反射面上看见对方的神情。
她一时有些分辨不出其中的情绪。
弗雷似是陷入回忆,又或许只是上了年纪在长期的高强度手术之下显得疲倦而老态,总之他定身于电梯单面相对来说有些狭窄的空间里,以一种过于平淡的语气说道:“那可不是你在街上随便都能看到的,你难道没有发现吗,年轻人?在这个世界上有各色各样的卉木花朵,但是除了教花玫瑰之外,其他没有一样是鲜艳的红色。”
这秋玹倒真的是没在意,因为根本就不会往那方面想到,然而在弗雷这么说了之后,她仔细回想,发现好像还真的没有在任何一个有可能出现植物的地方看见过艳红色的花朵。
弗雷道:“因为它才是早于玫瑰之前,最初一代的教花。”
秋玹直觉她即将听到一个漫长而厚重的故事,那些故事曾经也可能是人们信奉的真理,而随着时间沉淀,现在也不过是一个存在于他人口中轻描淡写的“故事”罢了。
弗雷站定在原地转过身,电梯门在他们面前打开,秋玹瞥了一眼,楼层显示停顿在“13”这个数字上。
“不过是些陈年旧事罢了,它的历史跟曾经的赏金猎人一样又臭又长,说上个三天三夜也讲不完,我不想在这里跟你浪费时间。你只要知道,你手上的那朵,虽然我不知道那小子是从哪里弄过来的,但可能真的是目前世上的最后一朵了。”
弗雷回头看她,他的眼神看上去疲惫极了,甚至有些像是一个知晓自己大限将至的老人。“好了,现在带上那臭小子滚出我的医院,你们直接去中央教会吧,那里自然有人能保住他……撒拉弗。”
他突然张口喊了秋玹一声,“撒拉弗,如果你真的想要改变你的命运……我帮不了你什么东西,只能给你一个忠告。”
秋玹洗耳恭听,“你说。”
“小心‘玫瑰’。”
秋玹脚步顿在电梯门前,她抬起头平视着逼仄空间里老人平静的眼神。后者停留在电梯内部,张了张口似是想说什么,下一秒化为一阵无声叹息,终是什么也没说出口。
电梯门在两人面前合上,秋玹一个人被留在了城市医院的十三层。
“……”
她站了一会,回身就往弗雷指示的方向跑了过去。没跑过几个弯,身形猛地在走廊中顿住,一只手掌抓在她胳膊上,力道并不大,也没那么容易挣脱。
“跑什么?”
秦九渊坐在轮椅上,仰着头看着她。秋玹顺着对方力道低头看去,上下扫视了半晌。“弗雷说你应该还在醒麻药……你怎么那么快就下地了?”
“下地……”秦九渊兀自在那里也不知道是在嘟囔什么,他抬手按了按太阳穴,脸色依然是之前的难看样子,但比起当时倒在手术台上的时候已经好了许多。“我还没问你呢,你怎么会从圣迦南跑出来的?我知道了……你逃院对不对!”
秋玹面无表情:“圣迦南炸了。”
秦九渊:“……什么?”
“就在你去出任务的时候,有人往中央礼堂放了把火,将大半个圣迦南烧起来了。本来大家都以为是卡森家的连体姐妹做的,但是链锯告诉我,真正的放火人是撒拉弗……对了,你为什么不告诉我?”秋玹停下来,眼皮垂着往下看。“我并不是原先圣迦南里唯一的撒拉弗,我前面还有一个人,就是那个放火的中年男人。等于说我是顶替了他的位置提前进入圣迦南的。”
秦九渊:“链锯是谁?”
秋玹:“……什么?”
“‘链锯告诉你放火的人是谁’,那个链锯,又是哪个?他干吗告诉你?”对方坐在轮椅上有些吃力地抬头往上看,看得出来果然刚做完手术就下床对于一个刚接上腿的病人来说还是太勉强了,但秦九渊好像根本就不在乎这些。
“链锯人就是‘菲尔德’,他在圣迦南被分到的名字是这个……但是这跟我的问题又有什么关系?”秋玹狐疑,“你到底是在假装吃醋还是在故意转移话题?”
红衣主教整个人快要从轮椅上弹起来,他瞪着眼睛,此刻脸上终于有了些血色。
“我不搞医患恋情的,”男人义正言辞。“你不能侮辱我的职业道德,而且神职人员不可以谈恋爱,这点操守我还是有的。”
秋玹:“你最好是。”
说着绕到后方握住轮椅把手,在前者的疑问中朝着安全通道的出口走了过去。那里面是货梯隔间,一般情况下而言除非正常电梯都被占用,不然是不会有人使用这电梯的。
两人无声地等待着电梯显示屏上的数字慢慢跳下来。突然坐在前方轮椅上的人道:“我没有故意瞒着你,本来你来的那一天,就是‘撒拉弗’出院的日子。但是,突然出了点意外。”
他似是轻叹一声,“这一年来你之前的那个撒拉弗,他的治疗一直都十分稳定,他个人很配合再加上本来病情就不是很重,所以康复得很快。但是就在那一天,我们发现,他的病开始复发了。”
秋玹皱眉,她突然想到当时在钢丝球的精神世界里,那个老修女也对自己说过,撒拉弗已经被治疗好准备出院了。但是就在老修女话说出来的下一秒撒拉弗又开始犯病幻想,所以当时谁也没把她的话当一回事。
“不得已之下,我们只好再将他留在圣迦南观察治疗一点时间,谁也没想到他会做出这种事情来。”
秋玹结合着他的话理了理思路,心下突然涌起一个想法来。她暂时按捺住了,开口说了另一个现在摆在他们面前的问题。
“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两人站立在空气相对而言没那么流通而显得有些沉闷的安全通道里,秋玹站在后面道:“听说猎手局那边已经派人回去发逮捕令了,弗雷的意思是我们一起去中央教会……对了,猎手局里有一个人叫赫克尔,你认识他吗?”
秦九渊皱皱眉,“你见过赫克尔了?他不是什么……好人,以后再看到他离他远点。”
“我知道,我只是觉得他有点奇怪。”电梯门正好停留在十三层,秋玹脚步迈着走了进去,眼看着门关上的瞬间,想了想道:“这次的任务,跟他有关系吗?”
男人沉默了一会。“没有关系,虽然他是个烂人,但是这一次边境的事,跟他没有关系。”
说道这里,他反而仰头看了一眼秋玹。“其实我之前手术的时候并没有彻底失去意识,所以我都听见了……我真正好奇的是,你为什么敢推着我这样一个‘渎神者’走去中央教会?”
“有什么关系。”秋玹垂眼看着电梯内部他们两个人在镜子上的反射成像,“反正我是‘精神病人’,我本来就不信什么所谓的光明神,自然也不会去管你是不是渎神。”
男人微怔,随后摇摇头,耐心道:“这话到时候踏进了中央教会的范围,可就不能随便说了。更何况你现在的病例上面‘女巫’两个字还明晃晃地挂着,小心到时候被拖去烧十字架。”
秋玹哼笑一声,“都什么年代了还讲究围猎女巫那一套呢,你们教会可真是梦回中世纪。”
这话过于放肆了,按道理说,就算说这话的人是一个无法追究责任的“精神病人”,但要是放在圣迦南也是要被拖去关一关禁闭的。
然而此刻,坐在轮椅上的某名红衣主教简直就像是耳朵聋了,或者闭着眼睛睡着。他甚至连一句“注意言辞”也没有多说,轻咳一声转过头去,开始絮絮叨叨地念着什么弗雷那老头肯定给自己打假药了不然怎么会头那么晕。
秋玹:“你氧气管的带子绕脖子上了。”
秦九渊:“……”
他默默将氧气管给拔了,秋玹手指搭在轮椅背上一下一下地点。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在供氧机失效不再发出细微的声音之后,她隐隐听见了有什么东西滴落在地上的声音。
滴答、滴答。
“怎么了?”
前面秦九渊仍在继续跟氧气管做抗争,突然察觉到什么,回过头来问了一声。秋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屏着呼吸侧耳去听。
水滴声又消失不见了。
她视线在货梯内部扫视一圈,根据之前听到的些许声响来看,那东西应该是从一个较高点朝下滴落在他们身侧范围内的。
可是这间货梯的顶部是封死的,除了内部人员有钥匙能打开之外其他人都没有办法,除非使用暴力手段,不过必然会留下一定痕迹。
会是什么东西?
根据这种试炼场的尿性来说,如果硬要猜的秋玹第一个想到的会是尸体。有人杀了人之后将尸体放在电梯外部的顶上,然后渗下的血就会顺着缝隙一点一点像水滴声那样滴在电梯里面。
但是她现在看过了,这间电梯的顶上的的确确是完全封死的,不存在任何液体能够流下来。
秋玹看了一圈,突然察觉到电梯停了下来,楼层的显示屏上赫然写着“6”的数字。
门开了。
站在外面的是四个身穿城市医院病服,明显住院病患打扮的病人,手上都没有拿什么重物。见电梯停下看见里面的秦九渊跟秋玹的时候还愣了一下,大概也是没想到平时竟然还有人会乘这种老旧货梯。
“出来散步啊,你们可得快点回来,听他们说好像马上要下雨了。”
站在前排的一名病人并没有认出他们的身份,反而将两人当做是推着轮椅出来散步的患者。他看上去有些尴尬地挠挠头,紧接着不放心似的又叮嘱一声,“那啥,你们今天就当做没看见我们行不行?查房的问起来的时候就说不知道,拜托拜托了。”
他身后的三名病人也纷纷面露尴尬地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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