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奉节站在警局门口,抬头看了一眼天空,现在城市里很难看到星星了,夜空上仿佛随时都蒙着一层星光撒不下来的幕,儿时的澄澈深空,点点碎星,随着他来到城市里,就只剩下一抹记忆了,城市里,似乎就连空气,都比老家沉闷和燥热一些。
“人嗬。。。。”他带着某种惆怅,对着天空叹息了一身,站在台阶上,他仿佛都能一眼看穿时光,看到几十年后的自己,就这么在体制里拿这么一份随着职阶缓慢上涨的工资,一尘不变的抓着贼,一成不变的写着案情报告,一直到到老。
背后没人的自己,干到最后,若是顺风顺水,熬资历到头估计会在市一级的队长位置上退下去吧。。。。那也许就是自己这种人的极限了。
(嘿,初中的时候我可是学校的风云人物啊,当时老师还说我未来会混成大人物来着。。。)
站在局子门口伤春悲秋了几分钟,赵奉节深吸一口气,振奋精神,就算是一眼能看到退休的人生,也要好好的经历啊!
扭头看着值班室里面,趴在桌子上就和死了一样的同事,嘿了一声:“值班还敢睡觉,被抓了有你个王八蛋好受的。。。”
掏出打火机,点上根烟,把还剩七八根的烟盒放在窗台上,狠狠在值班室窗子上拍了几巴掌,大吼一声:“兄弟!我绝对不会告诉你我明天调休!!!”
值班室里睡的警察被吓的一个激灵,就和在屁股后面发现了根黄瓜的猫一样,蹭的一声蹿了起来。
赵奉节不等对方追出来,便跑远了,燥热的风将背后芬芳的祝福远远送来。
“赵奉节你个狗曰的有种后天也别来上班!你来老子就用92给你透到失禁!!!!”
赵奉节哈哈大笑着给他比划了一个中指,留给他一个写着‘法外狂徒’的绿色背影,得意洋洋的扬长而去。
他住的很远,因为警局离市中心太近了,租房的话,租金实在是个大问题,而住集体宿舍,被临时抓壮丁的概率直接就是百分百。
无奈之下,他也只能选择够远!够偏!也够便宜的外环。
而且,不就是住的偏一些嘛,自己一个当警察的,住的偏的说不定还能逮到条跑路多年的大鱼,就算没有大鱼,万一抓上几个大毒枭,扣他几百吨粉面,就算给头头脑脑们分掉一大块功绩,剩下的汤水也够自己这种小喽啰原地直升了,那可真就是大人物了。。。
啧啧啧,刑警和禁毒上的兄弟们,我对不住你们了,到时候,自己以二十三岁之龄,升职二级警监,迎娶部长之女。。。。
话说,自己的功劳够升职二级警监吗?
赵奉节走着走着皱起了眉头,心里将二级警监和连环杀人犯或者毒枭白面和二级警监挂钩用体制内的晋升标准掂量了下后,有些拿不准,但很快就眉开眼笑,要是这还不够,那就杀人犯和毒贩一块抓呗,美滋滋~
赵奉节这么想着,脚底下步子就有点飘,飘着飘着却越走越慢,眉头也越皱越紧,一股莫名的不安就那么忽然浮现在心头。
他如果想要尽快回家的话,那么就必须穿过一条两边都是黑沉沉的老式居民楼,夹在一起形成的一条逼仄的小巷。
而此时,他站在小巷巷口,前方漆黑的巷道内,正散发出一股浓郁的怪味,臭的冲鼻子,也腥的过分,两相混合下,甚至让他有种打喷嚏的冲动,那股味道极为熟悉,但也极为陌生。
赵奉节抽了抽鼻子,半天没想出这是个什么味道,但看着乌漆嘛黑的小巷,他忽然打了个哆嗦,下意识的想要离开,感觉好像有哪里不对,但也没发现什么古怪,倒是肚子咕咕叫了两声。
盯着黑洞洞的巷子,迟疑了几秒,赵奉节转身离开,不知道为什么,他这会儿好像有点不这么着急回家了。。。
“明明之前垫了点东西,咋又想吃点。。。”赵奉节就像是被某种东西驱动着一般,暂时打消了穿过巷子的念头。
他往远处走,他记得这块好像有个常开的超市,打算买个士力架垫垫,然后从另一条路回家,赵奉节转过身离开,立刻的那一刹那,光线的尽头,黑暗的边缘,一点点白色的边边露了出来。
皮鞋的鞋底随着步伐,在寂静的街道上发出啪啪的声音,顺着前方的灯光,赵奉节溜溜达达的往前走,刚走到超市门口,站在灯光下的一瞬间,他整个人像是被雷劈一样。
脑中灵光一闪,刚刚那熟悉又陌生的味道从记忆里翻转上来!
那味道,他在警校内被老师带着闻过!也在局里被前辈带着闻过!但前几次的味道都没有这次般浓郁!
那在离开的刹那看到的白边,也在这股味道的连接下,瞬间让他知道了那是什么!
(血!血的味道!新鲜的血!那是血和腐肉混合在一起的味道!能让人直接分辨出来的出血量一定很大!最后看到的那是一根脚趾!这尼玛现代社会谁光着脚走路啊!凶案?!?)
他霍然转身,下意识的就要冲过去,起跑的时候,他一把掏出手机,飞速拨号,报警中心的效率极快,几乎在响起提示音的瞬间,就被人接起!
“这里是。。。。”
“我是编号XXXX号警员赵奉节!我现在在城南新区殷元大道延伸段客州路自东向西约四百米处,一天之蓝专卖店正对面,有一小巷内疑似凶案!我正在前往现场!”他快速报上一串长长的数字,心脏剧烈的跳动,呼吸逐渐粗重。
说话间,赵奉节已经冲到了巷口,前方的黑暗中,血腥味刺鼻,原地站住了,心脏砰砰的跳。
仔细看去,也许是夜更深了缘故,刚刚自己看到的那半根脚趾,已经看不到了,漆黑的巷道就像是怪物的血盆大口,光线被吞噬的干干净净。
他咽了一口吐沫,呼吸有点急促,这黑咕隆咚的黑道道他也有点怂,鬼知道里面是个什么情况,但就冲着这股子血腥味,怕是场面就好不到哪里去,命案八九不离十!
这一刻,他不得不承认,有点紧张,当然,只有那么一点点!
(赵奉节啊赵奉节!你tm天天做梦要大案,这尼玛就来了!可千万求求你刚刚报的一定要是个假警啊!!!)
“艹!老子就是个抓贼的小便衣啊!!”他背上好像有点出汗,湿漉漉的,咬咬牙,一把从紧身裤上抽下皮带,攥在手里,好歹当个武器。
至于没裤腰带的裤子?反正这裤子紧的和长在腿上一样,有没有皮带无所谓!
他冲了进去,冲进了那如墨般的黑暗里,瞬间呆住了!
巨大的恐惧一瞬间席卷了他的身体,巷道内化不开的黑暗仿佛扭曲变形成一只死黑色的手掌,用力的!狠狠的!一把掐进了他的身体,攫住了他的心脏,凶残的收拢,将他的心跳捏死!
阴森的冰凉贯穿全身,毛骨悚然的寒气从脚底一路顺着脊梁骨蹿到后脑,将他牢牢的冰封固结在原地,他就像是一只被塞进冰箱冻了三年的除毛鸡。
赵奉节直愣愣的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目光呆滞。
那是何等冲击心灵的画面,即便是在外给自己鼓了劲做好了心理准备,赵奉节依旧没想到前方是这般的景象,没有想象中血流满地的凶案现场,也没有受害人带有巨大创伤的尸体,但,却是比他设想的任何犯罪现场都残忍可怖无数倍。
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瞳孔剧烈的收缩扩张,但鼻翼却没有丝毫动弹,他张大嘴,大口大口的呼吸,但竭尽全力,却没有半丝空气吸进肺里,倒映在他瞳孔里的,是一颗树,挂满尸骸的树!
庞大的树冠,遮蔽在天空,整个小巷仿佛被拖入另一个世界!
一颗巨大的树,将扭曲的枝杈挣扎着伸向天穹,覆盖开来,一条条狰狞的树枝犹如一条条僵硬的手臂,一路将头顶上的空间尽数充塞,直到视野尽头!
庞大的树冠下,无数的悬尸微微摇晃,他们有的已经腐败,脓水中一条条白蛆攀爬,有的干枯如朽木,仅有还有几缕布匹缠绕其上,亦有支离破碎已经不辨形状的残骸,无数的死人,尽数垂于树下,挂在头顶。
这颗悬挂着不知道多少具尸体的树就那么当当正正的扎根在小巷中央,那些腐烂的尸骸中,粘稠的血浆混着脓液滴滴答答的落在地上,一具具被弯折扭曲的尸骸被树杈勾连着,拉扯着,脏器和骨骼变形,仿佛一张大网般笼罩在干枯的树梢间。
而树下,是一个紧贴着树身的男人。
灰色的风衣满是口子,歪斜着头,半个头颅都消失不见,能看到牙床暴露在外,残破不堪颅骨切面参差不齐,红和白的浆液流淌,身体残缺,只剩下半个人,狰狞可怖的站在那里,仿佛一具被拆解开来的尸体!
他和头顶上这些尸骸唯一的区别就是,他还没被挂上去。
赵奉节的到来仿佛惊动了什么,树下的男人姿势不变,眼眶里布满血丝的眼珠微微转动,如同两颗满是裂纹的玻璃球一样。
而树上那些支离破碎的尸体,也缓缓的,仿佛被惊醒的诡异般,一点一点,艰难的蠕动着,转向了他!
树下厉鬼仅剩的一只独眼,也随着赵奉节的来到而转动一下,诡异的目光落在赵奉节身上,就仿佛有实质一般,赵奉节打了个哆嗦!
毛骨悚然,浑身发紧,甚至不敢与之对视,下意识的就要移开眼睛,但对方身上就像是有某种巨大的引力般,将他的眼神死死的抓摄在原地,和他的人一样,一动都不能动。
“咯咯咯咯。。。”如刀片刮过玻璃,刺耳难听,宛若几十人在同时说话一般,层层叠叠的响起在耳畔:“好良言难劝该死的鬼,让你走你非回来。。。。咯咯咯咯。。。。”
后半句笑声如夜枭,如厉鬼,盘亘在巷道内,久久不散。
而随着他的笑声,赵奉节也艰难的拉扯着嘴角,他甚至都没听清楚对面的怪物在说什么。
“我。。。我们。。。是是是是是。。。。警察察察。。。。受受受过训。。。练我们。。。不会笑。。。”
赵奉节喉咙里就像是被塞着一个快乐球一样,结结巴巴,嘴里说着自己都不知道什么东西的话,声音带着几分哭腔,前方那巨大的尸树、满树的碎尸、树下的厉鬼。。。。
恐怖的画面映入眼帘,再被眼球忠诚的通过视觉神经传递如入大脑,这个在此之前一直只是抓抓贼,巡巡逻的小警察几乎瞬间就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这是他活了二十多年,即便是在电影中都没见识过的可怖场面,就这么活生生的出现在他的面前,能站在这里没有倒下,已经是他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了。
而就在此时,眼前陡然浮现出一行字迹。
【想明白生命的意义吗?想真正的……活着吗?】
【进入/抹杀】
“艹!无限恐怖!”赵奉节刚刚被地狱般的景象冲击到几乎快出窍的灵魂,刹那间被拉回身体,只剩下瞠目结舌。
而下一瞬,一串如同被鲜血涂抹过一般的倒计时便出现在眼前,从10开始,飞速清零!
“咯咯咯。。。你也逃不掉的啊!!!咯咯咯咯咯咯。。。。”在赵奉节喊出‘无限恐怖’的瞬间,那厉鬼一样的男人陡然发出了更大的笑声,配合上他那层层叠叠回音般的声音,就像是千百恶鬼在以不同的声调厉笑。
在那凄厉惶然的厉笑声里,如厉鬼一般的男人手一扬,一道黑影就冲着赵奉节砸了过来,下意识的伸手一挡,挡住的瞬间,巨大的黑暗扑面而来,在刹那间,直接将他吞没!
尸树下的男人丢出东西后,仿佛抽干了最后一点力气,再也站不住了,贴着树干一点点的坐倒,他艰难的仰起头,后脑勺顶在树干上,看着树冠上一具具摇摇晃晃的尸体,过往的一幕幕飞快闪过,他缓缓吐了一口气。
“要死了啊。。。。”说话间,一股鲜血从喉咙里涌了上来,顺着嘴角往外冒,一根狰狞的手指刚刚从他嘴里伸出来,就被他一口就着鲜血咽了回去。
树上的尸体本来因为赵奉节的到来而陆续张开了眼睛,干瘪的眼眶内,满是怨毒憎恨的眸子在失去了目标后,转而死死的盯着男人,本来僵硬的嘴巴也缓缓张开。
周遭的血腥味渐渐淡了,但一股阴冷的气息却发散开来,墙壁开始斑驳,有些坑洼出现在其上,散发着一股腐朽沤烂的味道,滴滴答答的脓血顺着绵延开来的树冠越流越多,在地上如小溪般肆意流淌。
男人就那么抬着头,看着头顶上一具具尸体缓缓的下沉靠近自己,那些从尸体上分离开来的惨白手掌开始蠕动,手指张合。
他仰着头,一下下的喘息着,残破的身躯也随着一下下的颤抖,血一股股的从嘴里倒涌出来。
他忽然咧开嘴角,笑了,笑容里,他牙龈开始发黄,皮肤飞速枯槁干瘪。
艰难的抬起手,就像是凛冬里完全死掉的枯木一样的手爪,就连肉皮都开始皲裂,他对着头顶上那群压下来来的尸体们竖起一根指头,一根只剩下一层皮的中指。
“活着的时候。。。你们一个个被老子弄死挂着,现在死了。。。。死了还想找场子?”树枝越来越低,尸骸越来越近,他努力的笑着,就像是怎么也笑不够一样,明明只剩下半张脸,脑浆都要淌光了,但笑容却愈发肆意张狂:“走!要是下得了阴曹地府,爷们照样。。能。。。艹死。。。你。。。!”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字词间的间隔也越来越长,最后,只剩下一声近乎于叹息的微声,这是他的最后一句话,那些尸体们就此淹没了他,将他淹在了最下面。
血和血流在一起,不分彼此。
尸树颤抖着,一片片树叶开始泛黄、脱水、掉落,树梢轻轻摆动,仿佛在告别,又仿佛在狂欢,高大的树就这样渐渐变的模糊,不多时,就已经消散在了空气里,只留下那一具具尸体堆叠起来的尸堆,在巷道的正中央,如同坟茔。
远处的报警中心里,接到赵奉节的报案,指令飞速传达向刑警大队和最近的派出所。
警察局里,被赵奉节不久前惊醒的警察狠狠的搓了搓脸,眼睛里满是疲惫,点上一根烟,靠在椅子上,赵奉节临走时丢下的烟盒,已经快空了。
已经人丁零星的夜市里,城管摇下窗户,扯着嗓子催促最后的几个摊贩们快点收摊。
看守所里,站岗的武警正在检查带着小偷过来的胖警察的警证。
入城高速口收费站的运管打了个哈欠,又在下一辆满载货物的卡车来到前换上一副微笑。
市政府行政楼里,刚刚写完材料的文员揉着脖子关上了电脑。
月牙高悬,已是凌晨四点,再过一会儿,环卫工就该上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