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清发现锦阳公主脾性很急,然而来得快去得也快,而且并没有一味使用强权欺压人,重点是她在深宫里也有怕的人,怕德妃娘娘、太后,还有皇帝。
一个人若是懂得怕,代表还有周旋的余地。
颜清没理会这对京城最有势力的皇亲国戚吵吵闹闹,自顾自把棋盘黑、白子拾回棋笥。
“还有谁要下棋?”她此话一出,大堂立时安静了。
那侍女抚了抚自己还没消肿的脸颊,刀子般的嘴皮子对准颜清:“颜姑娘,殿下跟你说话呢,你就这态度?仗着有卫公子撑腰?劝你别痴心妄想,卫公子是要娶番邦王女的呢。”
卫秋翎本来因被锦阳公主追逐,已经累得支着下巴准备唤掌柜的上菜,因援助颜清才耽搁了一会,听得侍女这话,脸色倏然变得阴冷。
“去,给我撕了她嘴!”年初南韶国出使大齐,为了使两邦更加友好睦邻,南韶国特遣王女和亲,本来李贤妃有意结亲,但太后率先定下卫秋翎,截了李贤妃的糊。
成亲日期定在明年开春,届时卫秋翎会亲率迎亲队伍去南韶国迎接王女。
表面看上去,太后是为了保卫秋翎,而让他手上多一张王牌,然而事实是李贤妃一族与太后娘家有利益冲突,太后才给李家一点颜色瞧瞧。
卫秋翎好像并不知情,对太后越发敬爱亲近,时常进宫陪她老人家打发闲瑕时光。
锦阳公主连忙揪住罗元桥袖摆,小声道:“罗郎还快我。”
罗元桥拒绝归还,小声道:“这种口无遮拦的下人留在殿下身边绝对是个祸害,回到宫中您请娘娘查一下她的来历,指不定会有发现。”
锦阳公主一怔,感觉全身血液都凝结住了,他的语气还像平日那么冷淡,可字字句句皆是对她的关心和爱护。她鼻子一酸,注视着罗元桥的目光春意激荡,看样子快要控制不住扑进他怀里。
颜清一直有留意其它人,见状立刻让小草去叫正在出神的董慧言当心。
若是花前月下唯他二人,旁人无权干涉,可现下必须守礼。
锦阳公主已经伸出双手了,董慧言经小草提醒,及时挡在她身前,“殿下您看您差点摔了……是凳子不结实吧,换一张来。”
董慧言说着拙劣的话,总算阻止了锦阳公主出丑。
锦阳公主猛然回神,脸红到耳根,小声道:“喛,你陪我出去一下。”
“殿下,婢子陪您去吧。”侍女仗着锦阳公主宠自己,直把卫秋翎的话当耳边风,但架不住锦阳公主把罗元桥的话当金句,冷冷地说:“你留在这里听候卫公子发落。”
侍女脸色大变,卫公子可不是个善与的主,得罪他的人没几个有好果子吃。她慌忙求饶:“殿下,婢子可是一心一意为了您……”
锦阳公主大步离了客栈去更衣,董慧言陪伴左右。
“慧言,你有和刘致君近距离或者是单独接触过吗?”锦阳公主脸色还是红彤彤的,带着羞意。
“没有。”董慧言一点都不想别人在她面前提起刘子问,一提就心烦意乱,娶她很失礼吗?一再拒绝她。
锦阳公主捂着胸口,深深吸了口气:“方才罗郎好言相劝时,我好想好想可以扑进他怀里,若不是你机灵挡住人,怕是回到宫里要给母妃罚禁闭。”
能随意进出宫墙的公主,仅她一人,即使是几位皇兄、皇弟出入皇城都需要报备。
她可不敢在外头给父皇、母妃丢人。
“你放心吧,回头我哄哄太后,玉成你与刘致君的好事。”锦阳公主在这上头尚算聪明,知道找太后才管用。
董慧言突然咬牙握拳,全身微微发颤,纠结好一会儿才道:“是颜清,她提醒我的。当时我在思考这两天的事,很多地方想不明白。”
锦阳公主非常意外,她处处针对颜清,对方该是盼着她出丑才是,怎料还能在她恍神时帮她?
“这人突然间就有点看不透了,她是故意向我示好吗?”
董慧言苦恼地说:“我不知她葫芦里卖什么药,正想办法对付她呢,谁知道卫秋翎居然出手保她。”
锦阳公主实在憋不住了,更衣出来再与董慧言道:“卫秋翎心高气傲又是个病鬼托世,指不是看颜清会下棋,对她起意了。”
所以蔷依损他时才会恼羞成怒。
董慧言叹了口气:“颜清那人看着柔情似水,可骨子里的傲气不比咱们少,她够不着平妻,难以屈就妾室,和卫秋翎根本不可能成事。”
锦阳公主冷哼:“那就是针对我了,好哇,回头看我怎么收拾他。”
董慧言想不清楚内里的弯弯道道,感觉自己跟这些男子一比,脑子还是不够好使,“我现在只是疑心这两日的事,毕竟咱们都牵扯在内,颜清会不会是冤枉的?”
锦阳公主勾住她肩膀:“你放心吧,你一直跟在我身边,咱们二人只是在昨日阻拦卫秋翎找颜清下棋而已。”根本没插手命案一事。
董慧言觉得她说得有道理,“殿下要不要回宫?”出来也很久了。
母亲近日让她陪着锦阳公主,可别让她在京城乱来。
锦阳公主懊恼地说:“我太难了,回客栈吧,不知如何面对罗郎,回宫吧,不知如何面对自己。好想快些和罗郎完婚,日夜相对。”
董慧言打趣道:“哼,我看你这春心是真如春雨,一下就没完。”
锦阳公主脸更红了,“讨打!”
未多时,她决定与董慧言一同回了皇城,另派人知会苗掬月自行回府。
蓬莱客栈内,罗元桥请战。
颜清应战。
李磊趁机了解案情,仔细盘问了掌柜和康宁,立刻派人去查告状之人,很快传回来结果。那些所谓的苦主全都收了好处,故意诬告,各罚打二十大板放了去。
罗元桥心意成熟、坚定,棋路如人,每下一子皆不慌不忙,颜清能计算到他下子所用的时间是一样的,并不会因她故意猛攻而自乱阵脚。
洁白如玉的指尖在棋盘游走,众人的目光随她指尖移动,忽然嫌她衣料粗糙,恐怕刮伤手。府里有上好的布料,想送却是不适合。
最终,平局。
颜清很佩服罗元桥,她故意埋子只为走到平局,却被他盘活多次,幸好给她扳回来了。
旁边的康宁一看她下完棋,立刻道:“小妹你可别再下了,赶紧跟我回去处理脚伤。”
李磊好奇地问:“颜姑娘什么时候受伤的?”
康宁语气恶劣地说:“府尹大人,愚妹可是在连溪寺回来的路上受的伤。”
还要被你们官官相护冤枉,又不给赔偿,打发出狱完事。呸,狗贼。
李磊愕然地望向颜清双足,裙摆盖得严严实实看不出所以然,可康宁没必要说谎,心里多少有些愧疚:“颜姑娘,到底是本府属下办错案致你受累,你有什么需要本府帮忙尽管说出来。”
颜清笑道:“府尹老爷有心了,他们不捉我回去审问又怎知真相,我能理解的。”
李磊颔首,府衙尚有要事要处置,他向夏萤等人告辞。
蓬莱客栈由热热闹闹变得安安静静。
罗元桥心里想对颜清说些什么,又觉得没必要说,他们不过是陌生人,点头之交尚且算不上。
“小人先告辞了。”他向夏萤、卫秋翎拱手施礼后离开。
锦阳公主的侍女蔷依给卫秋翎的护卫掌嘴百下,昏厥在地,先前已经由宫里的暗卫带走。
颜清也想趁现在告辞,放松下来后,双脚火辣辣的疼。
“谢两位关照,颜清失陪了。”
夏萤一直垂眸看着棋上之局,好像没听到颜清告辞,而卫秋翎让下人送颜清出去,另外赠她三百两银票作为她帮他下完那局棋的报酬。
颜清等人回到家后,康宁立刻帮她清理伤口,而她第一件事则是取出程春画的地方查看。
“半山村的构造其实很简单,我们带四路人马,一路从村尾过去捉人,余三路守另外三个方向,他们插翼难分,防止有机关即可。”
康宁把陈野的身世与颜清说了,“程春现在监视他。晚上我出去喝酒,顺便找人查一查白虎卫那边人员的情况。”
颜清没再说什么,小心忍耐着痛楚。
康宁早知她坚韧,只小心地替她清洗、上药。
危墙上忽然有声音传来:“好像一点都不疼。”
是夏萤的声音。
颜清本来就靠在扶手上,知夏萤来了,不知为何很是抗拒,只当没听见。
夏萤从围墙上轻轻一跃,落在地面。
康宁听到他的落地声有点响,很是意外,本以为他武艺超群,看来有点虚呀,也是是旧疾复发吧。
“世子爷是来看病吗?”康宁侧身将夏萤视线挡住。
夏萤找了张小杌子坐下,“我没病。”
康宁拿丝滑的白绸小心翼翼地包裹颜清上完药的足部,好奇地问:“不是箭伤复发?”
夏萤笑了笑:“止戈手段而已。”
云淡风轻的六个字,内含的情报巨大。
颜清讶异地抬头看他,聪明如她仔细思索岂有不明之理,他是指那次中箭受重创,是他故意为之,目的是暂缓战争。
两年前么?
传闻当时夏萤带领一支骑兵操练阵法,却被敌国三皇子亲自领兵偷袭,幸亏夏萤用兵如神才能逃出生天,接着整顿军备奔袭敌国,一举歼敌三万,乘胜追击敌国主帅时遇到埋伏身中两箭,大军因此急速折返,敌国主帅也逃过一劫。
坊间议论,若夏萤没中箭,大概能直捣黄龙,逼狄戎议和,建立邦交。
对于当时的她来说,建立邦交,世代交好,再无战争是最好不过的事。只是现在看来,一旦停战撤兵,夏萤在朝中则没了用处。飞鸟尽良弓藏,他平时为人铁血强势,遭受清算是必须的事。试问若他出事,狄戎再次举兵犯境谁人能挡?
楚盛安可腾不出手管西北的军事,时有乱臣贼子在两湖一带兴风作浪。
指望皇帝时刻保持清醒,珍惜镇国公府一门忠良?
颜清都觉得可笑。
想办法自保才是长久之计。
夏萤显然深谙此道。
颜清还是装聋,只是露出一丝惊讶的表情道:“世子爷怎么又来了?”
夏萤勾唇,似笑非笑道:“来看你。”
他的唇形非常完美,棱角分明,自然上翘的嘴角充满自信,与他那双亦正亦邪的气质相得益彰,极是迷人。
颜清猜测京城敢直视他的姑娘不多,连锦阳公主那么嚣张跋扈的人对他也有明显的畏惧之意。
他怎么会单纯的来看她?
颜清自是不信,弯身道:“谢世子爷,我很好。”
她说完后,重新支在扶手上,垂眸不再理会夏萤。
夏萤看上去有几分苦恼,“有个叫陈野的人,之前和清儿住同一家客栈,可惜经刚才那出后另投他处,而那处恰好走水将他烧伤。我的人刚好路过救下了他,然而情况不容乐观。”
颜清听到陈野的名字时,已经非常警觉,想到可能有什么事发生了,按捺着情绪的波动,静待他说完。听到最后,她心里十分不是滋味,好不容易发现的线索,就这样断掉。
不用派人去查,她已能料到陈野出事的消息铁定已经传回半山村,相关的人肯定会马上消失,想要追查难上加难。恶贼生性多疑,搞不好会换来对方制造下一宗惨无人道的血案,向官府示威。
“世子爷和您的属下果然是……”颜清缓缓抬头看着夏萤,竟想不到赞美的词,她有些怀疑是不是有人故意弄死陈野。
他到底知道什么?
磨难、困倦、疼痛令她的疲惫不堪,因为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甚至控制不住流露在外。
夏萤见她眼皮突然沉重到快要张不开的模样,不知为何,心里竟有股说不上的滋味。其实并不奇怪,怜香惜玉是男人的本能。
他望向她足部,个头小脚板也小,就那一点点,皮肤吹弹可破也敢走路回京,傻。
康宁急忙收拾工具,“世子爷,老夫最擅长医治烧伤烫伤,容老夫随您去救人吧。”
“我可请不起康大夫。”夏萤认真地说,“为数不多的银子快用完了,得留些吃酒。”
康宁给他噎得差点背过气去。
颜清努力地强忍汹涌袭来的睡意,看着夏萤,这人一脸戏谑,大概知道的不少?
“世子爷,我想救这个陈野,可否高抬贵手?”
夏萤盯着颜清意味深长地说:“帮我办一件事,我的人一定尽全力将他治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