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宝儿笑了下,似乎没留意他的口误。
“是啊,那时候他还是个无权无势的右大王,身边就只有一个只有几个亲随的小将军。”
“先库哈的王妃和左大王势力正劲,我那会儿琢磨,不能让左大王继位太过顺利,就想给他们增加点内耗。”
“但这样的话,右大王就暂时不能死。”
“谁成想,短短几天,大势就变了。”
袁宝儿略带自嘲的苦笑。
这事说起来也是她大意,不过谁又能想到,一个只空挂了个头衔的皇子竟然登上大位?
说是奇迹都不过分。
元哥儿这阵子对土曼研究得格外透彻,有了布衣卫的介入,右大王当年如何继位,如何对待政敌,他那里又一份清楚的汇报。
两人闲话一般的说了会儿,元哥儿就带着死活不愿意留下来的顾佳瑶走了。
袁宝儿这一次送两人,眉宇间隐约带着些轻愁。
不过在国家大事面前,她的小情绪根本不值得一提。
某个风和日丽的正午,袁宝儿一身火红官袍带着几个官吏早早候在城门口。
右大王骑着马,带着一干骑兵,在布衣卫和禁军的护卫下缓缓过来。
袁宝儿依照理解,在礼官唱名之后,就上前一步拱手,“袁宝儿恭请土曼库哈入内。”
右大王眼珠微转,定定看了她两眼,才下了马。
来到近前,袁宝儿才看清他的模样。
一别半年多,他消瘦不少,模样看起来也很憔悴,大概是旅途奔波,太过劳累了。
袁宝儿只看一眼,就立刻挂上官方笑容,请他去客舍。
那里是专门接待外宾使节的地方,不过这些年大夏时常打仗,能入驻的使节少之又少。也就不知不觉的荒废了。
也因为库哈要来,元哥儿想起这里,不过因为太过陈旧,还让人粉刷过,乍看上去,倒也能唬一下人。
袁宝儿客套的引他入内,介绍他将要入驻的庭院。
右大王一直安静的听着,嘴角挂着淡淡的微笑,似乎十分满意。
袁宝儿把该说的说完,就把其他事交给客舍掌柜,正想客套告辞,就听右大王道:“你就这么讨厌我。”
他声音沙哑无比,似乎那嗓子被掏出来,在地上用力反复的摩擦过一般。
“你嗓子,”袁宝儿惊讶。
右大王笑了下,很无所谓的道:“病愈后的后遗症,好在命还在,还能喘气。“
这话说得袁宝儿都没法接。
她沉默了会儿,见周围并没有外人才低声道:“你的身体本就不大好,怎地还不注意些。”
右大王笑了下,信不往院子里去。
那时候,袁宝儿的头也不回的离开,他是真的被伤到了。
加上之前的伤势,两种伤一块爆发,他几度在死亡线上徘徊,能只留下这么一点点后遗症,已经是万幸了。
袁宝儿垂着头,站了会儿,等到跟过来的官员都进去,她转身走了。
“袁大人,”右大王大声喊了句。
袁宝儿转过头,询问的看过去。
右大王笑了笑,看向她宽松的衣着,“恭喜了。”
“谢谢,”袁宝儿不由自主的流露出笑意。
右大王礼貌点头,转身进去,袁宝儿也识趣离开。
只是她不知道的是,在她走后,右大王又转过头,久久的看着她背影。
袁宝儿出了客舍,正想搭个车走,就见顾晟急急过来。
“你怎么来了?”
袁宝儿有些惊讶,右大王今天到,顾晟作为布衣卫的第二把交椅,是要在内城坐镇的。
“我不放心你,过来看看,”顾晟随口答了句,“他在里面?”
袁宝儿点头,想说右大王嗓子的事,想了想又没提。
回去家里,顾晟又急急赶回去当差,她抱着碗甜水,慢吞吞的喝。
一别这么久,她没想到右大王的变化这么大。
大概唯一对她算是好消息的就是右大王似乎幡然醒悟,已经不再对她有什么想法了。
说实话,能有这个结果,她很是喜闻乐见。
忽然没办法给人家将来,自然也就希望他能够得到该得的幸福。
又歇了好一会儿,感觉时间差不多了,袁宝儿才去宫里。
元哥儿这会儿正在批阅奏折,顾佳瑶就在下首特制的小桌子那里,自己玩。
袁宝儿进来就看到女儿抓着匹木马,正在那哒哒哒的配音,小爪子还起起伏伏,表示马正在奔驰。
元哥儿瞧见袁宝儿那一言难尽的表情,顿时笑了。
“瑶瑶听我说了土曼的事,这才玩了会儿。”
袁宝儿对这个女儿基本已经放养,好在她是闺女,将来及笄之后,犯愁的是婆家。
抱着这个心态,袁宝儿总算能把情绪放平。
她以精简的语言讲了下迎客礼,又请示元哥儿几时召见。
“先生以为何时合适?”
“早点吧,”袁宝儿道:“他是个很聪明很敏锐的人,咱们利用他,他肯定知晓,与其拿架造成嫌隙,不然一早拉拢,起码态度在,在五大家族那里就很碍眼。”
他们的目的是离间土曼皇室和大家族的关系。自然积极些才好。
元哥儿也这么想,但想起今天朝堂上的事,他就皱眉。
“可是右相说土曼乃是蛮夷,区区弹丸之地还如此跋扈,提议多拖延些时日。”
袁宝儿呵了声,对这位她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反正只要有机会,她一准弄死他。
“这江山是陛下的江山,这大夏是陛下的大夏,臣只能给与建议,至于如何决断,还有陛下自己定夺。”
一别两年,袁宝儿感觉有时候她是真摸不懂元哥儿的心。
都说帝王心术最是难测。
从前她还不觉得,但现在看来,是她浅薄了。
不过想想也是,她和顾晟一跑就是两年,他一个还没及冠的娃娃,又要带着吃奶的娃娃,还要跟朝堂那些老狐狸打拉锯战。
天长日久,哪怕他心地纯良,也在不知不觉的把芯侵染了。
元哥儿听出袁宝儿的不满,他其实也不满,但是他拳头还不够硬,需要人支持,“自然如此,那就依我两商量的办。”
说完,他咧嘴一笑,眼睛亮晶晶,隐约有了点小时候的模样。
袁宝儿微微的笑,拱手行礼,“陛下英明。”
回到家,袁宝儿再次回复懒洋洋的状态。
顾晟当值完回来,见她两手和抱着小碗,望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
“想什么呢?”
袁宝儿回过神,发现顾晟已经站在旁边,他深深的低着头,黑黢黢的眼睛探究的盯着她。
她叹了口气,“就是觉得人家说,伴君如伴虎,如今想来,确实不错。”
“陛下为难你了?”
顾晟皱眉。
“没有,”袁宝儿摇晃了脑袋,低声道:“我就是想,应该退回家里,安心带娃了。”
顾晟挑眉。
这话旁人说,他信,但是袁宝儿,他一万个不信。
这家伙从初见就张罗着种遍天下,而今她连大夏都没种满,怎么可能就此不干了。
袁宝儿被他洞悉的目光看得很不自在,就推了他一把,“怎么,我不行?”
“行,”孕妻发火,顾晟立马服软,而且软的都夹不起来。
袁宝儿哼了声,想说什么,又笑了。
“你真烦人。”
她懊恼的说了句,顾晟一脸懵。
他什么都没说,什么也没干啊。
袁宝儿站起来宣布,“总之我已经打定主意了。”
在她生产之后,娃断奶之前,她要老老实实的做贤内助。
单方面宣布之后,袁宝儿心情极好的去找丫鬟交代菜谱去了。
顾晟微微摇头,估摸她又是一阵风的兴头,至于种地才是她此生挚爱,退不退的,那都是瞎说。
顾晟认知很清楚,念头根本不动摇。
隔天,袁宝儿来到客舍,把跟元哥儿商量的日期告知,又道:“我大夏虽是礼仪之邦,但也一直宽仁待友人,库哈面圣时,不必紧张,只要遵循自己所想就好。”
右大王此行就是为了寻救兵,自然不可能做什么过分的事。
袁宝儿对此还是很有信心的。
交代完毕,她就要走。
右大王低声道:“我能去你府上拜访吗?”
“可以,”袁宝儿点头。
右大王露出一抹笑意,苍白的脸上带出一抹红晕,“我很想看看你时时刻刻都在牵挂着的女儿。”
袁宝儿咧了下嘴,“那你要是忘了,她还在宫里。”
右大王眉头微动,露出疑惑模样。
袁宝儿干笑了声,“陛下跟她感情甚笃,左右宫里尚且没有那么多主子,就让她留下来了。”
右大王动了动嘴角,想说什么,又忍了下来。
袁宝儿笑得如沐春风,她拱了拱手,潇洒离开。
右大王望着她背影,没有微微蹙起。
她当初之所以那么强硬的拒绝自己,一般的原因都在这个女儿身上。
没想到,好容易回来,竟然得了这么个结果。
他眼里闪过一抹嘲讽,但更多的是不甘。
但他很快压下,只流露淡淡的淡然。
路都是自己选的,遭受了什么,也只能自己承受。
隔天,袁宝儿早早过来。
右大王已经穿上传统的土曼服饰。
不过他穿得并不是正统的库哈服饰,袁宝儿留意到他的头冠用的是他当年封右大王时用的那顶。
袁宝儿有些惊讶。
右大王笑了笑,“既然已经是属国,就没必要特地强调什么,这样的头冠正好。”
袁宝儿礼貌笑了笑,心里却很惊讶。
当年她只跟右大王随意说了两句,他就能情绪爆发,很久都不搭理他。
不想这才多久,他就有了这么大转变,非但称属国,还特地降了头冠标准。
右大王见她流露着怀疑笑了笑。
“你见过死亡吗?就是那种没有任何希望,只想要就此归于尘土的死心。”
袁宝儿顿时沉默了,她垂着眼,不敢看右大王。
右大王笑了笑,有些感慨,“称臣那个决定,就是在那个时候做的。”
他道:“我有心给土曼个将来,可是我的力量太薄弱了。”
“我担心有天一个气没喘好走了,土曼就会进入彻底混乱。”
“到时候建国几百年的土曼也就完了。”
袁宝儿抿了下嘴,有些干巴的安慰,“你有十个妃嫔,宗能给你诞下子嗣,你也别太着急。”
右大王笑了笑,没有说他天生体弱,本就生育不会那么顺畅,加上之前的伤,他真不敢保证自己能有子嗣。
袁宝儿见他笑了,还以为是安慰到他了,还又说了几句。
不知不觉就到了宫城处。
此时早有官员等在这里入朝,他们习惯性的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说话。
右大王撩开车窗帘子,看一眼又看坐得稳当当的袁宝儿,“你不用下去?”
“不急,”袁宝儿不动如山。
当初市井流传的流言蜚语在右大王要过来时,再一次的兴起来。
这种速度,不用想,肯定是混在朝堂上的某个混账干的。
且不论他的目的,但从他闷不吭声的放大招,就知道这人对她敌意很深。
右大王有点好奇,但袁宝儿这人一旦不想说话,那就是用铁片都撬不开。
右大王也懒得费劲。
等了差不多大半个时辰,宫门总算开了。
袁宝儿等着众人都进去,才带着右大王过去。
右大王这会儿也看出来了,袁宝儿这货十有八九是被孤立了。
但看她还一副我最牛的样子,右大王微微的笑。
如果真的在乎流言蜚语,当年也不会选择入朝为官了吧。
袁宝儿并不知道他心里在嘀咕什么,带着他在夹道那儿等着。
她如今算是代班,还没正式入哪个部,没有品级,没有谁特批条子,两人只能在风中萧瑟。
虽然不冷,但是总觉得哪不对。
远处,一高冠博带的郎君信步走来。
袁宝儿下意识的让路,就见那位容貌娇美的郎君在迟疑片刻,竟然冲了上来。
“袁宝儿,”声音十分的熟悉。
袁宝儿定睛,也笑了,“九娘。”
她拉着崔九娘,上上下下的端量,“你怎地这身打扮?”
要知道,在这宫墙里头当差,那也是有规矩的,像崔九这样的,要没有上头人发话,那她基本可以考虑在家休养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