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后来,他病重,一生中的种种都在眼前一一掠过,那些故事里的浮光掠影唤起他曾经美好的记忆,人生如大梦一场,毕竟是曾经的枕畔人,即便不再爱了,没有感情了,又何必非要她的一生都挣扎在最底层?
他如果就那么死了,他也希望余娘子能至少干干净净地活完下半辈子,再恨也该放过彼此,不必生生世世互相仇恨着。可是他没死,活过来的他,就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安排余娘子了,原本只是人濒临死亡之前的一时怜悯,才将她带了回来。
余娘子却好像有些误解,误以为他是旧情难忘,所以才将她接回来,这些日子里处处以将军府女主人自居,虽说还赔着些小心,但是渐渐露出了昔日的跋扈性子。不过因为府里的下人看他迟迟不见余娘子,才有些迟疑,不敢奉承他。
但没想到,缨儿刚回来,余娘子竟然就敢往她跟前凑,想到这里,他心里不由得叹了口气,即便已经对这个人失望透顶,她却每每都能刷新自己的下线。
“余娘子和大小姐说了什么?”
管家听到何应筠的问话,愣了愣神,才小心的说道,“余娘子出言不太客气,还暗讽那位道长和大小姐关系不正常,气坏了大小姐和道长。”
说完,书房里再次陷入沉寂,管家是不知道自己的话回的对不对,也不知道老爷到底是怎么想的,如果是偏着余娘子,那他今天的话,怕是就会给自己招祸。但是他实在是不想让余娘子再主持府里的事务了,所以就想借机给她上点眼药。
“吩咐人,看好梅园,别叫余娘子再出来走动了,就当她死了吧,我不想再看到她。”何应筠有些心累,或许人是不可能被改变的,余娘子这不就是故态复萌了吗?不过他却再也没有心情和她动气了,无视她就好。
何管家是多机灵的人,听着何应筠的话音,就知道老爷这怕是早就对余娘子死了心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会接她回来,但既然现在厌弃了她,那就无所谓了。利落的道了声是,就出去安排去了。
余娘子正在厨房里看着厨娘炖汤,想着拿到书房去给何应筠,即便他现在不愿意见自己,但是多去几次,想必他还是得乖乖地束手就擒。自己都被送到了庄子上,他还不是派人来接了吗?
何管家却突然带着几个粗壮的婆子来了,余娘子翻了个白眼,这姓何的最不是个东西,当年自己倒霉,里面就有他添油加醋的功劳,现在自己回来了,他还日日摆着自己大管家的派头,不让娘进何应筠的院子。
“等我再掌了府中中馈的时候,定要这老货好看,好好教他知道,谁才是主子!”余娘子心里暗暗发着狠。
她却没注意到,何管家笑眯眯地带着人直往她面前走,到了跟前,还恭恭敬敬地给她行了个礼,“老奴见过余娘子,这次过来是奉老爷了的命,来请余娘子的。”
余娘子听了,立刻喜上眉梢,想了想又收了收脸上的笑意,故作不屑地说道,“我原本是要在厨房里看着汤的,免得这些下人干活不用心。不过既然老爷派了你来请我,那我就勉为其难地先过去老爷那边吧。”
何管家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余娘子,“余娘子这确实是误会了,虽然是老爷让我来请你的,但却不是请你去他那里,而是请你回梅园。老爷有令,余娘子住在梅园,只当她是死了就行,没这么个人,老爷可是说了,再也不想看到你了。”
“这不可能,何管家,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冒了老爷的话来骗我,老爷怎么可能一辈子不想看到我?他如果不想看到我,又何必接我回来?”余娘子一听,心里立刻翻江倒海起来,她虽然笃定何应筠是钟情于她,所以才接了她回来。
但是,自她回来几个月了,何应筠却从来没有见过她,难道真的是不想再见自己了?余娘子一想到有这种可能,就觉得三魂七魄都离了体,她对何应筠那个老东西,倒是没多少感情。可是,如果要被关一辈子,日日粗茶淡饭,她怎么甘心?
何夫人的位置多好?出了门有人奉承巴结着,在府里丫鬟婆子的伺候着,想吃什么、想喝什么都有人备好了等着。那些庄子上的日子仿佛像噩梦一样,每每夜深人静的时候,她总会想起来,她再也不想要过那种日子了。
她要做的是外面的将军夫人、家里的主母,人上人的日子,她的一生都在为此努力着,虽然曾经摔下云端,可是不久就回来了。而且那些泥泞里的日子,反而每每督促着她别停下,如果不想回到那些日子,就得不择手段。
管家才不理会余娘子想些什么、说些什么,向后面的人摆了摆手,“还不快将余娘子带到梅园去,我刚刚的话你们也听到了,老爷说了,这辈子都不想再看到余娘子了,希望你们能好好当差,以后看好梅园的大门,出了叉子,我唯你们是问。”
“是,何管家放心,我们几个原本就是个干粗活的,还能连个门都看不好?”那几个婆子谄媚着一张笑脸对着何管家说道,她们几个原本是外院干粗活的,现在能来内院看门,活不知道轻松了多少,哪里有不愿意的,拍着胸脯保证一定好好当差。
对着何管家露着一张笑脸的婆子们,转身面向余娘子的时候,神色立马就变得狠戾起来,粗壮的手臂直接抓过余娘子的胳膊,拽着她就往梅园走去。
余娘子还想挣扎,却被其中一个婆子狠狠地甩了一个巴掌,脸都肿起了半边,“余娘子可别怪老奴不客气,您乖乖地跟着往梅园走,咱们就客客气气的,您要是还这般闹腾着要砸了咱们几个的饭碗,那可就恕老奴得罪了。”
余娘子被一巴掌给打懵了,直到伸手摸到自己高高肿起的脸,才如杀猪一般喊了出来,“杀人啦!老爷,妾身要被他们杀了,快救命啊。”
“府里吵吵闹闹的成什么样子,老爷和大小姐还怎么安生?现在还有客人在呢,余娘子若是再喊,就堵了她的嘴。”何管家对此早有预料,余娘子怎么可能这般束手就擒,但是没办法,她再千伶百俐,老爷不喜欢她,她就翻不出朵花儿来。
“是,管家说的是,我们这就她了他的嘴。”打人的婆子听了何管家的话,利落的应了是以后,就脱了鞋,将自己的袜子脱了下来塞到了余娘子的嘴里。
余娘子被塞了袜子在嘴里以后,熏的直翻白眼,差点没吐出来。原本是外院做粗活的婆子,每日不知道要出多少汗,一双袜子臭的三里之外都闻得到,更何况还给塞到了嘴里。
连站在边上看着的管家都掩着鼻子往后退了退,“王婆子,你这袜子可真是够臭的,以后在内院里伺候,要多洗漱才是,不然熏着主子们可怎么是好?”
“是,老奴知道了,管家您放心吧。”王婆子点头哈腰地应着管家的话,然后几个人就拽着余娘子的胳膊和头发把她拉回了梅园,然后锁上了大门。
府里这一番闹腾,颜薰儿根本不知道,她也没去关注这些,正躺在床上,懒洋洋地看着何应筠派来的人,拿了布料给她挑。
来人是一个小媳妇,眉清目秀的样子,衣服也收拾的整整齐齐,是外面布料庄上东家的儿媳妇,还未开口,先是一团笑模样,“小姐长得可真漂亮,跟画里画出来的似的,妾身也算是见得多了,却没一家的闺秀像您这般好看。”
谁不爱听好话呢?虽说颜薰儿不大在意容貌,但是被人夸总是开心的,冲着她点了点头,“你也是清秀的很。”
那小媳妇掩嘴一笑,“小姐这话说的,我在外面别人夸一句好看,还敢受着,到了您面前,谁还有那脸说自己好看?我们店里的这些布料,配您是再合适不过了,不管是哪一匹,都衬得出您的美貌来。”
颜薰儿顺着那人的眼神看过去,确实都是上好的布料。
那绸缎庄上的小媳妇姓毛,虽说才成亲没多久,但是成亲之前家里也是经商的,开着个茶叶店,所以自幼也算是浸营经商一途,所以练得是眼明心亮。
毛氏看着颜薰儿的眼神落在她带来的料子上,顿时心中一喜,她来之前就打听过了,府里的这位小姐是何将军的掌上明珠,何将军长女嫁了太子,目前膝下只有这个一个女儿,宠的如珠如宝,如果她能看中自己的布料,那可是一笔大买卖啊。
急忙跟着颜薰儿的眼神介绍道,“这匹如烟如雾的玫红色绸缎,取名叫做眼儿媚,颜色妩媚最是适合少女了,做个裙子那是相当漂亮;这匹月白色的轻纱,触手冰凉如玉,名字就叫做月白纱;还有这匹淡黄色的,娇嫩如初春的柳叶,所以就叫做柳叶黄了;另外,这匹青的颜色是照着天青色染的,空旷豁达,名字叫做天水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