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窈棠听了后头的这道旨意,面色瞬间凄冷了下来。
她注视眼前的男子匍匐在地上接旨的模样,一直到他起身,周遭贺喜之辞如潮水般涌来,被潮水包裹住的仿佛不是赫连桓,而是周窈棠自己。
竟是争纯被赐婚给了桓王哥哥、不,如今是廉尊亲王,自此之后,争纯便是廉尊亲王王妃了。
周窈棠遥望着赫连桓面上仿佛堆满了笑容,虽不知是真情还是假意,但是他夹杂在道贺之人的中间,那般意气风发的模样,直教她觉得曾经那个与她共食莲子的大哥哥,今后便要与自己渐行渐远了。
周窈棠想要抓住,奈何大火早已烧尽了两人之间微弱如游丝的缘,如今一道圣旨又彻底斩断了她所有的憧憬。
她深知此刻自己什么也做不了,且不说殿下如何想,就算是有意垂青,以自己如今的处境是连个侧室都做不得的,更别说皇上赐婚的正妃是争纯了——毕竟昔日也算是交好过的,周窈棠怎么可能抹得下脸与她共事一夫?
况且最重要的是,周窈棠自认与赫连桓两小无嫌猜,情窦初开的少女,又怎愿与旁人分享自己的心上之人?
但是周窈棠心里也知晓,这事怪不得争纯,要怪只能怪那狗皇帝,竟乱点鸳鸯谱。
于是她只得黯然从偏殿里头退了出来,哪知刚出厢门便见着溯溪从院中走来。
溯溪一见周窈棠的神情便明了了一切,而周窈棠又被捉住了心事,只得满面羞愤地跑了出去,一路上跟丢了魂似的,就那么恍恍惚惚地回到了自己住的倚翠小榭中。
过了半日,萱娘过来瞧她,似是想要开解,却被周窈棠断然拒绝了,于是只得在隔着房门告诉她,殿下如今在前头宴请宾客,晚些时候才能过来同她讲话。
周窈棠听着阖府的欢声笑语都与自己无尤,只能暗自垂泪。而更令她感到无所适从的是,今后等叶小姐真进了府,自己又当如何自处?
周窈棠胡思乱想着,一晃就到了晚上。
王府侍婢给她送来了晚膳,周窈棠只道自己吃不下,瞧都未瞧一眼就教人撤了下去。
她自知郁结难解,正要寻些话本子来看,却见一个高大的身影悄然来到了自个儿的眼前。
周窈棠抬手,只见赫连桓摇摇晃晃地,一屁股坐在了凳子上。他沾了满身的酒气,一双桃花眼里蕴满了秋水,在烛光的映照下,灼灼地望着自己。
周窈棠瞧着他睨着自己的目光,里头带着三分痴醉和两分轻佻,余下的,全都是温情含情。
周窈棠从未见过竟有世间男子这般模样,于是两团红晕即刻浮上了她的双颊。
她的心突突地跳着,羞赧道:“殿下,殿下怎的这般瞧着我?教棠儿好生害羞。”
赫连桓没有回答,他只神情地凝望着周窈棠的眼睛,似乎是想要通过注视把对方藏进眼窝里头。
赫连桓就这么一直含情脉脉地看着她,眼中满是似水柔情,直到周窈棠的面上终于一个绷不住,捂着自个儿的脸娇嗔道:“羞死人了!”
听了这话,赫连桓终是忍不住,一把将坐在自己对面的周窈棠圈入了怀中,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后脑。
周窈棠被冷不丁地被抱了个满怀,动弹不得,只依靠着对方坚实的臂膀。
周窈棠闻着他身上的松叶香气和酒气混合在一起,只觉得沁人心脾,仿佛自己也跟着一起沉醉了。
两人静静地抱着,过了一会儿,周窈棠竟发觉对方的手臂越箍越紧,直教她有些喘不上气儿,便开始挣扎了起来。
赫连桓却像是要将周窈棠揉碎进他的怀里一般,颤抖着身子道:“棠儿,别动。就一会儿,一会儿就好。”
周窈棠停止了挣扎,点了点头,只将自己的下巴轻轻放在他的肩上,却听见耳边传来赫连桓有些沙哑的声音:“棠儿,我......皇兄的旨意,我一点儿也不乐意......你可明白?”
周窈棠听了,鼻头一酸,憋了一整日的委屈在此刻如溃堤蚁穴般释放出来,带着些许哭腔反问道:“我都瞧见了,你当时看起来可不是不请愿的样子!”
赫连桓叹了口气,放开了箍着周窈棠的手,又将她的脸捧起,一字一句地对她说道:“我总是要做给外人瞧的。你也应当明白我的心意,棠儿,除了你,我自是谁也不愿——”
未待赫连桓表明完自己的心迹,周窈棠便赶忙将食指放在了他的唇边,“嘘——小心隔墙有耳。我,我都明白的......只是如今,你已被赐婚了......”
周窈棠说着,双颊早已变得滚烫。
赫连桓摇了摇头,“不,我不愿娶一个不爱的女人为妻。我只想要你,只有你才是我属意的正妃人选!”
周窈棠大惊失色道:“桓王哥哥,你疯啦?皇上已经下旨赐婚了,难道你要抗旨?就为了娶我这样的女子,你教天下人怎么看?”
赫连桓的眼中闪现着一丝狂热又悲痛的神色,他坚定道:“为了你抗旨又如何?反正除了你,我谁都不想要!还管旁人怎么看做什么?就因着先前同那叶氏多说了两句话,皇兄竟故意将她许配给我!棠儿,我只想要你做我的正妃!不如、不如我们今夜就私奔,就算要逃去天涯海角,也总有我们的安身之处——”
周窈棠闻言,即刻拿手捂住了赫连桓的嘴。
“桓王哥哥,江州如今已满是皇上的眼线了,这样的形势怎可容我们这般胡闹?!棠儿何德何能,你竟甘愿为我犯险......不是我不想,只是你好好想想,就算你我二人躲得了一时,皇上会放过我们吗,我们如何逃得了一世呢?我便罢了,桓王哥哥,你可是先帝唯一的血脉啊!你怎可如此自私,就因我一人,从此隐姓埋名、浪迹天涯呢?”
“再者,若是你我私奔,不正好给了皇上机会掩盖自己的行径,也教他可以将盐课的事嫁祸到你的头上,到时候整个桓王府怕是都要......”
周窈棠说到了这里,赫连桓眼中燃着的炽烈火焰瞬间被浇灭了不少,他的眼神黯淡了下来,眸中闪过盈盈泪光。
“是啊,棠儿,你说的对,若是我就这样不管不顾地走了,不光是王府这么多人,那舅舅一家也危矣......母妃当年,不就也是这般被他们给害死了......”说到了赫连桓多年来隐藏在内心深处的痛楚,他流着泪喃喃自语道:“如今,他们又用同样逼人就范的法子来拿捏我了......哈哈哈,我的好皇兄,你当真就是不愿放过我啊!”
说着,赫连桓抱着头痛哭了起来,周窈棠瞧着觉得阵阵心疼,跟着也红了眼眶。
——凭什么!
——凭什么我要被害得家破人亡、还要任人摆布?
——凭什么那样残害手足的豺狼可以坐在那个位子上,肆意地践踏他人的生命?
这样想着,周窈棠胸中攒了多日的哀怨终于变成了满腔的愤懑与恨意,熊熊心火肆意燃烧着。
望着对面痛哭流涕的赫连桓那般无助的模样,周窈棠的心中忽然涌现了一个十分冒险的想法——既然皇上能派眼线来监视桓王府,那何不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周窈棠正值复仇心切的时候,所以她心中所想,便是由自己潜藏进皇宫里头去,替桓王府,也替她自己做一回掩藏在皇帝身边的暗探。
反正左右都是隐姓埋名,而如今的自己对于仇家来讲早就是个死人了。与其坐以待毙,倒不如利用谁也不知晓自己真实身份的这个契机,教殿下帮自己改名换姓,混入皇宫里去直面那个害了自己全家的歹毒皇帝。
宫中多设女官,而自己又正值年龄,周窈棠认为凭借自己多年来对医书和药膳的钻研,混入尚药局里头做个小女官倒也不难。日后若能把握住时机,说不定还能由自己亲手了结了那禽兽的狗命。
周窈棠对适才自己大胆的想法感到十分兴奋,却也带了一丝惧怕。
她反复在心里问自己,就凭借一己之力,真的能做到吗?
但是又转念一想,如今自己家破人亡,唯一的情丝也被斩断殆尽,还有什么可畏惧的呢?而刚才既已得知赫连桓也是同样是欢喜自己的——甚至愿意为了自己放弃一切,周窈棠只觉得就算是百死也应了无遗憾了。
——自己周氏满门何辜!桓王府何辜!
螳臂且敢当车,蚍蜉若聚在一起也能憾树,既已被上头那人强拉入了局,与其做一世娇花只待红颜枯老,倒不如放手一搏!